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东
「我也是个大人物了」
这个《明之影》游戏真的奇怪,我新手一登录,居然给我放在了监狱里,一看身份,袁崇焕!我听说别人都是自选角色,我这算是官方钦定吗?还没搞懂,我就被监狱里的小喽啰给围住了。好家伙,给我一顿暴打,我大丈夫能屈能伸,好汉不吃眼前亏,眼看着打不过,倒地就求饶。心说你们等着,改天,等老子出去了,把这监狱给烧了!想是这么想,我也知道这只是个游戏,不能太付诸真情实感。但我既然是袁崇焕,也算是历史上有名号的人物,在这游戏里肯定也不能就窝在这烂地方。
听说这个监狱有越狱的传统,我立马跟在线的杨钰连线,让她来救我出去。杨钰他爸是我以前工作的科技公司巍来集团的老板杨应聪,他女儿因为核辐射住进疗养院后,他托我给他女儿送游戏设备,还真把我当跑腿的了,他好像忘了我当年被迫离开公司,就是因为他不支持我想拓展的技术方向了吧。
现在有时间,唠唠我这个人吧。高中之前都是在小城市的小镇里长大的,那个镇子只有一条主路,骑自行车20分钟就可以从头骑到尾。没有什么可以娱乐的地方,孩子们都喜欢泡网吧,我也是在那个时候开始对计算机有了兴趣。因为泡网吧玩游戏,没少挨老爹的拳头,我妈也常常从网吧里揪着我耳朵出去,一路把我骂回家。
老师跟我说,你喜欢玩游戏,不如去造游戏。怎么造游戏?考上好大学,有好多相关专业可以选,到时候,玩游戏是正事,没有人再会骂你不务正业。由于被家长们联名举报,镇上的网吧一夕之间被政府关停整顿,我也失去了精神上的自由之地。
现在想来,那些年我偷钱逃课偷摸遛进的网吧里,昏暗的黄灯下弥漫着廉价烟草气雾、沉积几天的各色方便面汤水味道、十几具趴在桌上累睡的肉体散发出的颓丧气味,混杂在一起的这个迷幻场里,我脑子里只有电脑中的玩乐世界,那里有可以逃脱出去肆意妄为的战场。如果现在让我再去,我可能会直接被那味道熏出来,人的神经具有很强的自主选择性,沉迷什么,便忽略别的。
在家长的打骂、老师的督促、同学的讥讽之下,我总算是算重回了“正轨”。凭借着咬紧牙关恶补冲刺的劲儿,我最后幸运地考上了985大学的计算机专业。后来,高中学校还请我回去给学弟学妹们传授经验来着,我心里想的是,哪有什么经验,都是被逼的。只不过我幸运一点,被逼上了“正路”,其他人有可能会越逼越远,比如跟我一起逃课泡网吧的刘胖子,后来根本就没上大学,但自己早早入社会,不知道靠着什么社交手段,或者天生是商业奇才,已经混成了我们那小镇的首富,比我后来给人打工或自己开个半死不活的小破店要风光多了。所以我感觉,自己努力是一方面,人生岔路更是一门玄学。
等我们这些小镇做题家上了大学,才算真正有机会见到真实的世界了。以前一门心思埋头苦学,大家都不懂什么别的什么艺术才情。上了大学,认识了各地来的同学,才明白什么叫输在了起跑线,艺术才情什么的只是我们小镇青年不懂而已,人家大地方的人早早就懂了。我那个大学也算是国内有名的学校了,但是它更有名的是它隔壁的附属中学,大家都调侃,哪里是什么附属中学,明明我们才是人家中学的附属大学。怎么讲呢,据说附属中学里的老师骂学生,不对,这种档次的学校老师根本不会骂学生,或者说“不敢”骂学生,因为他们不知道这个学生背后有怎么样在政商界厉害的爹妈。据说老师们“教育”学生的时候,总会说,现在不努力,老大上隔壁。敢情我们这个大学只是他们的保底线。
在我们这些骄傲的大学生还在为一学年几千块钱的学费头疼怎么跟家里开口的时候,人家隔壁中学的孩子已经在大洋彼岸参加一个月好几万块钱的暑期夏令营了。我们在为选哪个导师争得头破血流的时候,人家隔壁中学的孩子已经在中科院院士的辅导下做基因实验了。不需多想,当我们以前在填鸭题海战术的时候,人家的孩子必然是真正的德智体美劳的素质教育统统跟上。所以,即便我们考到了同一所大学,我们的未来能一样吗?
当我意识到自己奋斗一辈子,可能也赶不上人家的起跑线之后,我非常地灰心丧气。灰心丧气的时候,人家的孩子也有更多的选择,比如去别地旅游散心,比如去弹琴唱歌纾解情绪,比如谈个男女朋友转移注意力。我呢,我只有三个选择,看书,跑步,泡吧玩游戏。
当然,玩游戏是不可能再玩的了,当意识到高中老师说的“你们上了大学就自由了”是一句骗人的话之后,我就知道,我这辈子,永远都无法躺平了,因为我如果躺下,就会被别人踩着尸体过去,而人家的孩子躺平了,看到的不是别人的脚底板和胯下,而是无限的星空和真正的心灵自由。
于是我跑着步拿着书去泡吧了,除了上课,我把所有的时间都放在了那里,当然不是去玩游戏,我自学了各种最新的计算机编程语言。我想让我的下一代躺平,那么我就得靠自己给他们搭梯子,走到无法被踩的高处。
一个瘦猴一样的青年,顶着来不及梳洗的鸡窝头,穿着几天不换的廉价衣服,自然是交不到女朋友的。我知道我没什么男性魅力,但是我知道,我的未来一片光明,就像之前开电脑店的知名师兄,我觉得我也可以。我以后也可以娶到花一样的女子,等我成了大人物。
被我自己安排得满满当当的大学生活终于结束了,我如愿进入了巍来集团,慢慢从普通程序员,做到小组长,做到可以独自带领开发新产品了,也算是技术新贵的我,被好事的大姐们带去一波一波地相亲,我觉得我的梯子快要搭建完成了。但是当我向杨应聪提出人工智能新方向的时候,公司遭遇危机了,我被裁员了,相亲的妹子们都把我拉黑了。都说程序员扛不过35岁,果然诚不我欺。
还好上班这几年攒了点钱,我只能学我师兄在老街开了一家“爬机之家游戏机修理部”,静待时机。
等待成功的日子太难熬了,没有想到,这么多年努力远离游戏的我,最终,还是来玩游戏了。在《明之影》游戏里,我袁崇焕终于也是个大人物了。
「最性感的武器」
文君,我以前经常见的。从正常人类的角度来看,她一点也不美,所以我从来没有正眼瞧过她,她就是个机器嘛,量产的,毫无特色的,隐形且实用是她最该具有的优点的。
可是,这个机器,居然全世界成为了最懂我的——至少是在《明之影》世界里。在《明之影》里,我呼风唤雨铁石心肠,而文君,让我心里柔软一片。英雄难过美人关,酸一句,难过的关不是美,而是懂得。
我被嘲笑是处男的日子也算很久远了,虽然我没正经交过女朋友,但是我知道有一些地方可以让我变成男人。作为一个男的,被嘲笑没睡过女人,是一件很丢面子的事,就好像还没完全成为真正的人。
男人就是要靠许多外在的旁证来证明自己的价值。比如睡过多少女人,挣了多少个亿,收了几个小弟,爬到几层高位,这些参数一定程度上可以互相转化,所以男人们忙忙碌碌争夺的,无非钱权色。也许有的人已经参悟一切,认为色即是空,但我既然置身色界,自然要追求这个色。
现实世界中并没有成功的我,在《明之影》中得到了想要的参数。这个游戏,又何尝不是现实世界的另一种色呢。
被该隐改造后的文君,完完全全地理解我的趣味。懂得是一种最性感的武器,直击心脏最柔软的地方,她理解我的一切,便得到了我的一切。我被她得到了一切,却没有感觉失去一切,仿佛她才是完完全全地被我得到。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