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方成舟回单位上班了,想着和简玉好好谈谈细节。没想到那人今天没来上班,打电话也没人接。
奇怪了。
他心想。但也没想太多。
今天局里没什么事,他坐在工位上看着前面几桩案子的相关资料有点走神。想着那个人在家会不会自己懒得做饭。等会下班回去直接带个缸还是带那人一起去买。买个什么样的。还要买点喂鱼的。输送氧气的。要不再多买几条,好让人有个伴。
没过多久,他抬手瞅了眼表收拾收拾就打算走了。小勇跟上来想给他资料,他看了一眼。
“放我桌上明天看。”说完就要出门。
“师父,你去哪儿啊,我也要去。”小勇以为他出外勤马上跟上去。
“下班了啊。”方成舟回头看他一眼笑着说道。“人民公仆不值班的话还是要下班回家。”
他前脚刚走,办公室就炸起来了。
殷桃笑得比谁都灿烂。“舟哥谈恋爱了吧这,以前大家下班他都不走,现在比我们都下得早。是不是金屋藏娇啊哈哈哈哈哈。”
殷桃是早大伟一年进队里,女刑警,长得漂亮能力出众,性格开朗,也是队里的走在吃瓜最前线的一位。
“桃姐这话说的。”大伟转过来面对着她。“我觉得很对!是吧小崔,咱队长以前连除夕都主动要值班,平常下班最不积极,没准这次啊,真有姑娘抓住了舟哥的心。”说着还伸手一揽。
小崔推了推眼镜儿,连连点头表示默认。裴讯刚从审讯室出来就听见办公室几个人正饶有兴致的在讨论着什么,赶紧过去凑了个热闹。“要我说啊,平常心!咱队长年芳二八,正是身为一名刑警的大好年华!身边有人不也正常嘛。”殷桃白了裴讯一眼,转身推了推隔壁一言不发正敲字的小勇。
“勇啊,你师傅什么情况啊?”小勇脸刷的一下红了起来,支支吾吾说不知道。殷桃讨了个没趣,转回自己的工位,双手拖着下巴自顾自的念叨。“咱队长,一表人才,能力强,长得帅,有风度,性格又有趣,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女孩子啊。”
赵然刚刚从厕所出来就连着打了几个喷嚏,伤口痛得他龇牙咧嘴。
方成舟还是回家准备带着赵然一起去,毕竟要养那玩意儿是他的主意。
他刚到家赵然就把菜炒好了,招呼着他快点洗手吃饭。方成舟看着桌上冒着热气的菜心里有些暖。毕竟,如果爸妈在家他是宁愿在局里的,自然就享受不到回家就有刚出锅热气腾腾的饭菜这种待遇。
可能还是因为那件事吧,这么多年依旧耿耿于怀。他觉得家是避风港,是连接亲情的纽带,而他很早就不觉得自己还有家了。这个地方是他爸妈两个人的家,对他来说只是个住所。
而现在,这里好像因为某个人的到来,逐渐有了家的形状。
“赵然,待会出去买鱼缸吧。”
赵然从厨房探出个脑袋。
“真的吗?那我可以给他找个伴吗?”
“看你表现。”他嘴上这么说着,嘴角却弯了起来。
赵然显然很兴奋,饭桌上激动的说了好多话。说他小时候老是被骂,还说赵显州从来不让他养东西,说他一定会好好照顾那条鱼。
“行阿,好好养着,养肥了给你做水煮鱼。”方成舟搁了筷子看着对面的赵然。那人一顿,像是受了打击,低下头没有说话了。方成舟笑着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骗你的。一直在哪儿叭叭,我都吃完了,你到底还去不去啊。”
“去去去!”听了这话赵然马上认真的吃起饭来。他笑着给方成舟夹菜让他再吃点,方成舟无奈只能把碗里的菜都吃了。
等方成舟洗了碗,两个人才终于出了门。本来在家里两个人还有说有笑的,一出门赵然就突然沉默了起来。
因为离得近,方成舟就提议散步过去。
一路上赵然都没怎么说话,就低着头跟着方成舟。他看不清那人脸上的表情,以为他是因为刚刚说话说累了,也就没管那么多。
本来以为会挑很久,没想到一进店赵然就看着那个透明的玻璃缸挪不动道了。
缸里有几尾白色的玛丽鱼,圆鼓鼓的,一下就吸引了他。他可怜兮兮的求方成舟买这个,说自己一定好好养它们。方成舟说家里那个不能和这些一起养。赵然指着旁边一个玻璃缸,里面装着一直侧颈龟大大的眼睛也很可爱。
方成舟扶额。
“你这是要把这些都带回去吗?”
赵然不置可否。
好在老板说这个龟可以和鱼一起养,不然赵然可能会失落很久。
他一手提着乌龟,一手提着精挑细选的黑白两只玛丽鱼高兴的走在前面。方成舟一手抡一个玻璃缸,缸里装着饲料和两个小的氧气泵无奈的跟在后面。
没办法,自己答应了的事。
回到家将四个生命体都安顿好了后,赵然心满意足的看着面前的玻璃缸。
方成舟躺在沙发上觉得这人一直盯着鱼看的样子实在有点傻,便拿起手机给他拍了一张。
照片里,昏暗的灯光下,赵然专心逗弄着缸里的鱼。他伸出手指和那条鲫鱼隔着玻璃触碰。
仿佛是它在亲吻他的指尖。
方成舟再见到简玉时已经是两天后了。
他右手手臂吊着绷带,脸上也贴了几片膏药。看起来状况不是很好。
“这怎么的?”简科长大驾光临刑侦队,方成舟赶紧迎了上去。
他摆摆手,有点无奈。“我说有人袭警你信吗?”
“信啊!到底怎么了。”
“就给你打电话的那天,晚上我下班回去,被人打了。妈的。五个人弄我一个。”
大伟听了不禁竖起了大拇指。“还是我简哥牛,一打五。”简玉抬手给了他脑袋一巴掌。
“六个人,不过后来的那个没动手,说什么让我不要说不该说的,就走了。”他低头调整了一下绷带。“可能想把我弄残吧,下手都挺狠的。不过他们的人应该更惨。”大伟回过头和同样听八卦的裴讯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竖起了大拇指。
“人呢?”
“跑了。”
“监控?”
“我看了,没有。”
“脸呢?”
“太暗了。”
方成舟若有所思,最后痛快的,请局长大人,给他们队身残志坚的检验人员简玉同志,批了几天假。趁没有其他情况发生,最好养精蓄锐。
不要说不该说的……
或许,是指扑克牌上的新发现吗。可是当时就只有他们两知道,怎么可能……突然他像想起什么似的,抓起靠椅上的外套大步向外走去。
希望不是他想的那样。
方成舟开门的时候赵然正在喂四个生命体,单手撑在旁边,饶有兴致看着它们游走,见他回来,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有些不解的看着他。
“我有事问你。”
赵然看他上气不接下气就猜他是一口气冲上五楼的,赶紧给他倒了一杯水。“哥要问什么?”
方成舟:“你现在不上班了吗?”
赵然:“暂时去不了。”他抬了抬自己的左手。左手的石膏已经拆了,但还是用绷带吊着的。
方成舟:“你就这样从赵家出来,以后怎么办,你靠什么活。”
赵然:“靠你啊,哈哈哈,我就在家啃你过日子了。”方成舟没有接话,依旧看着他。
赵然:“我有钱。安和还有股份在,那些股份会一直在我手里,只要我还活着,就一直是我的。本来打算用那笔钱开公司,但是,突然觉得,其实用那些钱过一辈子挺好的。”他眼神有些落寞,转头望着缸里的鱼。
“我想快点结束,其实……真的累了。舟哥,我想和你,和爸爸阿姨一起生活,我不想回去了,那里不是我的家。我妈走得早,在那里,我就是个外人。哪怕离开公司,我也不想在那里呆下去了。”
“哥,我如果就这样无所事事待在家里,你会讨厌我吗?”
方成舟摇头。“我不知道。”
“我找祁君已经十八年了,这是第十九个年头。遇见你的时候我以为这种日子终于结束了,我想了很多。”他说到这里有一丝哽咽。
“也不算太坏吧,至少你也算是我的亲人。怎么会讨厌,应该不会。我常常在想,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回到当年那场暴乱,我会将他死命抓住,将他紧紧抱住,绝对,绝对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爸妈年纪大了,这么多年我感受的出来,他们一直希望我不要自责,不要将所有的错全部揽在自己身上。可是,是我的错啊,一直以来都是我的错,哪怕找不见的人是我都好,我比祁君大,我可以找到家,可是,可是他不行啊……”
方成舟断断续续说了很多,直到这一刻才终于掩面痛哭。佝偻着,像是饱经风霜的垂暮老人。倔强而又带着不甘。他的肩上扛了太多无形的东西。
克制了太久,连爸妈都逐渐释怀,只有他,兀自一人,将所有的自责,悲伤,愧疚统统打碎再咽进肚里,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在心里给自己判了什么样的刑罚。
赵然抬手飞快的拭去了眼角的泪水,起身接了杯热水放在方成舟的面前。他紧靠着方成舟坐下,将他轻轻揽在怀里。一瞬间赵然身上好闻的沐浴露香完全包裹住了方成舟。他缓慢而有力地拍打着他的背。
最后一束阳光从窗边消失,深蓝像精灵飞舞逐渐渲染天际。连接城市尽头的是远处一望无际的原野,高低起伏的山脉。楼下路灯由近及远逐一点亮,点点星光汇成一条闪光的长河通往远方,也照亮回家的路。
这一夜相互依偎的两人寂静无声。
第二天一早,阳光轻落在赵然脸上,他醒过来发现方成舟不在家里,桌子上留着一份早饭。赵然坐下来慢悠悠的把早饭吃得精光,换上了西装,拿着方成舟留的钥匙出了门。
安和集团。
赵然:“我爸来了吗?”
前台:“在会议室。”
他向以往一样笑着和前台的小姐姐说谢谢,前台的脸刷的一下红了,不好意思的看着面前这个留着长发却依旧帅气的少公子。心想着如果传言赵显州成为董事长,而赵然将会和董事长竞争分割赵行云留下的股份是真的,那么她一定会努力留在赵然身边工作。毕竟比起入土半截的赵显州,年轻帅气还会说俏皮话的赵然才是最优的追随者。
赵然没有多做停留,径直朝会议室走了过去。
虽然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去上班了,但最近公司里的传言他都大概知道,无非就是他被赵显州打出了家门,公司面临‘分家’等等。对此赵然承认,以上基本全部属实。
安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由董事会投票决定股份继承和董事长的位置。目前整个董事会最大股东就是赵行云,其次就是赵显州,赵然。按说赵显州父子是一家人,这样分配难免会引得董事会有人不甘心,但奈何赵然的能力配得上这些。就像他自己说的,他应得的。
其他元老刚起身准备离开了,赵然推门进来,脸上堆着笑容。
“各位长辈稍微留步。”
赵显州见是他,脸色一下就阴沉了下来,但没有阻止。这样的局面是迟早的事,而那人要做的事他早也清楚。
“父亲,你还没有给各位叔叔伯伯们说吗?”赵然说这话的时候是笑着的,但恐怕只有赵显州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其他人纷纷将疑惑的目光转移到他的身上。赵显州明显犹豫了,他企图回避。但赵然在人群后像猎鹰捕食猎物般紧紧盯着他,嘴角甚至有些上扬。
退无可退。
“我已经……年迈,是时候……退下来……过退休生活了。”赵显州声音有些颤抖。“赵然在公司的表现和所创造的成果大家也都有目共睹,我相信让年轻人带领,一定会……更好。”
大家本来今天来只是初步讨论关于投票的事,赵然的到来仿佛是加快了命运齿轮转动的速度。
赵显州缓缓说完,其他人也沉默思考。
“父亲,谢谢你这么信任我。”赵然微微笑着。赵显州黑了脸但还是‘微笑’地回了赵然。
对于结果如何赵然一点也不关心。反正整个安和高层是绝对找不到比他更合适的继承者。他需要的是叫做父亲的那个人的引退和举荐。
目的达成就够了。他想。现在的自己,好像已经渐渐忘记最初的路。好像,突然就觉得,就算平淡的过完这一生,也还不错。
可是,他还有机会吗……和这些名利地位金钱甚至更黑暗的东西牵扯了这么多。
那天之后方成舟对赵然的戒心消除了不少,也许是因为那张脸让他在某个瞬间想起了祁君。
他最近在队里很闲,一来案子没有头绪,无从下手,二来对这几例事件的整合工作大家都分工明确井然有序的进行着,只是偶尔请他看看有没有漏掉什么细节。他正兀自感叹着这群兔崽子能独挡一面了突然简玉打电话过来了,说是有话要给他说,让他去检验科找自己。
方成舟起身,众人纷纷抬头,他扬手示意大家继续讨论,自己端着茶杯慢悠悠的下楼,而后挪到了另一个院子。
简玉正在做报告,时不时抬头看桌上的照片,见他来了就盖上了笔帽。
“你怎么不多休息几天,这胳膊好利索没有呀。”方成舟拉开椅子坐在他对面。“早就好了,没什么问题。”
“你上次让我查的那个事,有点眉目了,不过这个事好像还有别的隐情。有用的信息并不多。”
方成舟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93年10月24日,A市北城区最繁华的路段突发暴力恐怖案件。当时,这片街道正在举办重阳节活动,人多的很,据说特警队还来我们局借了人,那几天那边整片都是属于管制区。”
“这群人蒙着面,带了不少管制刀具,砍伤了值班的警务人员才闯了进去。伤亡人数保守估计三百,只多不少。”
“按理这件事应该新闻报道满天飞,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这么被压了下来。这件事还是当时特警队那边在弄,奇怪了。”简玉来回翻看着手里的资料,确认自己没有看漏什么。
方成舟直觉这个事情另有隐情,但一时也不知道哪里有问题。当初那件事情给整个市的人都留下了不小的阴影,如今就连内网能查到的信息都只有这么寥寥几笔,由此可见背后势力不容小觑。
整个事件如此草草结尾,真的可以安抚住民心吗?那可都是人命啊!!
“说起来舟哥,你是不是认识赵然,就是安和那位。”简玉一边把资料收起来一边问他。
“算是认识吧。”方成舟想起赵然一脸委屈求自己的样子心里的不安竟然有些缓和。
“你看今早的报纸了吗。”
“没有,什么事啊,你说话干嘛一句一句的蹦出来,一次性说清楚。”
“安和下一任董事长确认下来了,是赵然。”
“什么?”方成舟刷的一下站了起来。“你说真的?”他这一嗓子引的隔壁房间的同事过来问发生了什么。简玉一边尴尬着解释说没事一边赶紧拉他坐下来。
“舟哥,我说的是真的,你别激动嘛。”方成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激动。那个人明明说过以后想就这样和他生活着,不再去掺和公司的事情了。
那天晚上又算什么?他方成舟推心置腹,他赵然拿他当猴耍?
方成舟喝了口水,才勉强冷静了些。
想来赵然毕竟是富家公子出身,平时花钱大手大脚习惯了,如果真的不去工作……好像也不怎么说得过去。守在他家里,坐吃山空,然后靠他养着?
简玉看他情绪好些了,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他可不想把这人惹怒了。
“还有一件事,关于赵行云那个案子的。我私下走访了赵显州那一干亲戚。虽然当时他的笔录和赵行云被害的有关信息并不多,但看目前的局势……你想,为什么董事长不是他自己,而是他那个儿子。就算是长江后浪推前浪,这个董事长的位子摆在那里,没理由他赵显州一点也不心动。”
“简科长,我觉得,也不排除赵然个人能力优秀,大家都推举他。你别这么仇富嘛。”
“队长,赵显州是个商人。虽然赵然是他的儿子,光凭这个身份,不足以撼动赵显州在安和的地位,他自己有能力掌控局势,为什么要假手以人?”
方成舟低头不语。
“赵然,很可疑,我们应该从他……”简玉话还没有说完方成舟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大伟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激动,特意把声音压低了些。“队长,你在哪儿?有个人来自首,说是杀了赵行云。”
方成舟刷的一下站了起来。
“我在后院技术科,人呢,铐起来没?”他说着跑了出去,简玉不明所以也跟着出了门。
大厅里,一个看起来瘦瘦的男子正颓然的靠在椅子上,他睁着眼一动不动的望着天花板,眼睛里混浊一片,没有光。
小勇和大伟带着一队人正警惕的观察着面前这人的一举一动,但没人敢上前。
突然男人缓缓低下了头,他用力抹了一把脸,似是感应到了方成舟的到来,转过头,两眼直直盯着走来的方成舟。
靠近了些,方成舟这才看清来人。
最多二十五岁。
这人神色疲倦,眼里布满血丝,脸上的黑眼圈和青色的胡茬都暗示着他最近睡眠质量不高,应该是心理和生理都遭受了不小的煎熬。
方成舟没有多做停留,抬手示意男人跟着他。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审讯室。大伟看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不得不在心底给他队长竖大拇指,自己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
方成舟让他坐下,回过头招呼外面的小勇端点热水进来。大伟跟进来给男人戴上了手铐。
“说说吧,怎么杀的?”他边说边示意裴讯准备做笔录。
“你是方成舟吧。”那个男人依旧直勾勾的盯着方成舟,眼尾带着笑意,似是要从他脸上看出什么来。方成舟不明所以。“是,你认识我?”
“是了,一定是,这么像,难怪那个人自从见了你就和疯了一样!”裴讯手上的笔毫无察觉的停顿了一下,转而若无其事继续写着。
“谁?你又是谁?这位先生,如果你是来投案自首的,请你把作案动机作案手法作案现场详细的说一遍。如果属实,我们保证你出不了这个门,如果是编造,我们也保证你短时间出不了这个门。”方成舟皱着眉,仔细观察着面前这人的微表情。
男人拿起水杯一饮而尽,才如释重负一般吐出一口气。他的眼睛不像刚才那么黯然无光了。
“我,叫秦醒。”他伸出苍白的手,指着自己。“是赵行云的不知道第几个情人的第几个私生子。”话毕审讯室外围观的人都暗暗惊叹。
“我杀他是为了报仇,他害死了我唯一的亲人。肯定不止我一个人想杀他,不过我估计也只有我一个人有这样的勇气。”他自嘲道。“我妈也是个笨女人,明知道不可能名正言顺,还非要生出我这个‘贱种’。”
“你怎么杀的他?”
“怎么杀?你们很清楚吧,怕我说假话?如果再来一次我肯定不会让他那么轻松就死了,我都还没玩儿够……至于你们一直不理解的作案现场……嗯……我想想,好像在淮北路,75号?”
“抱歉啊,现场收拾的太干净了,让你们找我这么久。”秦醒这话一出,审讯室外有人坐不住了,纷纷唾骂这人。这不摆明瞧不起警队吗。
“哎?警官你这是什么表情?我很让人恶心吗??我说的不是实话吗??嗯??!哈哈哈啊哈。”秦醒身体微微前倾,两眼睁得很大,表情笑得有些扭曲。
方成舟见他第一面的时候就觉得这人恐怕精神上有些问题,见他突然情绪激动,不知道怎么的,胃里居然有点恶心。
秦醒说的没错,他们的确太松懈了。这个案子已经过去快一个月了,要不是这人主动上门,恐怕他们连像样的报告都做不出。他低头看了眼裴讯写的笔录,调整了刚才的表情。
“你这么做目的是什么?有没有共犯?刚才你说的那个人是谁?”
“目的?方警官,我刚才就说了,我报仇来的!!共犯么,算是有,不过我不认识他。他就是顺路,来搭把手的。”秦醒的情绪非常不稳定,他时而低语,时而吼叫,说的话也断断续续,没有头绪。
“你以为我干什么!杀人玩儿吗?!好玩儿吗?好玩儿吗!不好玩儿!真的……不好玩……没一会就咽气了……”说到此处,他竟然生出了几分和他不相匹配的惋惜和怜悯。
“我本来录音……他才叫了几声……才几分钟!几分钟啊!!不是吧,我费这么大劲把他抓回去……”方成舟刷的一下站了起来,他伸手使劲揪着秦醒的衣领,眼睛里就要生出火来。秦醒就任他这么拽着,疲倦的脸上竟慢慢浮现了笑容。
裴讯大惊失色,赶紧将他的手掰回来。“队长冷静,冷静啊。”方成舟哼了一声没再说话,转身出了审讯室。身后传来秦醒逐渐癫狂的嬉笑声。
“真他妈疯子!他以为人命是什么!”方成舟一把掀了桌上的文件夹坐了上去,从衣兜里掏出烟来,点上深吸了两口。“操蛋的玩意儿。小勇,带去做尿检,我看八成磕药了。”
“哎,好嘞师傅。”小勇赶忙顺着他的意思办事儿去了,害怕又惹得他不高兴。
“大伟,带人去淮北路75号,别破坏了现场。”大伟应声招呼了几个人跟着走了。
没过一会裴讯从审讯室出来了,他快步走到方成舟面前,欲言又止。
“怎么了?”方成舟掐了烟,眼睛眯成一条缝。“他又闹什么剧。”
“他……有话要单独给你说。”
“我就操了!”方成舟狠狠把烟头扔在地上,大步朝审讯室走去。
“队队长,冷静啊!冷静!”
他砰的一声把门甩上,将裴讯的声音隔绝在门外。办公室里的人都不自觉的倒吸了一口气。
这些人跟着他,时间久了就都会知道,方队长的脾气其实很易怒。只不过当了这么多年的警察,肩上越来越重的责任让他不得不随时顾全大局。时间一久,很多人都习惯了他和颜悦色的一面,而原本暴躁的脾气也被打磨的收起了锋芒。
但收起,不代表消失。
比如,今儿就有个不怕死的。
审讯室一下安静了下来。秦醒也不像刚刚那么疯了,这会就靠在椅子上自顾自的玩弄着手腕上闪着冷冷银光的物什。
“说吧,你知道些什么。”
“方警官,我没杀人。”他低着头,听起来有点委屈。“我真的,不知道他怎么就死了。我回家,他倒在我家门口。我怕他冷,就把他带进屋子了噗嗤……”秦醒突然笑了出来。就像是听了一个惊天的笑话后终于忍不住发笑。
方成舟把牙咬得吱吱作响,恨不得用拳头好好招呼一下眼前这位。他想了想,起身把录像机关掉。回头瞪着那人。
“秦醒!我劝你最好不要装疯卖傻!你就算什么都不说,我也有办法从你嘴里撬出来!”
“方队长,你这是干什么?”他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事物一样打量着面前的人。“想打我?”秦醒摇了摇头,嘴角轻挑,用无奈的语气,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你还不明白吗?”
“你的故人回来了!方,队,长——”
方成舟到最后也没有对面前这个人动手,或者说他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那根紧系着他暴怒的线没有被这句话挑动。
怎么回事?他心想。
“方队长,我也不卖关子了。你不是十几年如一日的在找祁君吗?他回来了。”
“怎么样,你不高兴吗?”秦醒现在看起来一点也不疯了。甚至让人怀疑他之前完全是装的。
“你,认识祁君?”方成舟艰难的开口,仿佛用尽了力气。
秦醒的表情像是有些怀疑面前这人是不是那个方成舟,随后笑了起来。“不是吧,你还没见到他?他给你说他叫什么?赵然?”
方成舟听到赵然的名字脸色刷的一下苍白,很明显,秦醒猜对了。他笑着看着面前的人,看着他像断了线木偶一样,完全没有了刚才气势汹汹的模样。
“这话你也信?方成舟不是我说,你看看你们队,秦彻不在,就懒散成了这幅模样。赵然这么可疑,居然还没查到他头上。”方成舟依旧瘫坐在椅子上,脑子里回放着他和赵然这些天相处所经历的事。
一模一样的眉眼,喜欢喝可乐,眼睛里有光,不让自己给他擦身子……明明这么多细节都在告诉他这个人的身份,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秦醒突然想做个好人把事儿全部告诉他。“方队长,我今天告诉你的都是事实。”
方成舟:“你,为什么这么做。”
秦醒:“为什么?我想想啊,大概是因为祁君,因为你。如果他没碰到你,我就算运气不好坐在了这里,也绝不会说半个字。”
“但是他已经不是我们需要的人了。”
“我们?”方成舟的那根线终于被绷紧了。他瞪着那人。
“哦对不起,我忘记了,你们还没到这一步。这么说吧。我们,就是joker。”
“而赵然,你的祁君。也是其中之一。”他身体前倾,嘴角带着笑意,细细品尝着方成舟此刻脸上复杂的表情。这个人在警界混了这么多年,恐怕今天是最让他挫败的一天。
方成舟:“如果,你们是一伙的,你这么曝光他,你上头的人同意了吗?”
秦醒:“他脱离组织掌控很久了。要不是因为你!!”
方成舟:“你撒谎!”
秦醒:“我没有!如果不是因为你,我和他还会和以前一样!!我那么在意他,甚至愿意为他去死。可他呢!从你们重逢的那天起,他就再也没有正眼看过我!凭什么??凭什么!!!”
方成舟有些乱,他一时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这个人说的话。
但其实那些真情实感的流露他都感觉得到,这个人没有撒谎,是他想骗过自己。在他心里,祁君洁白的像一张纸。可这将近二十年的时间,不知道时间给这张纸染上了什么的颜色。
现在的他,对祁君,一无所知。
“方队长,别犹豫了。你知道我没有撒谎。我做的那些事,我们组织做的那些事,他都有指染,脱不了干系。”
“你是个当警察的料,包庇罪犯是什么后果,你是聪明人,你清楚。”秦醒像是知道方成舟会犹豫,贴心的提醒那人今日的身份。
“方成舟,你是个警察。祁君,是个罪犯!好好想想吧。”
方成舟从审讯室出来以后就有些心不在焉。
大伟勘探现场回来以后仔细做了汇报,基本可以确定75号就是第一现场。他脸有些红,想来应该是终于破了这个案子有些兴奋。方成舟没什么波澜,他平静的,或者说发着呆听完了他们的汇报,什么也没说,就提着衣服出了警局。
小勇有些担心想跟上去。一直没说话的简玉上前拉住他。“让他自己待会儿吧。”
方成舟脑袋昏昏沉沉的,就这么漫无目的沿着街道走着。等他回过神来竟然走到了自家楼下,天色也逐渐暗了下来。家里客厅灯火通明,想来应该是赵然在家里。他整理了一下外套,深吸了口气才缓缓朝楼上走去。
多么想这一切都是场闹剧,可是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赵然正窝在沙发里纠结要不要打电话问问这人今晚回不回来,门外就传来了方成舟开门的声音。
“回来啦,我还以为今天要加班。今天特地去买了鲈鱼,没有刺的那种,快来吃。”赵然从沙发蹦起来,去厨房端菜去了。
“你还没吃?”方成舟尽力让自己声音听起来很平静。
“没呢,就等你。”没一会,桌上就放着热气腾腾的几道菜,全是方成舟爱吃的。
赵然像平常一样叽叽歪歪的给他讲了好多事。
“我今天去菜市场买菜,居然又没碰见卖豆花的大爷,真的奇怪了。为什么你每次都能遇见他。”
“……”
“还有你知道张大爷吗?就下棋那块儿,哇今天张大爷旗开得胜,终于赢了一回,我都看傻了。对面肯定放水了!那象怎么能那么飞!直接就被大爷给将军了。”
“……”
“舟哥,我觉得我今天肯定特帅,卖鱼那个大哥看起来抠抠搜搜的,今天居然少收了我一块钱,太意外了……”
“祁君。”
赵然愣了一下,而后有些尴尬的笑着。“舟哥,你在说什么,我是赵然啊,你知道的……”
“我知道你是赵然,可你也是祁君。不是吗?”方成舟就这么看着他,视线竟然有些模糊了起来。“你不该骗我的。”他声音有些发抖。不知道是因为久别的重逢,还是由来已久的亏欠。
祁君低着头,没有再笑了。
“对不起,哥。”
这一刻他多希望赵然否认。想之前一样,咬死说自己就是赵然。可是他没有,他只是说对不起。
方成舟想过无数次和祁君重逢的场景,两个人一定会是喜极而泣。甚至往夸张了想,说不定还会是相拥而泣。每每想到这些,他都会告诉自己千万不要发展成两个大男人抱头痛哭的场面。但他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局面,两人又会是这样对立的身份。
“你怎么知道的?”半晌,赵然还是问出了这句话。只是他低着头,看不见表情。
“秦醒来自首。”
“哼,狗东西。”他听见祁君哼笑了一声,语气是他从来没有听过的冷漠。
不一会一双筷子伸到了他的碗里。祁君给他夹了一块鱼肉。
“快吃吧哥,菜要冷了。”这会儿的语气倒是又温和的像之前了。
“你……”方成舟还想开口再问,祁君又给他夹了一块,笑着说。“你先吃,吃完了想问什么我都如实告诉你。”方成舟忍了忍,只能先听他的。祁君见方成舟专心吃饭,心里好受了不少。
他拿起筷子夹起一块肉却始终不想放进嘴里。犹犹豫豫还是主动放下了筷子。他看着方成舟轻叹了口气。
“当年暴乱,是秦醒救了我。我发了高烧,很多事情都记不得了,他带着我一路逃难。后来我们去了B市的社会福利院。再后来赵显州领养了我。”
方成舟顿了顿,他抬起头看着对面既熟悉又陌生的人。这个故事他听赵然自己讲过。只是没想到那个主人公竟然就是赵然。
“那个故事是真的,只不过,被狗咬的那个人是我。”他看着面前的人,那人苦笑着,似是回想起了那些破败的往事。“爸爸的确有第二个孩子。只不过是个女孩。”
“赵淇一直在国外生活,她从来都不待见我,尽管我是她的亲哥哥。赵显州带给她的影响太大了。但我没有怪过她,没有怪过任何人。”
方成舟:“秦醒说的组织又是怎么回事?”
祁君:“joker。想必你们应该被人误导了。它从来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组织。我想报复赵显州,秦醒想杀赵行云。但对于当时还是孩子的我们来说这无疑是天方夜谭。”
“他比我疯,他母亲死了以后他就从秦家跑了。秦彻。你认识的那位。”
“老秦??!”方成舟震惊道。“从来没听他提过……”
“他不提,是因为他知道秦醒干的那些事儿。”
“秦彻很爱那个女人,连带着也很爱秦醒。就和我们一样……”
“但我们也不一样。就像我说的,秦醒是个疯子,他感受不到这些,他眼里只有恨。”
方成舟:“你呢?你为什么要报复赵显州?他也算是救了你……”
祁君噗嗤一下笑了出来。“如果把我带回去算是救我,那我宁愿他不要救。”
“救我命的是秦醒,是我自己!”
“母亲生下赵淇以后就一直生着病,我眼睁睁看着她在病床上消瘦,生命在病床上一点一点的流逝。我什么都做不了。”祁君有些哽咽,他用力抹了一把脸,想要把悲伤抑制住。“她走了以后,赵家就再没什么值得我留恋的了。”
“你为什么不回来!你知不知道我们一直在等你!”
“我也想!可我恨,我恨这样一事无成的自己。”
“那些记忆越来越模糊,我甚至就快要忘记你的脸……”
“哥,我真的好想回家……好想你们。”他的鼻子突然发酸,眼泪大颗大颗的滚落。
方成舟也难过啊。他不知道祁君那些年到底经历过什么,他讨厌这些未知的,掌控不了的事情。
“那你呢,你现在怎么办?”
“躲着?藏着?永远见不得光的活着吗。”除了这些,方成舟不知道还应该说什么,他只觉得这突生的变故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哥,再给我点时间好吗,我把剩下的事情做完就回来。到时候不管是坐牢还是怎样,我都接受。”
“你杀过人吗?”方成舟直视着他的眼睛,和刚才判若两人。他平静如水的目光像是要穿透祁君,看透他的内心,就这么直直地看着他。
祁君愣了一下。“我没有!我只是……”
“够了。别说了,有这句话就够了。”方成舟当了快十年的警察,从片警开始慢慢的一步一步的到刑警,每一次,不管是考试还是实战他都能正确判断,明辨是非。这一次,他却动摇了。他选择相信祁君。
秦醒的事情秦彻听说了,当晚就从B市出发,第二天早上赶回了局里。方成舟到办公室的时候,大伟殷桃那一群人都围着审讯室想要听个究竟。他走过去一脚踹上了大伟撅起的屁股。
“啧!谁他妈踢……得好啊!队长早!”众人一听纷纷列队站好,低着头等着受训。
“是都没事儿干吗,大清早的听墙角。”
“队长。秦队和那个人什么关系啊,不会真的是……”大伟说了一半就不敢再说了。方成舟瞪着他。心想平时是不是对这小子太仁慈了。
突然审讯室的门从里开了,秦彻低头走了出来。秦醒靠在椅子上,一脸不悦。秦彻把门合上。看起来他的脸色很不好,可能是连夜赶回来的缘故,也有可能是刚被秦醒气了一通。
他抬头看了眼方成舟什么都没说,转身进了办公室。方成舟赶紧跟了上去。
一进门秦彻就瘫坐在沙发上,见他跟了进来也没说什么。方成舟轻轻的把门关上了。
“队长……”
“成舟啊,是我的错。我早该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当初就不该心软!”秦彻两手掩面,看不清表情。“我以为只要我给他足够的爱,就能弥补一些他心底的创伤。到头来是我害了他……”
“到底是哪里错了……”
“队长,您别自责。那小子没这福气罢了。你没有做错。”方成舟应该是懂这种心情的。
中午,裴讯带人再进去审问的时候秦醒看起来彻底正常了,他们问什么,他就答什么,像一个没有思想的问答机器。
但只有方成舟注意到了,他对joker的事,对那个组织的事闭口不谈,也没有再说起过祁君,就仿佛昨天他听到的那些话都来自另一个人。
下午晚些时候,看守所派人过来了,秦醒被带上车的时候只有方成舟在他旁边。
规划司成舟其实很感谢秦醒,感谢他当年救了祁君。只不过这些话终究还是不太合时宜,所以到最后他也没说出口。
秦彻没有来,不过方成舟想,以他的性格,这人肯定在楼上的某个窗口看着秦醒。
如此一来,秦醒自投罗网,赵行云的案子就算是告一段落。
方成舟回家的时候祁君没在家里,正诧异着门被叩响了。他边去开门边骂那人。“钥匙给你了你不用,不用就还给我……你们是……”
方成舟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来人捂着嘴退进了房里。那人手上有迷药,短短几秒他就没了力气,沉沉的昏睡了过去。
等他再睁眼的时候,周围陌生的环境让他不由得绷紧了神经。
药效还没完全过去,脑袋还有点晕。方成舟半眯着眼,花了点时间才弄清楚周围的情况。
此刻的他被绑在了一把固定的铁椅子上,从整个房间的布局和周围的器械设备来看,这里,应该是一座废弃已久的化工厂。去年查案子的时候他们特地调查过,像这样保留器械比较现代化的废弃工厂,西城区和北城区都没有,自己最有可能在东和南两个城区。
他使劲挣扎了几下才发现自己被两指宽的麻绳从头到脚绑了个结结实实。
得,只能被绑着了。
“喂!有人吗?喂!”他竖着耳朵听了半晌也只有倒灌的风声回答了他。方成舟冷静的想了想,自己最近并没有得罪什么人,要说和平时有什么不同……就是最近抓了秦醒……秦醒??!难道是……
突然前面的铁门被缓缓打开,十几个统一着装的人向他走近,团团将他围住。他有些发懵,不知道这群人想要干什么。不一会门口又出现了个人。
他眯着眼仔细分辨,眼睛猛然睁大,瞳孔急剧收缩,不可思议的看着来人。
那人缓缓穿过人群,在他面前站定,带着笑弯下腰和他打招呼。
“早上好,成舟。”
!!!!
“秦……秦彻?是你……是你!!”诧异,震惊,不敢相信。
方成舟一瞬间暴起,奈何动弹不得。他眼睛里烧着一把怒火,恨不得立即挣脱这烦人的绳子,冲上去将那人扑倒,狠狠的打一顿。
方成舟:“你他妈的有种松开我!!”
秦彻笑而不语,他像是在欣赏一件艺术品,上上下下打量着面前的人。“我本来不想把你卷进来的,要怪只能怪祁君。你知道的太多了。”
方成舟:“你把他怎么了!”
秦彻:“哦,对了。带进来。”秦彻朝门外招了招手。“差点忘了,成舟,这是送你的礼物。”
秦醒的出现并没有给方成舟太大的意外,毕竟他刚刚得知了自己最敬重的……以前最敬重的前辈是恐怖组织头目。
秦醒手里还拽着个人,那个人一动不动,像个布偶娃娃一样毫无生气,任凭秦醒这么拖拽着,慢悠悠的朝他走来。秦醒走到他跟前使劲往前一扔,那人背朝下重重的一摔,倒在了方成舟的脚边,痛苦的哼了一声。方成舟这才看清那个布偶娃娃一样的人是谁。
那人的长发没了踪迹,额头和嘴角都带着血。身上黑色的休闲服到处都是脚印和尘土,他闭着眼,眉头紧皱,想来应该是磕碰到了痛处。
“祁君……祁君!你没事吧!”
“哥……”祁君痛苦的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但刚才的打斗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身上到处都在痛。
那些人有武器,他看到了。
不知道自己挨了几下。他在脑子里想。
秦醒突然发狠,一脚踢在祁君的背上,砰的一声,他的头重重的撞上了铁椅子,而后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殷红的血缓缓从额角流下。
“你他妈再碰他一下!我杀了你!!杀了你!”方成舟简直快要疯了!他咬牙切齿,恨不得把这群人全都剁成肉泥!
“秦醒够了,别玩儿了。”秦彻把儿子拉到一边,自己上前蹲下身检查着祁君刚刚的伤口。
“祁君是个养不熟的狼崽子,我养他教他这么多年,一点也不听话。”
“我就算养条狗都熟啦。”
“呸!”方成舟吐了他一脸口水。“你他妈的才是狗,你全家都是狗!”
“呵呵呵……成舟啊。”秦彻抬手擦了擦脸。“你这孩子,就是这点好。”
“我当初提携你做副支队,本来想着有朝一日能拉拢你,看来是不可能了。”
“拉拢我,你也配,不照照镜子,老子真的瞎了眼居然去同情你。你他妈的就没有心!”
“那天的确很意外,秦醒太鲁莽了。他一听祁君要为了你背叛组织就坐不住了。我早该想到的,这孩子这么喜欢他。怪我,不该心软,没调教好祁君。”
“害的我儿子受了那么几天的委屈。”秦彻说着,抬手揉了揉秦醒的头发,看起来竟然真的有几分做父亲的模样。秦醒低着头给他道歉,说自己再也不会了。
“呵,恶心!”方成舟简直想要吐出来。
装模作样,父慈子孝的,恶心谁呢。
“无论如何,祁君是我们的人。”
“放你妈的屁!你再给老子说一遍!”
“成舟,你知道的,没有秦醒就不会有祁君,你也不可能再见到他。如今他虽然对我们没有了用处,但我们去哪儿,他还是要跟着我们。”
“我们是一家人。”他特地把最后三个字咬的很重。
“秦彻你他妈有病吧!你把老子松开,老子教你怎么做人!!”秦醒这时突然说话了。“爸,我不想把祁君给这个人。这是我的东西。”
方成舟简直被气笑了。
什么?东西?
你他妈什么东西??!
秦彻想了想,突然又笑着问方成舟。“成舟,我再送一个礼物给你吧。你想要什么?”
“我?我他妈想要你们去死!!操!”
“这个可不行,换一个吧。好好想想。”秦彻绕到他背后,双手轻轻放在了他的肩上。方成舟被恶心的打了个激灵。
“行,你把我们放了。”
“那可不行,我说过,祁君是我们的家人。”
“那不然你去死啊!”
秦彻像是在认真考虑这两个选项。半晌,他走过去和秦醒说了什么,秦醒明显不怎么高兴,犹豫再三,还是咬牙点了点头。
“这样吧,我答应你。不过祁君欠我们一条命,还给我们就可以了。”
什么??!
方成舟简直不敢相信刚刚自己听到了什么。他睁大眼睛,看着面前这群人,第一次觉得原来自己离黑暗这么近。
这还是人吗??!!
秦彻挥了挥手,原本将他们团团围住的十几个人陆陆续续走了出去。没一会就只剩下秦家父子俩了。
“秦彻你说清楚!什么意思!”
“成舟,我已经答应了你,可没有反悔的道理了。”说完从后腰摸出了一把枪递给了秦醒。
方成舟认得那把gun,那是警队配的,他也有一把。
“成舟,再见了。如果还能再见的话。”说完他转身就离开了。
秦醒缓缓举起那把枪,对准地上一动不动的祁君,他的手有些发抖。从方成舟的角度看过去,那人的眼睛红红的,像是要哭的样子。
“秦醒!别干傻事!他是祁君!你不是最喜欢他了吗!”
“是啊……我最喜欢他了……可是……”
“你别激动,有话好好说。你听我说,放下枪,他会回去的。真的。相信我好吗。我会让他回去的!”
“对啊……我最喜欢他了……可是……可是他只喜欢你啊!!!”
砰————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杀了你!!!杀了你!!”
“你回来!你回来!!!”
鲜红从黑色下逐渐蔓延,像黑暗里开出的花。刺眼的红包裹着祁君,像是要把他的生命同样吞噬殆尽。他拼命的想要挣脱身上的绳索可依旧无济于事。
他要疯了,要被这群人弄疯了!!
救命啊,谁能来帮帮他!
方成舟愤怒的嘶吼逐渐被哭喊替代。
救命啊!谁来救救他!
求求了救救他!!
他哭着,吼着,祈求着。
随便谁都好,来救救他的祁君吧——
终于,伴随着沉重的轰鸣,铁门又被重新打开。在看到简玉和印有Police的黑色盾牌的一瞬间,方成舟的情绪最终彻底崩溃。
救救他!!!
他的嘴唇上下哆嗦着说不出话来,眼里闪烁着泪光。
“先生你还好吗,先生。”
“求求你!救救他!救救他。”方成舟的嗓音像破旧的老风箱,喉咙咳出了血,嘴里充满了铁锈味。
“报告总部,有人质受伤,请求支援……”
再后来,方成舟在医院里醒过来。
大伟,小勇带着队里几个人包括简科长都来探望他。
“祁君呢?”
这是他说的第一句话。
他望着他们,希望有人能回答他,哪怕只是点头或者摇头。
可是没有。
良久。他侧过身,拉上被子,闭上了眼睛。“你们都出去吧。”
几人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陆陆续续都撤了出去。
“成舟。”简玉在关上门前叫了他一声,有些哽咽。“别难过。”话毕轻轻将门拉拢了。
方成舟一直相信,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他想,说不定那小子就和十几年前一样,只是消失了,总会回来的。
臭小子,下次让他碰到,一定不会再相信他是赵然这种鬼话了。
他就这么睁着眼,直愣愣的看着窗台。
窗外的阳光很好,柔软的云朵随着风的方向缓慢前行。窗台上的玻璃瓶里插着一株向日葵,不知道是谁放的。有只蜜蜂在那周围转圈,似乎是在寻找最好的着落点。一切仿佛都变得美好了起来。
但是只有他自己感觉得到,自己的身体好像空了。
视线毫无征兆的变得模糊了起来,眼泪无声的从眼角滑落,顺着脸颊,一滴滴的打在枕头上晕染出一片水痕。
开始他还控制着自己,强迫让自己笑,不让自己哭出来。可是心好痛,他从来没有这么痛过。他弓着背,想要把自己尽力缩成一团。
悲伤在这一刻就像潮水一样突如其来,慢慢的,整个房间都充斥着他极力克制的哭声。
这么多年了,好不容易……怎么会这样……
折腾了这么一圈,一切都恢复到了原来的模样。
周二的时候方成舟不顾简玉的阻拦执意回了局里。
办公室是难得一见的干净整洁和安静,就连大伟都老老实实的在工位上写报告,没有摸鱼。见他来了,一下就扑上去抱了个满怀。
“队长!想死你了。”他笑着,嫌弃的把大伟从身上‘撕’下来。“得了吧你,我没回来不知道你有多高兴。”
“才没有!”
“师父,我们最近可乖了。”小勇贴心的给他师父端了杯热茶。方成舟喝了一口。“那就好,好好干活,周末大家去团建。”一听团建办公室终于又炸开了锅。殷桃被大伟拉住说这次一定要去唱k,裴讯勾着小勇的肩膀说上次喝酒让他跑了,这次要一起补上,还要带上简科长……方成舟看着乱哄哄的办公室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这才是他们支队该有的样子。
时间回到秦彻从B市回来的那天,也就是秦醒被押送看守所的那天。
中午,方成舟收到了省厅来的秘密传真。
大致意思是上面根据祁君所透露的信息进行调查后的确发现了秦彻身上有许多疑点,但碍于没有确凿的证据,目前还不能做出行动,只能暗中观察,于是决定先对秦彻进行停职,按兵不动。
停职原因是有包庇犯罪的嫌疑。
他看到传真的时候毫不意外,确认没有漏看信息后便当场烧毁了。
他决定演一出戏。
“我不同意!”简玉拍案而起。“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险。万一他撕破了脸,你怎么办!”
“简科长,以我对他的了解……”
“你了解?你了解个屁!他走到现在这一步,你了解吗?!他干的那些事,你了解吗?!”
“简玉!成败就再次一举了!我们现在找不到证据,没办法抓他!这可能是唯一的机会了!他如果要走,天涯海角的,我们能去哪里找?!”
简玉脸色铁青,浑身发着抖,狠狠地瞪着他。
“你最好给我活着回来!”
他以为,凭他秦彻的反侦察能力起码会更加小心,没想到当晚就把他给绑了。
跟着方成舟的人见突生变故,当即就通知了简玉。
这件事情只有他和方成舟知道全部实情。他避开了其他人,亲自去了隔壁武警队。
化工厂外,几十号人全副武装,四散的埋伏在方成舟所在房间的周围。由于不清楚房间里的情形,处于安全考虑只能原地待命。
简玉在指挥车里急的坐立难安。
他怕,怕他们赌输了。
庆幸的是,这一局他们赌赢了。
上午九点十分,远处的一辆箱式货车晃晃悠悠的朝化工厂驶来。车上陆陆续续下来了十几号人。
有秦醒,也有他们的目标人物,秦彻。
令简玉万万没想到的是祁君也在。他满身的尘土,任凭被秦醒拖拽,想必是受了重伤。
昨晚跟着祁君的人在被他发现后就被甩开了,没想到还是发生了这样的意外。
可恶!
目前所有都是在他们的计划之中,除了祁君这唯一的变数。
他在心底默默祈求上天一定要赢。
半晌,房间里陆陆续续的人又出来了,其中还有秦彻。而后一声枪响,惊起了远处的飞鸟。
简玉背后冷汗直流,他的心狂跳不止。他一把扯住指挥官的衣服。两眼发红。
“行动啊!为什么不行动!”
“简科长,冷静点!”
“我冷静什么!人质的死活就不重要了吗?!”
“就是为了人质,我们才要冷静!还有个人没有出来,贸然行动只会给人质带来危险!”
“可是……他们已经开枪了啊……”简玉松开指挥官的衣服,连连后退,最后脱力的坐在了椅子上。
几乎是在秦醒出来的一瞬间,武警队立即行动了起来。
他们像是一张巨网,从四面八方聚拢,将秦彻一群人团团围住。不知道秦彻从哪儿弄来的那么多枪……
枪声逐渐停止,秦彻的人几乎全部被射杀。
秦醒的腿中了一枪,他艰难的爬上了车,拧开火,想要开车突出这片枪林弹雨,远处的狙击手没等他踩下油门就直接给他爆了头。
他两眼发直,就这么看着前方,歪歪扭扭的瘫倒在了驾驶室里。
秦彻腹部中了枪,鲜红的血不停的漫出来。他顺着车厢靠坐下来,朝旁边吐了口唾沫,红红的。他从口袋里摸出了烟点上,深深的吸了两口。秦彻看着被血染红的手有点想笑,简直和当年一模一样的情形。
那年他带人包抄犯罪团伙的窝点,没想到消息走漏,反而被敌人一锅包了。身边越来越多的兄弟负伤倒下,自己也中了几枪。
他点了支烟,想着抽完这根就冲出去和对面拼个你死我活,大不了就以身殉国当个烈士。没想到方成舟‘从天而降’。
他带了几十号人从外圈一路跟对面火拼到内圈,带着大家一起闯了出去。
当年也正是因为这件事,他和方成舟的关系越来越好……
只是这次,没人会来救他了。
枪声彻底停了,简玉不顾阻拦执意冲进了被铁门封闭的房间。在看清情形的一瞬间他就哭了。
他是个不怎么会表达的人,刚来局里的那年几乎没什么人和他说过话,也没人和他一起去食堂吃过饭。外人看他,都觉得他是个厌世,冷淡的人,甚至会产生一种他自持高傲的错觉。
方成舟是唯一一个不这么想的人。
那会儿的方队长还只是个普通警员,简科长也还只是个小检验员。
方成舟是他在队里唯一的一个朋友。也是他愿意用命保护的朋友。
简玉进去的时候,方成舟被绑在椅子上,地上躺着一动不动的祁君,他们的周围是殷红的血。
他的朋友,那么坚强的一个人,在看到简玉的一瞬间就泪流满面,哭喊着快来救救祁君。
方成舟醒过来的时候满脸泪水。天还没有亮。窗外只有远处的天际泛着一条白线。
周遭寂静无声。
他有些发愣的盯着天花板。脱口而出叫了赵然的名字。半响也没有得到那人的声音。他睁着眼,一动不动,就这样过了很久,他才终于找回了点理智,才终于分辨了哪是梦境哪是现实。
不管是赵然还是祁君,都不会再回来了。
他将自己蜷成一团,就这么缩在沙发的一角。梦里的世界还算美好,所有不可回转的事都还没有发生,可是为什么,心会痛。
他宁愿自己从来没有见过那个人,这样,就算他死在了外面,自己也不会知道。不会知道,心就不会这么痛。
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
那个人死了,不管是赵然还是祁君。死了,真真切切的死了。就在他的面前,连句像样的遗言都没有。最后只叫了他一声哥……
方成舟不敢再继续想了。
他怕,怕自己又想起那天,被红色包围,连空气都充斥着腥味的那天清晨。
他更怕,怕想起和祁君生活在一起的那些点点滴滴,哪怕那会儿他根本就不知道那是祁君。
他甚至恶狠狠地想为什么死的不是赵然……
可是……赵然又做错了什么……
是他错了,明明是他罪该万死……
关于joker的案子暂时告一段落。
省厅下来的文件意思是要任命方成舟为刑侦支队队长。本以为直接委任好歹要给上面点面子,可是方成舟头铁啊,还是给拒绝了。
他把自己如何爱岗敬业,如何喜欢现在的警队生活拉通写了五六页,连带着自己的检讨书一起递交给了上面。局长看他铁了心的不要接这任命,也只能叹气,自己没声没响的也写了检讨书交了上去。
检讨的错误点是‘没有教导好警务人员尊重上级指示’。
不过他俩的检讨书最后都被省厅原封不动的退了回来。
到中秋节这天时,队里已经连续安安稳稳的过了好几个月了。原本紧张兮兮的上班氛围突然消失,大伟还感叹了好几次,惹得方成舟明里暗里骂了他好几顿。
盼点好的不行吗,非得出点事,简直找打。
晚上按照惯例队里又要去聚餐,方成舟吃过饭以后拒绝了转场的邀请。
“你们去吧,我要回家了。”简玉已经喝的有点高了,刚刚被大伟几个人轮流灌。
“方成舟!你他妈真不够哥们儿!”
“我要回家陪爸妈。你们去吧,待会要回去了记得叫车,别自己开。”简玉切了一声,翻了个白眼就晃晃悠悠的找大伟去了。
方成舟简直给气笑了。这人一喝酒完全就和平常两个模样。
他喝了点酒,也没打车,就这么散步慢悠悠的朝家的方向走去。
祁君的事,他没有给爸妈说。只说了是因为工作原因,所以暂时没在国内。希望可以瞒他们久一点。
他就像是一只飞鸟,这么毫无征兆的来了,给他们所有人心里留下了一支羽毛,然后又这么悄无声息的走了。仿佛他的出现只是一场梦。
他就这么安静的走着,看着两边的街景,思绪飘得越来越远。祁君现在一定又是别人家的宝贝了吧……
突然手机震动了起来。
“喂。”
对面没有声音。
他看了眼手机上的陌生号码,有点疑惑。
“喂?你好?”
对面传来了衣服摩擦的簌簌声,持续了好一阵,他才听见对面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joker向你问好。”
!!!!!!
方成舟愣在了原地。原本有些昏昏沉沉的脑袋砰的一下清醒了过来。他嘴唇有些颤抖,手掌里不可觉察的起了一层薄汗。
这个声音他曾经听了无数次。
那人贱兮兮的说自己要和他生活在一起,委屈巴巴的求自己陪他回去,看着豆花不好意思的问你不吃吗,指着鱼缸里的鱼笑着说就要这个了……
错不了,绝不会错!!
他犹豫再三,最终还是颤抖的开了口。
“……是……祁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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