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天早晨林团长和郝鸣岐来到军港的时候,被眼前的情景震惊了。码头上停靠着一艘巨大的美军战列舰,远处的海面上还排列着庞大的美军舰队。
战列舰和港口之间搭起了几个跳板,老百姓和军队混杂在一起蜂拥着向船上拥挤。前几天还在叫嚣着要死守大陈岛要国民党守军,此刻只想赶紧搭乘美国的军舰狼狈逃窜。码头上小孩哭大人喊,夹杂着当兵的咒骂,一片末日景象。
其实国民党守军早就做好了撤退的打算,昨天解放军的轰炸坚定了他们撤退的决心。尽管事先做好了部署,但是临到撤退的时候还是一片混乱。
林团长的副官来到他们面前:“报告团长,我们团已经做好了撤退的准备。”
林团长回答道:“已带领的兄弟们先撤,我在最后压阵。”
郝鸣岐和林团长一直等到下午,看着一艘接着一艘的美国军舰满载着老百姓和国民党败兵离开码头。一辆军用中吉普在码头上不断的巡视,高音喇叭发出尖利的声音:“奉上峰命令,本岛全体官兵和民众全部撤离,坚壁清野。违令者,格杀勿论。”
郝鸣岐心里不由一阵慌乱,现在如果不逃跑的话,恐怕就没有机会了。他扯了扯林团长的衣袖,正准备说什么,林团长冲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说话。
就在这个时候,远处响起了稀稀拉拉的爆炸声,林团长说:“所有的码头都被封锁了,渔船都被炸毁。”
只听见吱的一声,巡视的中吉普停在了林团长的面前,车上一个带着白袖箍军官给林团长敬了个礼:“林团长,你的部下都已经登船了,你怎么还没走啊?”
林团长笑着还了个礼:“我是他们的长官,当然要最后走。”
那个军官说道:“请赶紧上船,我们台湾见。”然而严厉的目光没有离开他们。
林团长对郝鸣岐说:“走吧,我们该上船了。”郝鸣岐无奈的跟着林团长走到了跳板的旁边,他心里非常清楚一旦跟上了美国的军舰就意味着什么。在踏上跳板的那一刻他本能的向后一撤身,林团长反身一把抓住他的手,用不容置疑的的目光盯着他。郝鸣岐就这样被林团长拉上了军舰。
登上军舰之后,林团长的副官很快找到了他:“报告团长,我给你抢了一个房间,你的行李我都给你带上来了。”林团长满意的笑了笑,跟着副官去了房间。郝鸣岐心里头五味杂陈,没有心思跟林团长一起去房间,一个人趴在船舷上发呆。
一声气笛鸣响,战舰缓缓的离开码头。望着渐行渐远的陆地郝鸣岐的眼眶湿润了,难道从此就要离开故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战舰在海面上转了个身,掉头向南驶去,甲板上嘈杂的声音渐渐平息下来,士兵和老百姓各自在甲板上席地而坐,无奈的接受着命运的安排。
郝鸣岐抹干了眼泪,瘫坐在船舷旁边,无聊的望着天空上一群海鸥盘旋着追逐军舰。正在百无聊赖的时候,听到前甲板传来了一阵歌声,那是一个甜美嘹亮的女中音:
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
那里有森林煤矿
还有那漫山遍野的大豆高粱
郝鸣岐被声音所吸引,也挤到了前甲板。原来是一个衣着时尚高挑秀美的年轻姑娘正在唱歌,人群围成一个圈津津有味的听着。还有人跟着小声的和唱。
一齐唱罢,听众们一起鼓掌叫好,连围观的美国水兵也吹起了口哨,高声叫道:“Wonderful,?Anothersong。”
可是有几个国民党兵痞却故意找茬:“唱的什么哭丧调?老子一点都不喜欢。给大爷唱个高兴的,来个十八摸。”
那姑娘站在中央面有难色,不知所措。一个中年男人走上来说:“各位老总,这孩子不会唱,你们放过他吧!”
那几个兵痞不依不饶,上来一把推开中年男人,就开始对那个姑娘动手动脚:“小姑娘不会唱啊,来,大爷教你。”说着一边唱,一边把手伸向姑娘的披肩秀发。
那姑娘惊恐的失声尖叫,双手捂着头,蹲坐在地上。围观的人怒目以视,却又敢怒不敢言。郝鸣岐忍无可忍,拨开众人站了出来:“都给我住手,你们这帮无赖放开这个姑娘。”
一个兵痞抬头一看,郝鸣岐只有一个人,就冷笑一声说:“呵呵,出来个打横的。老子们扛枪打仗,保家卫国,跟这个小妞乐呵乐呵有什么不行?想管闲事,先问问它答不答应。”说着挥起拳头向郝鸣岐打来。
此时郝鸣岐在训练班受到的格斗训练派上了用场,他一个侧身躲过了对手的拳头,顺势一个扫堂腿把那家伙勾倒在地。其他的国民党兵痞一看同伙吃了亏,一拥而上向郝鸣岐扑来。
眼看郝鸣岐就要遭到群殴,只听有人一声大喝:“都给我住手。”
所有人都被吓得愣住了,仔细一看,原来是林团长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现场,他扬手一记耳光将带头的兵痞打了个趔趄:“你们这群混蛋,打起仗来个个都是怂包软蛋,欺负老百姓倒是有一套!都给我滚下去,国军的脸都让你们丢尽了。”
那些兵痞一看长官来了,吓得一溜烟的跑开了。郝鸣岐扶起唱歌的姑娘,安慰道:“别害怕,由长官给你做主。”
林团长把郝鸣岐和唱歌的姑娘带到了自己的房间,开口就说:“我认识你,你是军官俱乐部的歌手。”
那个姑娘惊魂甫定,回答道:“长官明鉴,我就是在俱乐部里面唱歌。”
郝鸣岐问道:“听口音你是北方人。”
姑娘说道:“就像歌里面唱的,我的家在东北。918之后父母都相继去世,我和舅舅舅妈逃难到关内,本来做点小生意聊以为生。好在我有一副好嗓子,经老乡介绍到了国军的军官俱乐部做歌手。国军退守大岛的时候,我和舅舅舅妈也一起来到了大陈岛。没想到现在还要继续逃难。”说着嘤嘤的哭了起来。
林团长长叹一声:“原来是这样。”
郝鸣岐问道:“还没有请教姑娘的芳名,”
“我叫张怡环,”
郝鸣岐报了自己的姓名,又介绍说:“这位是林团长。”
张怡环说:“我认识林团长,今天多亏了长官。”
郝鸣岐说:“同是天涯沦落人,我也是迫不得已才上了这条船。要不我们还是上甲板上去吧,这里太闷了。”
林团长嘱咐道:“在外面不要惹事儿,给我夹着尾巴做人。”
郝明奇答应了一声,带着张怡环一起出去了。
甲板上的一切被落日的余晖涂上了一层金色,张怡环和郝鸣岐依靠在船舷的栏杆上眺望着夕阳。惊恐和委屈已经从张怡环的脸上彻底消除,在郝鸣岐在抚慰下露出了笑容。
“这可能是我们在大陆最后一次看夕阳了。”张怡环感叹道。
“干嘛这么消极?我们还会回来的。”郝鸣岐说道。
张怡环摇摇头:“我在大陆也没什么亲人了,流落到哪里我也不在乎。”
“你们到台湾之后怎么办?”郝鸣岐问。
“听天由命。”张怡环神情落寞。
“如果需要帮助,可以来找我。”郝鸣岐的侠肝义胆涌上心头,其实他自己的内心何尝不是充满了无助。
张怡环感激的看着郝鸣岐,忍住眼眶里的泪水,脸上依旧挂着笑容。
夕阳收起了最后一抹余晖沉入了海平线,夹板上光线顿时暗淡下来。一对中年夫妇慌慌张张的来到他们面前,张怡环说道:“舅舅,舅妈。”
舅舅高兴的说道:“好容易找到你了,把我跟你舅妈吓坏了!”
“我现在没事了,多亏了这位长官。”张怡环指着郝鸣岐说道。
“我们今天晚上只能在甲板上过夜了,你怎么办?”舅舅问道。
“我跟他在一起,你们不用担心。”张怡环挽起了郝鸣岐的胳膊。
舅舅舅妈见状只好点点头:“那下船的时候我们再来找你。”
舅舅舅妈离开之后,郝鸣岐说:“你的舅舅舅妈还蛮关心你的。”
张怡环撇了撇嘴:“他们不过怕失去我这个摇钱树罢了。刚到关内的时候他们确实抚养了我,可后来我唱歌挣的钱都交给了他们。他们对我的态度才有了转变,以前他们才不在乎我呢。”
天色越来越暗,甲板上也渐渐安静下来,士兵们和老百姓东倒西歪的合衣而卧。大家只能听到首舰划开海水的波涛声。
郝鸣岐对张怡环说:“我们两个总不能在这里站一夜吧!要不我们到林团长的房间里打地铺。”
“就不要再打扰林团长了,”张怡环说道:“你去拿一条毯子,我们就在船舷边看星星。”
就这样两个年轻人坐在船舷边斜靠着一个救生圈,盖着一条毯子。
“这样不是很好吗,大家都这样。”张怡环调皮的笑了笑。
“我担心这样你会太冷,”
“你要是怕我冷,可以抱着我。”
两个沦落天涯的年轻人紧紧地偎依在一起,抵御着寒冷。
张怡环伸手搂住郝鸣岐的脖子,无意中碰到了挂在脖子上的那条白水晶吊坠,就是荷花在临终前送给郝鸣岐的那个吊坠。张怡环好奇的抚摸着那只吊坠问:“这吊坠真漂亮,是谁送给你的?”
郝鸣岐没有回答,默默的拿开了张怡环的手。
张怡环并不罢休,继续问道:“我猜是个女的送给你的。”
郝鸣岐依旧没有作声。
张怡环接着问:“她现在哪里?还在大陆吗?”
郝鸣岐的眼圈红了:“她已经不在了,她临死的时候替我挡了一颗子弹。”
“对不起!说到你的伤心事了。”张玉环赶紧道歉,可是又忍不住问道:“如果她还在的话,会和你一起去台湾吗?”
郝鸣岐苦笑着摇摇头。
张怡环把头贴在郝鸣岐的胸前喃喃说道:“如果她还在的话,我是不是就多余了。我这辈子在哪都是个多余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