忆年230
回家之后我就一直傻傻地捧着吉他,坐在阳台上,透过那些茶色的大块落地玻璃窗,望着楼下那一排梧桐树发呆。夏天的梧桐长得郁郁葱葱,阳光洒在绿叶上,散发着柔情蜜意的光芒。这些光芒我曾经在大学校园的林荫道上见过,也曾经在出租房前的池塘边见过,而今不管时光如何改变,这些光芒却是永恒不变的。
事实上,整个下午我没有吃过一点东西,也没有弹过一个音符,只是抱着这把制作精美的琴傻坐着,抱着它犹如抱着我的爱人,犹如对一个爱人倾述衷肠一般,静静地坐着,象是有说不光的话那样。
直到老婆陈妍接了儿子回到家里,才把我彻底惊醒。陈妍一边脱鞋子一边说:“老公快来帮忙,我买了好多菜,帮我拿到厨房去。”
我这才走上前,茫然不知自己还抱着那把吉他,走到陈妍面前了,她叫了起来:“老公你搞什么呀,这把吉他是你从哪儿弄来的?”
我一惊,好象刚从梦中醒来一样,看了看吉他,不自然地说:“是我刚买的。”
儿子也瞧着吉他说:“爸爸你会弹吉他?很酷嘛。”
“这个嘛,爸爸只会弹两三首,糊弄人的。”
我看儿子手伸向吉他要玩,就顺手把吉他给了他,并交待说:“这吉他很贵的哟,你小心点。”
我把菜拿进厨房后,陈妍也跟着进了厨房说:“老公你怎么了?突然买把吉他干什么?以前没听你弹过吉他给我听嘛。”
我迷迷糊糊地挠着头皮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总不能跟她说,这是你老公穿越时空学会的吧。
跟着她又狐疑地问:“老公你以前没那么早下班呀,今天怎么会------你不会是没上班吧?”
儿子在厨房外叫道:“爸爸偷懒不去上班,小心被老板炒鱿鱼呀。”
我支支吾吾地分辨道:“谁说我没上班呀,只是今天公司没什么事,提前回家而已。”
“对了,老婆,你不是要听我吉他嘛,我现在就弹给你听听,我真的会弹两下的。”我及时地转移了话题。
“弹什么呀,你就会弹棉花吧?”
“不是呀,来,你听我弹一首很好听的曲子。”
我拉着陈妍走到阳台上,顺手就从儿子手里又抢回了吉他。
“我还没玩呢。”儿子抗议道。他还是那个样子,眉毛一耸一耸的,长长的睫毛轻轻地跳动几下,显示出他的不满。
“等爸爸弹完就让你玩。”我温柔地对他说。
“这下好了,你要开家庭个人音乐会啦?”陈妍笑道。
“老婆,你会弹古筝吗?”
我突然问陈妍,一瞬间便想起庆春路茶馆中的那个会弹古筝的"老婆"。
陈妍嗔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呀,我啥时候会弹古筝啦?”
我无语,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就坐在阳台的椅子上,开始弹起那首绿袖。
陈宇阳说得没错,我真的学会了吉他,在重生之前我的的确确不会弹吉他,一个准确的音符都弹不了,然而现在我就象训练了好几个月的吉他手那样,完整地弹出了绿袖子这首并不算容易的曲子。
如果回到1990年的那一切真的只是一个梦的话,又有谁能在一个梦中,在一夜之间就学会弹吉他的?
这不是梦,这是真实发生的事,我只能这样对自己说,虽然对于陈妍来说,对于现在这个时空的人们来说,只是一个晚上的时间。
陈妍吃惊地看我真的弹完了这首曲子,摇着头说:“太奇怪了,老公,你真的会弹呀,还弹得很好听。”
她皱了皱眉头又说:“这曲子就是太伤感了。”
“什么叫伤感?”儿子问道。
“小孩子不懂的,做作业去! ”陈妍瞪了儿子一眼,“做完作业再吃饭。”
儿子嘟着嘴跑回了自己的房间,嘴里还说着:“家庭专制统治呀。”
我看着儿子的背影笑了。
老公,陈妍轻轻地趴进我的怀抱,低声说:“你今天真的好怪,不过,没想到你弹吉他弹得那么好听,以后可要天天弹给我听。”
“可是我只会这么一首。”
“那就再学嘛。”
“上哪儿学?”
“不是有琴行的培训班嘛,我跟你说呀,下次你去学吉他,我就去学古筝。”
我猛地捂住她的嘴说:“不要学什么古筝了,可别再提了,这样也挺好。”
“什么呀?”陈妍莫名其妙地看着我。
“我是说,这样挺好,就这样吧,只会弹两三首吉他就够了。”
我叹息着说,语气中却充满着淡然的哀伤。
吃完了饭,我悄然一人坐在明亮的台灯下,看了看窗外阴沉沉的天空,然后打开了笔记本电脑。
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只是把手指放在电脑键盘上,然后它们自己就开始运动起来。
事实上,不知不觉之中,我已经将我的这段重生的荒唐经历,在电脑上写了下来。
我在写着我的过去,或者说,是另一段我的过去,或者是另一个我的过去,管它是什么,总之,我象是不受控制的机器一般,机械地直觉式地书写着,敲击着键盘。
许久之后,我才发觉,陈妍在看着我,就站在我的身旁。
我突然很想流泪,我太脆弱了。
我再次望向窗外,透过纱窗,在窗外的路灯光晕里,仿佛看到周序在弹吉他,看到老头子在装模作样地解签,看到李树生在叹息着将赌约还给我,看到李芸在出租房的床沿上静静地看书,蔡晓红在文心书屋的小小铁皮屋檐下整理着杂乱无章的书刊,杜青在嵊州的灯光下喝得酩酊大醉,陈红在街心花园的亭子里痴痴地听着忧伤的越剧,韩美玲在小区的道路上飞快地骑着自行车,而赵小宣正在明信片上一笔一划地认真地写下: 十年后我们再相会,你还会记得我吗?
十多年后我当然还记得这一切。
最后,我看到包丽娜穿着洁白的衣裙,如同天使一般,站在窗外的朦胧月色中,俯下身来,轻轻地在我额头上留下深深的一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