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星期一,可颜悦着急搞清楚医院被她打伤那人的情况,又给班主任何林章打了电话请假,让颜镇带她去医院核实。
在医院门口,见到了一个眼熟的面孔,是上周五在警察局跟她聊过的女警察,姓刘。刘警官见到她很是惊讶,“你怎么来了?这会儿你不应该在学校上课吗?”
“刘阿姨好,上周五晚上,那几个人在路上拦我,找我要钱,我说我报警了,他们就打我和我朋友。我来看看那个被我不小心弄伤的人,我得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他们又来找你了!你受伤了没有?怎么没给我们打电话呢?”刘警官也没想到那几个小流氓竟然胆子这么大,直接打上门了。
“我没事儿,”颜悦笑一笑,那晚护士处理得及时,之后她也有擦活血化瘀的药,身上的淤青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我爸回来了,他把他们赶走了。”
刘警官这才注意到她身后的男人。
“刘警官好,我叫颜镇,是颜悦的父亲。”
颜悦没有监护人这事刘警官上次就知道了,这会儿见她忽然冒出个父亲,也没多大惊讶,这年代,父母离异后孩子归其中一方,另一方常年不见孩子也不是没有。刘警官上周五知道了颜悦的事后总觉得有些蹊跷,但那时有其他案子要忙,就过了周末才来医院核实。刚好,当事人也在,她就带着颜悦一起进去找收据的主角。
收据上显示病人名字叫黄山峰,刘警官调了黄山峰的病例出来看,显示是上周一凌晨三点送到医院来的,脑出血,在ICU里躺了两天,这会儿已经转到普通病房了。颜悦看到这病例,心不断往下沉,所以被她推了一下的人真的进了ICU,虽然没死,但有可能是重伤吧。她有些害怕地看了爸爸一眼,跟着刘警官一起去黄山峰的病房。
进去病房之前,颜镇叫住了走在前面的两个人,小声对刘警官和颜悦两人说,“我就不进去了,颜悦待会儿先不说自己是谁,麻烦刘警官跟黄先生沟通,就说颜悦是您的实习生,可以吗?”
刘警官笑,“行,颜悦,待会儿你什么话都别说,一切听我安排。”
病房是双人间,不过另一个床空着,黄山峰一个人在病床上躺着,头上绑着纱布,见到警察进来,有些惊讶。
“您好,黄先生是吗?我是市公安局刑侦科的,我姓刘。我们接到报案说您被人故意伤害,嫌疑人不肯赔偿,我来了解下情况。”
“对对对!我被人故意伤害了,刘警官您是大好人,是观音菩萨,您一定得给我做主!您看我头,我头上这伤就是被人推的!开了刀呢,好不容易捡回条命!”
“嗯嗯,您跟我说说是怎么回事。”
黄山峰嘴里说出来的故事,跟颜悦的版本有些许不同,时间地点符合,剧情是他和朋友在路边坐着聊天,一个女的莫名其妙来挑衅他们两个。他站起来后被女的推了一下,头撞到马路牙子上,才受的伤。刘警官问他为什么不第一时间报警,反而让朋友去找女孩子私底下要赔偿。他解释说因为女孩子年纪小,怕报警了给人家留案底,耽误人家前程,只要人家肯赔钱,他就不追究了。刘警官再问他对推他的人知道多少。黄山峰说,他朋友去查过,女孩子叫颜悦,是资县中学的学生,边说还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说不明白现在的小姑娘年纪轻轻怎么不学好,不好好读书,反而去打人伤人。
听到这儿颜悦实在憋不住了,她从一进门就发现病床上的人根本不是她那晚遇到的流氓,之前记着她爸和刘警官的话,一直忍者没揭穿她,可听到后面就实在忍不了了,“你胡说!我根本没见过你,我什么时候推过你了!”
黄山峰愣了下,反应过来了,指着她鼻子就骂,“就是你个小杂种推的老子!老子不报警不耽误你,你还恩将仇报,连医药费都不肯赔!你别以为你没满18就不用承担责任!警察就在这里,她会把你抓起来去坐牢的!刘警官!就是她,就是她推的我,这是故意伤害,你要把她抓起来,我要求赔偿!还要送她去坐牢!”
“你说谎!你是个大骗子!你!你!”
颜悦特别气愤,但接受过良好教育的她根本不会骂人,说了几句就骂不下去了。反倒是黄山峰,本就是个无业游民,什么脏话丑话都会说,把颜悦骂得全无还口之力,只能气愤地瞪着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刘警官见颜悦竟主动开口了,身份已经暴露她也没有再隐藏的必要,站都没站起来,指着黄山峰一声厉喝,“给我闭嘴!”
来自警察的威严,黄山峰不敢不听,立刻闭了嘴。
“你刚才不是不认识她吗?怎么现在又说是她推你了?”刘警官胸有成竹。
“那天晚上太黑了,看得没那么清楚,你们刚进来的时候我没反应过来。现在仔细看,没错,就她推的老子,她变成灰老子都认识。”黄山峰一口黄牙露出来,丑态毕现。
“你血口喷人。那天晚上明明是两个流氓先欺负我,我才还手的。那晚明明不是你,我都就没见过你,什么时候推过你了!”
“你承认了吧,承认了吧,那晚就是你,你对我们动手了!你欺负我年纪大打不过你,推了我,害我脑壳都破了。”
颜悦要继续跟他分辨,刘警官拦住了她,“你先出去吧,这儿没你事儿了,回学校上课去。”颜悦不肯,然后就被刘警官推了出去。
颜镇在病房外等着,病房里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拉着颜悦要送她回学校上课。
“爸爸,病房里那个人不是那晚我推过的流氓,刘警官为什么不相信我,赶我出来?”
“她没有不相信你。不是还让你回学校上学了吗?”
颜悦又没听明白她爸的话,“她哪里说相信我了?”
颜镇叹了口气,“我昨晚才教过你,每个人跟你说话,都有各自的立场,你得多思考,多琢磨别人的话背后的含义,你这么快就忘了?”见颜悦还没明白,只得再细说,“你进病房前,我和刘警官都叮嘱过你,不要说话,不要暴露你的身份。为什么?”
他们确实要求过,颜悦坐在副驾驶,把在医院里大家说的每一句话都回忆了一遍,然后才说,“你的意思是,你和刘警官早就知道里面的人不是我误伤的流氓,所以你们不让我说话,试探黄山峰认不认识我?”
“对。”
“你们都没见过那晚的两个人,也没见过病房里的人,怎么知道那是冒充的?”颜悦实在不理解。
颜镇本想尽快送她回学校,却又不想错过这个教育的机会,就没发动汽车,两人在医院的停车场里对话,“他的病例有个不合理的地方,你注意到了吗?”见颜悦摇头,颜镇并不意外,继续说道,“他的入院时间不合理,你遇到两个流氓,推倒其中一人的时间差不多是晚上十一点,而黄山峰的入院时间是第二天凌晨五点,中间有六个小时的空档。他的脑部伤口很严重,如果那个伤真是你在十一点推倒造成的,那他根本活不到五点才送医。所以受伤时间对不上。这只是我们的猜测,需要去证实,所以我和刘警官让你进去了之后不说话,看黄山峰能不能认出你,你亲眼看到了,在你开口指责他之前,他根本不知道你就是他说的颜悦。”
听完她爸的分析,颜悦心中的石头落了地,然后听到颜镇忽然变得严厉的声音,“昨晚才教的道理,为什么今天就忘了?”
颜悦理亏,不敢说话。
“给你三分钟思考,自己分析,这件事情会往哪个方向发展?”
颜悦听话地拿出笔记本和笔,跟昨晚一样开始写各种可能性和之后的应对方案。
三分钟肯定是不够的,她写了二十分钟,等全部写完,递给她爸看,颜镇可不看,让她自己说。
“总结起来,他们能用黄山峰这个人的病例来骗我,说明我那晚推倒的人,实际可能没受伤,或只受了很轻的伤,他们没办法找我要赔偿。所以我不用承担刑事责任。”颜悦说完这几句,想看她爸的反应,可她爸面无表情,催她继续。
“没有别的可能性了吧?”这句话颜悦说得不自信。
“从头到尾好好捋一下整件事的始末,仔细想想有没有不合逻辑的地方,不要放过任何可能性。比如,第一个晚上,烧烤摊都收了,两个流氓为什么还在路边喝酒,不回家?他们骚扰你,有没有可能带有目的性?他们从哪里知道你刚继承了你妈的遗产?你跟他们第一次见面之后,为什么三天后才来找你?为什么不让你报警?”
听她爸问完这些问题,颜悦又陷入沉思,不过这回颜镇没再等她答复,发动车子把她送到校门口,要她去上课。
警察的效率很高,从刘警官测试出来黄山峰假冒受害者欺骗颜悦开始,顺藤摸瓜,抓了出面要求颜悦打钱的徐洪,以及和徐洪一起对颜悦耍流氓的姜维达,不过四天时间,前因后果问得明明白白。
颜镇让女儿又请了半天假,专门去公安局见了刘警官,了解整个事件始末。
那个周末的晚上,姜维达和徐洪两人吃完烧烤,觉得没喝尽兴,就让摊主给他们留了一箱啤酒,继续喝。两人都喝高了,看到个姑娘路过,邀请她一起喝酒。姑娘不肯,他们当时就拉着姑娘强行灌了她一瓶啤酒,后来姑娘反抗,推倒了姜维达,还往徐洪脑袋上砸了个酒瓶子,跑了。两人的头都被砸破了,出了点血,当晚去医院处理伤口并醒酒,第二天离开医院前听护士们八卦说昨晚医院还收了个头部摔破的老头,叫黄山峰,在ICU里躺着,情况比他们严重很多。他们想找姑娘要医疗费,找人打听了一圈,得知这姑娘竟然是个父母都去世了的高中生,没有监护人,刚继承了她妈不少的遗产,就起了歪心思,回去医院,跟黄山峰达成协议,让黄山峰假扮那晚被姑娘正面推倒的人,徐洪拿黄山峰的医院收据去找姑娘要医疗费用赔偿,拿到了钱之后几个人平分。所以后来才有了颜悦被徐洪两次堵在路上要钱的经历。
姜维达和徐洪没有正式工作也没读什么书,是资县有名的小混混,黄山峰则是个无依无靠的流浪老头子,三个都不是很有头脑的人,他们做出这样漏洞百出的事倒也不足为奇。刘警官叙述完了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再给颜悦说,他们这涉嫌诈骗未遂,金额巨大,公安局立了案,整理好证据之后会把案子交到检察院,届时法院会向三位嫌疑人提起诉讼。
等公安局调查结果的这几天,颜镇每晚陪她吃夜宵时都会引导她怎么思考问题,帮她分析这件事的种种可能性。周一在医院停车场里颜镇最后问她的几个问题,一半有了解释,但还有一个关键点存疑,颜悦把它问出来了,“有一点我不明白,他们从哪里打听到我母亲去世,我继承了遗产的事?除了我们居委会一个阿姨陪我去过一次房管局,其他事情都是我本人独自去办理的,按道理除了经手的银行和政府部门,不会有其他人知道。能不能要求他们把消息源说出来?”
“这个,我们也追问过,徐洪说是姜维达打听到的,姜维达的回答是,他在圈子里打听到的。”这个问题,刘警官也考虑过,并且提前追问过了。
圈子里打听到的!颜悦一听这话背脊发凉,“什么圈子?能不能要求他说明白些?刘阿姨,我只是一个高三的女孩子,我一直很注意保护隐私,我学校的老师和同学没一个知道我继承了我妈的遗产,如果这消息在流氓的圈子里传出去了,那些不学无术的街溜子都知道了我是个没有监护人的有钱的高中生,谁都来打我财产的主意怎么办?我还怎么上下学,还怎么在这里生活呢?”颜悦说着,心里更加害怕,竟哭了出来。
“阿姨明白你的顾虑,不过你放心,这样的事情不会发生。我们公安会保护你。”刘警官安慰她。
刘警官握住了颜悦的手,试图给她些安慰,但颜悦显然没接收到。
一直没开口的颜镇这会儿也伸出手揽住女儿的肩膀,颜悦转头看向爸爸,问,“你能不能,每天接送我上下学?”
“好。”颜镇满口答应,再转向刘警官,“刘警官,我女儿信息被泄露的事情,还请您帮忙留意一下,如果能把泄露源找出来就最好了。”
“我们会尽力的。谢谢你们配合。”刘警官跟颜镇握了手,目送他们父女俩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