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午夜十二点,又是新的一天开始了。
电视节目的声音已经完全消失了,周围全是寂静,什么声音都没有,甚至风吹动树叶的声音都没有。窗户还是开着,我依然可以看到沉沉夜色下的池塘,犹如一件造型奇特的玉器静悄悄地卧在那儿。
我感觉到了一阵疲倦袭来,冰凉的晚风都失去了它的效应,我半靠半躺在床上。这个屋子已经有好久没有清扫了,到处都是灰尘,给人感觉更加凄凉。
我还在等待什么呢? 我说过我并不是真的爱李芸,可是我依然在等她回来,坐在这张曾经熟悉的床上,望着曾经熟悉的房间,还有那些黑胶片唱盘,那几乎从来不用的录像机。我突然感到一阵心痛,这种心痛就象是去年冬天在池塘边的阳光下,坐在李芸身旁感受到的那种揪心之痛。
终于,在等待中我意志开始模糊,已经过了凌晨两点,我想李芸再也不会来了。
朦胧之中,突然感觉到一只冰冷的手在我脸上抚过,接着被子盖上了我的胸口。我猛然惊醒,灯光下李芸还留有泪痕的脸就出现在我的眼前。
这不是梦境,我也没有再穿越时空,这是李芸活生生地出现在我的眼前,如此真实如此靠近我。
“小芸,你来了?”
我抓住了那双冰冷的手,李芸把头靠在我的胸前,说:“我来了。可是现在已经太晚了,对不起,让你等了那么长时间。”
我说:“没关系,你来了就好。小芸,是我不好,所有的一切,都是我不好。我不该优柔寡断,其实------”
李芸慌忙用手捂住我的嘴唇说:“我不要你再说了。幸亏你优柔寡断,真的,周序,因为你的优柔寡断,才会跟我在一起那么长时间。否则,我不会拥有那么长一段快乐的时间。”
许久,她又叹息着说:“人心永远是不满足的。命中注定只有短短的一段时间,我却想将它拉长,再拉长,想拉到永远那么长。”
我再次感受到那种心如刀绞的痛苦,或许,这个世界上有两个我,一个是真实的我,另一个则一直生活在梦中,只是我不清楚,现在躺在这张床上并搂抱着李芸的这个人,是真实的我还是梦中的我呢。
“李芸,回学校吧。”我说。
“不必了,真的。”李芸低声但决绝地说。
“为什么? 你再不去学校就要退学处理了!”我着急地叫道。
李芸忽然抬起头,苦涩地微笑着说:“我以后再也不会回这个学校了,我会转学到香港去。”
“什么?你去香港?”我吃惊地叫起来,身体一下子从床上弹了起来。随即我便明白了,李芸已经接受了她的父亲,她这个孤儿终于承认了李树生这个父亲。
李芸微笑着接着说道:“嗯,下星期我就要去香港了。周序,我一直在等你的电话,我不想让你把过去的我完全忘记。所以我在等你,只要你还记得我们最初相遇时的我,我就满足了。”
“所以你就给我一张烟雨楼的明信片,所以你会让陈妍来对我说些莫名其妙的诗?”
“对,这些你最终都猜到了。”
我们都半躺在床上,互相依偎着,只是静静地依偎在一起,也许这是最后一次和李芸相依相偎了。
李芸昵喃着说:“你会忘记我吗?”声音低得象是自言自语。
“不会。”我坚决地说。
李芸脸上露出了快乐的笑容。
我又问道:“你说你去香港上学,是李伯伯安排的吧。你肯原谅你爸爸了?”
李芸苦笑着说:“我曾经恨过他,可是现在不恨了。我也曾经恨过包丽娜,可是现在也恨不起来了。我曾经恨过你,可是现在,我还是很爱你。”
我摸摸她的头说:“我倒宁愿你恨我。对了,以后记得有时间来杭州看我们。毕竟还有好多同学会挂念你的,你不在的这段时间,他们真的是为你着急。”
李芸说:“好的,我有机会一定会回来看你们,只不过,也许那时候大家都已经毕业了,天各一方,再也聚不起来了。我永远不会忘记我们第一次秋游,就是在植物园里,那次我朗诵了你的诗,你唱了很好听的一首歌,叫再回首。”
“嗯,是的。李芸,谢谢你。”我说。
“不要这样说!”李芸突然激动起来,她的肩膀在发抖,接着就象从前无数次的重复一般,抱着我亲吻了一下我的嘴唇,就象六月的微风掠过盛开的蔷薇花一般,飞快地坚决地吻了一下,但只是那么一瞬间,她又很快地离开了我的身体。
李芸从口袋里掏出了银行卡,放在桌子上,说:“这里面有两万元钱,密码是900901。”
“你记住了吗,900901。你开书店需要这些钱。我该走了。”李芸扭过头去,背对着我说。
我跳下床,快步走到她面前,对她说:“好吧,我欠你两万元,一定会还给你,而且是亲手还给你,所以,我们一定有再见面的那一天。”
李芸点点头,接着将头深深地低垂下,长长的头发遮住了她的脸颊。
我抱住她,久久地,一动不动地抱着。
“现在就要走吗?”我问道。
“嗯,我是叫车过来的,出租车还在外面等我。”李芸回答。
然后她奋力推开我,我发现我胸前的衣服上已经洒满了湿润的泪水。李芸推开我后就快步走出房间,再没回头。只留下我一个人,站在敞开的房门前,呆呆地看着她在黑暗的楼梯上离去的背影。
银行卡的密码是“900901”,这是一串特殊的数字。1990年9月1日,正是我第一次遇见李芸的那一天。那天,刚刚入学不久,身材高挑容貌艳丽,却怀着深深的孤独感的李芸出现在我面前,与我共舞。而1993年的春天,在四月的某个凌晨,她离开了我的身边,也许就是永远的离开。
结束一切应该结束的,然而真的可以开始一切应该开始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