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老头掂了掂手里的牛肉道:“当年托付你们夫妻的事情,也算是完成一半了。这些年你辛苦了……”
“蒙先生不弃,将此等大事交予我夫妻二人。”小三子娘亲说道:“当年先生带来老牛和孩童,只叫奴家好生照顾。
这些年来,孩子也大了,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当初便知晓这孩子定非常人,也不知该如何照料妥当,只得唤作‘小三子’想着名字粗鄙点也好养活。
拙夫常年在外,我又是妇道人家,自不知该如何教人向善,幸得先生常伴左右,多年教诲,小三子才不至于沦为寻常孩童。只是这孩子唤我娘亲这么些年,平日里与奴家相依为命,待我孝顺得体,一想着孩子一天天大了起来,总归是要有离开的那一天,每每想到此时,奴家心里便不是个滋味……”
说着说着,妇人双眼泛红,声音也不觉哽咽了起来。
“弟妹这是有怨气了……”徐老头摆摆手,“也是,你家夫君替老夫办事,一去这么些年,实属不易。你又照顾小三子多年,更是辛苦。苦了你们夫妻了……好在老牛已死,你家夫君不日便会归来。不久之后我会替陛下远渡海外仙山寻药。陆地上的一些事,还得劳烦你们夫妻二人。唉,天下的事,总得有人来做……”
“先生有命,奴家莫敢不从……”妇人再次行礼道:“只是先生一去,小三子便无人教诲,奴家怕误了孩子。先生若还有安排,但请吩咐,奴家遵从便是。”
“哈哈哈,弟妹言重了。你我之间,何谈吩咐?此间事情是还有一些手尾,我已安排妥当,待你家夫君回来之后便知怎样去做。”徐老头颔首道:“至于小三子嘛,还得劳烦你夫妻二人照顾他三年,三年之后,自会有人来凭此信物接他。”说罢,递给妇人一块麒麟玉牌。
“三年?奴家还能陪他三年……那时他也十八岁了。”妇人接过玉牌,道:“不知道何人来接?先生可否示下?”
“老夫门下一劣徒,不提也罢,你只记住,凭此玉牌,方能接人。”
“既是先生高足,奴家便安心了。”妇人深深看了一眼手中玉牌,揣进怀中,沉声道:“奴家心中还有疑惑,斗胆一问,望先生解惑……”
“但说无妨。”
“小三儿昨日说先生有东西交于他,不知道是为何物?又该如何放置才为妥当?”
“他没跟你说吗?”
“他说是心!”妇人忙解释道:“奴家没别的意思,只怕孩子太小,言语不清……”
“他说是心,那便就是心。其他你且无需多虑,三年之后,该知晓时自当知晓。”徐老头打断妇人,抬头看看了日头,起身说道:“今日别过,想来已无再见之日。你且自顾过着日子,万事等你夫君回来。切记三年之期,玉牌接人!”
“奴家自当谨记,先生放心。”妇人福了一礼。
“弟妹留步,在此别过了……”徐老头冲妇人一稽首,拎着牛肉,慢悠悠的向大门外走去。
半年的时间一晃就过去了,天气也一天天冷了起来。
今年的雪来得格外的早,刚入冬就迎来了第一场雪,巷子里到处都铺满了雪,几个孩童在雪中嬉戏着,银铃般的笑声时不时飘荡在巷子上空。
小三子正与娘亲在院子里拾掇着柴火,一抬头便看到院门口几只正在玩耍的狗儿,看着狗儿在雪地里嬉闹,很是有趣,寻思一阵,随口念道:“江上一笼统,井上黑窟窿。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
一首打油诗逗得娘亲莞尔一笑,掩着嘴也止不住笑意:“我家三儿真个是长大了,这诗作得巧妙,不见一个雪字,偏却把雪说得这般真切。嗯,单凭这般境界,好些个读书的文人不见得能有,还是徐先生的本领高,把你教得这般优秀。”
“徐老头能教我什么?除了装,他还会什么?”小三子嗤之以鼻,随即愣了一下,说道:“娘,这徐老头走了都有半年了吧?”
“你得叫先生!徐先生是高人,你得打心里尊敬,要记住娘亲的话。”
小三子娘亲收拾好柴火站起身来,说道:“一晃半年过去了,也不知道先生是否一切顺利?唉,有些事情也不是我一个妇道人家能想的,我只管做好先生交代的事,让我儿子开心快乐就好!”
说完,慈爱地看着小三子。
“谢谢娘亲,娘亲真好。”
正说着,院落外传来喧闹声音,小三子娘亲赶紧擦擦手想出门去看看。正走着,院门口来了个人。
只见来人蜂腰猿背,铁塔般矗立在院门口。一身的腱子肉显得格外的高大威猛。
犹如刀削斧刻般的五官,棱角分明,让人一看便心生敬意,单是肩上挎的包袱也比常人的大了一倍有余。
穿着一身虎皮大氅,更是让人不觉生畏。足下一双鹿皮靴,沾满了雪后的新泥,一看便知定是一路风尘仆仆,着急赶路。
见着如巨灵神般的大汉站在门口,小三子“嗖”地站了起来,正想着上前搭话,不想却被娘亲三步并作两步拦在了身后。
大汉见着妇人,蠕动的嘴唇却发不出声音。妇人眼中嚼着泪水,痴痴地望着大汉,再挪不走一丝目光。那一刻,四目相对,两人却没发出一丁点的声响,就这么默默地看着对方。
“娘!”
小三子一把拉过妇人拦在身后,充满敌意地看着眼前大汉,虽心中忐忑,面上却无丝毫露怯。
小三子打破了这二人的无声,妇人深吸一口气,幽叹一声,上前一步,抓住大汉手臂,泪眼婆娑,“你回来了?”
“嗯!”
只一句,妇人便再止不住泪水,两行清泪落下脸庞,“回来便好,回来便好。徐先生说你不日便归,未曾想这一等又是半年。”妇人边说边擦拭着泪水:“三儿,快来,这是你爹爹……叫爹……”
“爹?”
小三子突然就多了一个爹,自他的记忆里,完全没有爹的印象,自打记事开始,就与娘亲相依为命,光听娘亲提起爹爹,却未曾见过。依稀记得,娘亲每每提及爹的时候,脸上都洋溢着幸福和自豪。
“这便是小三子?”
大汉一开口,声音宏亮,犹如黄钟大吕,“我见着的时候还是婴儿模样,如今便长的这般大了,快近前来,让我好生看看。”说罢,冲小三子招了招手。
小三子怯生生地向前迈了一小步,口中喃呢道:“爹……”
“哈哈哈哈……”
大汉爽朗的笑声震得树上的积雪簌簌发抖:“叫得好!这一声爹,叫得甚好!”
大汉慈爱地看着小三子,伸出蒲扇般的手掌,摸了摸小三子的头,转眼深看了一眼小三子娘子,沉声道:“孤儿寡母的,十几年没有男人,苦了你了……”
“不苦,有吃有喝的,有什么苦的?再说还有徐先生照应。倒是你,一走十几年,去的地方又甚是清苦,每念及此,我便担心……”
说着说着,妇人眼中再次泛起了泪花,连忙抹了一把眼泪,顺手接过男人肩上那大得离谱的包袱,说道:“屋里说,咱们进屋里说……”
边说着,让出了道,引着男人向堂屋走去。小三子在身后默默跟着,两只眼睛不住的打量着这位传说中的父亲……
入夜,万籁俱寂。雪后的夜晚尤为宁静。
许是雪天太冷,夜空中的月亮也显得朦胧起来,好似披上了一层薄薄的轻纱,想必月亮也有些许畏寒罢,洒下的月光也不复往日里的皎洁,昏昏沉沉的。
照在雪上,反而偏比往日更亮,雪面反射着月光,雪变得更白了些,有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妖冶。
巷子里几只野猫儿,泛着幽绿的目光,在雪地上跑来跑去,留下一串串浅浅地爪印,却未发出一丁点儿声响。一片片雪花飘下来,覆盖在爪印上,便没有野猫儿的踪迹。
夜,更静了。
小三子躺在炕上,暖洋洋的。
“爹?”
小三子在炕上翻来覆去,心里默默地想着这位突然出现的父亲,这半年里来发生的事情在脑海里浮想联翩。
“三儿入睡啦?”
正想着,门外传来了娘亲的声音,小三子从床上坐了起来,火炕让整个屋子非常暖和,甚至还有一丝丝热。
门“吱啦”一声被推开了,一股子寒风钻进屋里,让屋内的温度骤降,小三子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天冷,被子捂着点。”
门口与娘亲一起的大汉,看着小三子打个寒颤,朗声道:“天寒地冻,我与你娘亲来看看你……”
“娘亲,爹……爹,快屋里来坐,门口风大。”
小三子连忙说道。
“哈哈哈,不打紧,不打紧。就门口站会儿。”听着小三子叫爹,大汉甚是欣喜,笑道:“我们就是来看看你,你且歇着。对了,明日我找你有事,咱爷俩去个地方。”
“有事?知道了,爹。”
小三子连忙答应着,“不知何时出发?去什么地方?”
“明日一早我唤你起床,去了便知,不急。你先歇着,省得明日里没了精神……”
说罢,夫妻二人便关上了房门离开了。小三子自己坐在床上,莫名其妙地抠着脑袋:“来了就为说这事儿?”
带着一脑袋的疑惑,继续想着这半年来发生的事儿,想着想着,便不自觉迷迷糊糊的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