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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杀

头曼城郊。

星光渐渐隐没在天穹之中,一眼望上去,草原只是漆黑,没有点点灯火,也没有长安的打钟声。极远处地平线上的云霞已被即将到来的黎明染成淡淡的一抹亮色。常野还在城郊的金帐里酣睡,所有人都沉浸在梦里。

但此刻苏铁迟伏在草窝里已经两个时辰。

雪花落在他的后背,一点一点把他炭灰色的衣服染成雪白,与未褪的夜色映衬。寒意刺穿短袄,沿着皮肤蔓延,渗入他浑身所有的毛孔。

战场上是否也像现在这么冷?苏铁迟心里这样想着。

他在等李云烈。

那个战场上如同神鬼一样的男人,前朝飞将军李云广的孙子,名将之后,武艺高强。

李云烈是阴山和漠北的战神。声名远扬,帝都很多人都听说过他的“神鬼一刀”,就是那种诡异的刀术,凌厉的进攻,看似杂乱错杂,实则关键处只有致命的一刀。敌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一刀从自己的腹间或者胸口穿过,绽起一团血花。

这是匈奴蛮子们的梦魇,也让长安的每一个年轻人敬仰。

可今天苏铁迟独自带着剑来找他了。

冷气瑟瑟,身下的雪被暖化了,不久后又结成冰,似乎把苏铁迟的衣裳也冻在了一起。喉咙很是干痒,于是他用手抓了一小块雪送到口中。一瞬间,他的舌头麻木了。雪在唇齿间融化,一点味道也没有。

草原的寒冷足以把血液冻成冰渣,生存只靠蛰伏在胸腔里的勇气。

这是天汉三年喇木伦草原的冬季,距离当年李云烈的河西大捷也仅仅过去了三年。

当时在河西战场上,李云烈身先士卒,冲杀在前。结果深入敌阵而和大部队失去了联系。因为已经战至傍晚,双方鸣金收兵。夜色昏沉,他的部下们遍寻主帅不得,都以为李云烈可能已经牺牲了。一夜全军惶然,甚至有悲观者悄悄准备了缟素。

然而第二天黎明,一个小个子兵士正在打扫战场,在战场地势高处的一角,他看到了将军。

李云烈当时盘腿坐在一处突起的草丘。头发披散,头盔已不知去向,他的大剑插在泥土中,剑身上的血迹已经干涸,插入的土壤渗出了暗红。四方寂静,李云烈却在仰望着天空,灰尘满面,像是铜铁一般的颜色,断裂的战袍染着血,风也吹不动。

但其实李云烈身上连一点伤都没有。他的身边,横七竖八,躺着二十余具蛮子们的尸体。

从那个时候起,人们提起李云烈时,往往不再强调他是名将之后,因为他的气概与武略并不输当年那位飞将军。他用自己的刀与剑,用铁与血证明了自己的身份——他就是将星。

剑术绝世,胆气过人。人间生我李云烈,从此英雄尽低眉!

史书为他存好了空白,等待留下更加卓绝的一笔。他就是下一个龙城飞将。

然而他降了。

......

此刻,苏铁迟觉得天太冷了,似乎也让大脑变得迟钝。

这几天,他和常野都思索过李云烈投降的原因,想了很久,得出了猜测:诱惑。这种出身世家的战神,死亡不足以让他畏惧,只有美人与财富可以让七尺男儿跪下膝盖。

想来那些匈奴蛮子们给他承诺了这些。

但苏铁迟也有自己的疑惑。虽然草原的女子据说比较热情奔放,没什么坏心,但比中原女子的娴静,实在是远远不如。帝都的皇帝也给了李云烈足够多的赏赐,况且据说他并不看重豪宅黄金......

“总之是个贪图荣华富贵的小人。”苏铁迟心里这样总结。

风色苦寒,雪花如手。

苏铁迟感觉腿脚有点僵硬,怀中的四服剑柄也冰冷难触。他在这个草堆里趴了很久时间,在来之前,他提前研究过了,李云烈的封地远在几百里之外的西南部落,此次他是独自赶来头曼城参加活动。

而在这几天,李云烈每天清晨都要离开头曼城,在这条路上独自骑马,赶往东边的布离山坡上练剑。

路上有很多草料堆积,苏铁迟用落雪将自己覆盖,半身隐藏在草堆间,躲过了几次巡夜兵士的勘察。

他在静静等待,等待着杀人。

苏铁迟在脑中将“斩月刀”演练了无数遍,这是父亲苏建生前教给他的。每一个细节重现,如何起式,如何划出尖锐的弧线,如何划破敌人的布甲,刺穿他的喉咙。

这种刀术其实很常见,匈奴蛮子们中有很多是骑兵,而汉军大多数是步兵,步兵对决骑兵有天然的劣势。斩月刀是汉军们为数不多的破敌技巧。以下克上,一刀见血。

但苏铁迟也很紧张,甚至冷汗让后背微微发凉。

一刀,最多只有一刀。他不确定自己是否有斩出第二刀的机会,所以他会将所有的杀意在第一刀就挥洒淋漓。胜负一念之间,斩出第二刀的刺杀不是完美的刺杀。

等了很久,终于来了。

路的尽头出现了一个晃动的影,大约三百步之遥。那应该就是李云烈和他的战马,战马名叫白鸽,是当年皇帝赏赐的名驹,通体雪白。

苏铁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战马虽然并不是全速,但三百步也不过几息的时间。

他的机会悄然而至。

杀了李云烈,会发生什么,他并不确定。也许他会被追查到,尸首被单于挂在头曼城门上,又或许没有人能发现是苏铁迟做的。

但毫无疑问的是,只要杀了他,父亲倘若在天有灵,也必然会认可苏铁迟。这就是建功立业,报效天子的巨大功绩!

二百五十步,

二百步,

一百五十步,要来了!

......

距离百步的时候,马背上的那个人似乎晃动了一下。霎那间,苏铁迟只感觉右腿一阵麻木,但那不是他拔刀跳起前的蓄力。他眼睛余光看向自己的右腿,上面插着一支箭。好在因为裹着绑腿,上面暂时还没有浸出血迹。

李云烈用箭射中了他!

苏铁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发现的,可能在二百步时,也可能在三百步时,还有可能在他看到李云烈时,自己就已经被发现了

他的大脑突然一片空白。

那匹白马突然加快了速度,苏铁迟甚至在片片雪花遮挡之中看到了那个人正在拔刀。那是劈砍的起式——李云烈的“神鬼一刀”。

天下名将,名不虚传!

苏铁迟没有时间去思考或者吃惊,一瞬间,他听到了自己喉咙发出的喝声,没有任何的犹豫。稍稍侧身,左腿屈膝狠蹬,苏铁迟从草堆跃下。手中的四服剑也似乎发出了嗡鸣。

“铮!”

剑刃交错,对方的劈砍,正对着他的斜刺,剑影映出彼此的脸。苏铁迟能感受到手上沉重的震动。双方都经过蓄力,这一刀甚至擦出了火花。

李云烈胯下的白鸽嘶鸣,两身错过。

然而谁都没有成功。苏铁迟半跪在雪地里,大口喘着粗气,干冷的寒气让他喉咙生疼。而一直过了数十步,李云烈的战马才转身停住。

苏铁迟扭头看着他,知道自己的刺杀失败了。

此刻苏铁迟意识到了自己的行为有多么的愚蠢与危险,像是一只啾啾乱鸣的夏蝉,在疾烈的秋风中瑟瑟发抖。他第一次感受到这样的名将威严,李云烈站在那里没有说话,却宛如临界修罗。

不知道接下来会如何,李云烈有弓有剑,自己身负腿伤,虽说伤势不重,却也未必是他的对手。持剑者当不惧生死,但他觉得如果死在李云烈这样的叛徒手上,未免太过憋屈。

苏铁迟再次使劲握住了剑柄,可能是一场恶战。

会死吗?他在心里轻声说。

寂静。

李云烈并未挽弓,他转身驱马向苏铁迟走近,距离不过十步,惊讶地发现对方也是汉人的装束。少年眉宇间还留有一点点稚嫩。只不过头顶上戴着鲜艳的绛色毡帽,看上去有一点滑稽。

而这也是苏铁迟第一次近距离见到李云烈,他的脸刚毅厚重,瞳孔有一点点棕色,看上去又平添了一些书生的柔弱感,只是鬓间露白,却有几分沧桑。

苏铁迟恶狠狠地瞪着他,持剑的右手依然端在身侧,高度戒备。

北风更紧,雪花飞飏。

“你是怎么发现我的?”苏铁迟打破了沉默。说的是汉语。

“你的帽子是绛色的,很显眼。”

苏铁迟啼笑皆非,他没有想到是阿斯娅送的这顶帽子让他暴露了。之前有两队巡逻的人经过,借着夜色,他没有被发现。然而黎明之时,初雪根本不足以掩盖帽子上鲜艳的红色。李云烈凭借长期作战的警觉,迅速做出了反应。

“那么你是谁,为什么要刺杀我?”

“大汉叛徒,人人得而诛之!”苏铁迟义正词严地吼道。他突然觉得热血上涌,刚刚还四肢冰凉,现在却莫名地多了几分力气。来之前他喝了几口酒,也许是酒意还没消退,脑袋热热的,脸也红红的。

可能战场上也没有那么冷,大家都只是心里害怕而已。

“原来是喝傻了。”

李云烈冷哼一声,把自己的剑插进剑鞘。

“不过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猜到了。春天从长安来了一批使者,你应该是其中之一。”

苏铁迟仍只是瞪着他,死死咬着嘴唇。

“我们的皇帝派你来出使,应该是为了立威。但单于不是一个甘居人下的人,他想做草原上的霸主。”

顿了一下,李云烈接着说,他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个老人,又像是车轮磨过砂石,颇有沧桑之感。“汉庭的计划应该失败了。大汉与匈奴之间,战争也许会无休止地发展下去......”

“是我们的皇帝,不是你的!你是个叛徒!”苏铁迟突然激动了起来,他打心眼里瞧不起李云烈。苏建带着战场的一切,永远地沉睡在长城边——那个他曾经战斗过的地方,而故人却在草原活得好好的,还成了单于的座上宾。

李云烈看着他,目光凝重,却并没有发怒,依然不被外界干扰,气质殊俗。

“你好好养伤,现在的你杀不了我。”李云烈笃定地说,“如果实在是想杀,不妨精修剑术,日后我可以给你机会。”

苏铁迟沉默了,像是一块石头。

他杀不了李云烈,至少是现在。

“身为使节,你不应该在出使过程中节外生枝,你根本没考虑过影响。刺杀不是什么真本事,英雄的事业光明正大。所倚仗的,不过三尺之剑,立命之心。”

此刻李云烈骑在白鸽背上,剑鞘里插着古朴厚重的黑色大剑,宛若一块生冷的坚铁。

”倘若你真的有报国的志向,应该在战场上拼杀。那样其实才更像个男人。”他接着道,这话听起来,像是一个慷慨激昂的勇士,而不是一个叛徒,说话的时候目光也没有放在苏铁迟身上。李云烈轻抚着白鸽的头,上面飘满了雪花。

“给我时间,我要时间......”

苏铁迟低着头,手指死死掐着四服剑的柄,咬牙切齿地重复道,像是自尊被戳破,希冀被销毁。

如果剑术更强一点,如果那一刀更狠一些,会不会结局就不一样了。

出剑更快一些,再快一些......

思绪繁杂,各种念头在少年心里横冲直撞。

......

恍然间,当苏铁迟抬起头时,半轮新日已经升起,晨光射进他的瞳孔,映出淡淡的金色。

李云烈已然拉起缰绳,向着布离坡前进,离他很远了。地上留下一道连绵的马蹄印,很快又被细雪覆盖掉了,直直绵延到路的尽头。

“少年意气,不值一钱。”

远处骑着白鸽的李云烈低声说,是在自言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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