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第一次在校外见到他。
在冷清,浓墨沉沉的夜里。
白色的连帽卫衣,独自坐着靠在发霉的墙面,帽子遮住了他的脸,若隐若现的看得见他微微垂眸。
他脖子上架着一架小提琴,双腿随意搭着,随着手臂的移动,清冷的声音传出,融化在夜里。
真是奇怪。
说起小提琴,第一反应都是西装革履,大礼堂。
可眼前这个人,哪怕是休闲的卫衣,不标准的姿势,却没有违和感。
我听不懂他拉的是什么曲子,只是双脚被灌了铅,无法动弹。
这是什么感觉,好像是在一个人孤独的夜里,突然出现了一束光,虽然微弱,但也温暖。
我其实认识他。
出名的小提琴之神,庄川柏。
他确实是生长在教堂的白鸽。
西装革履,大礼堂,这些都属于他。
我们的熟悉程度,仅仅局限于学校的迎新晚会时坐在远远几十米远的台下座位,看着他垂眸认真演出。
摆在庄川柏脚前的手机屏幕暗下去,琴声戛然而止,我看见他叹了一口气,俯身拿起手机放进口袋,抬眼,看向了我所在的地方。
我们之间隔了几十米远,他坐在隔壁楼的屋顶,而我在另一栋楼的屋顶,石板围栏阻隔了我们的距离。
就像迎新晚会那天一样,我们之间隔了舞台座位,我只是个听众。
我愣了一下,突然蹲下身来,让石板围栏挡住我的身体。
手上的电子手表叮咚一响,我随意看了一眼,一个红色的界面“心跳频率异常”。
我闭眼调整了一下呼吸,试图让自己冷静些。
夜这么黑,他应该没有看见我。
过了很久,再没有了琴声,我悄悄站起身,看向庄川柏呆的地方,已经看不见一个穿着卫衣的身影。
……
“木可,今天晚上,去不去喝酒。”乔密冲进寝室,一脸贱兮兮的模样。
我心思都在手下的试题里,抽空思考了一下:“不了吧,明天早八,起不来。”
乔密一把抢走我的笔,“啪”的一声把我的书关上:“去呗去呗,朋友的局,好像请了好几个男生。”
她边说着,边把我的化妆品往桌上摆:“别卷了,一直学也累,放松一下。”
最后我还是出现在了酒馆里。
昏黄的灯光,温柔抒情的背景音乐。
我还算挺喜欢这个场景的,不吵不闹,闭目养神一会儿,心居然慢慢静下来。
“他们来了。”乔密拍拍我。
我睁开眼,黑暗里一时的灯光让我有些晕眩,我眨了眨眼,不舒服的光晕渐渐消失。
他们已经入座,我的目光却停在了一个人身上,一身黑衣,熟悉的连帽卫衣,在我的对面坐下,抬手摘下卫衣的帽子,他的脸露在我的眼里。
我不由自己的干咽了一下,突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背景音乐的声音悄然入耳。
“But everything about you seems realest to me,但是关于你的一切对我来说都是最真实的。”
乔密也发现了他,惊叫出声:“诶,你是不是拉小提琴的那个?”
庄川柏似笑非笑,点了点头。
“我叫乔密。”
“庄川柏。”他冲乔密点了点头,视线移到我身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你叫什么?”
“余木可。”
“叮咚。”
该死。
我迅速捂住我的电子手表,看都不用看,肯定是那个红色的界面。
庄川柏淡淡的看了我的手一眼,将视线收回。
后面的一切我都不记得了,只记得好像喝了不少酒,视线里总是有庄川柏的影子,他没说话,也喝了不少酒。
我在桌子上趴了一会儿,等酒劲过了再起来的时候,庄川柏已经不见了,乔密还在和别人对拳。
我拍了拍她,准备离开。
出来酒馆的一瞬间,冷风吹过,酒劲彻底醒了,走廊上的白昼灯让我恢复了光明。
我整理了一下头发,心情有种说不出来的酸楚。
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回头看去,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庄川柏。
他的手里夹着一只烟,散着淡淡的星光。
他又把卫衣帽子带上了,但这次可以清楚的看见他的脸。
和他性格一样冷清的五官。
“回去了?”他吸了一口烟,白色的迷雾在他唇间涌出。
原来优雅和庸俗也可以并存。
我点了点头。
他把烟扔到垃圾桶上边的烟缸里,低头看着我:“喝了多少?”
我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但我没办法拒绝回答他:“不知道。”
乔密的声音从酒馆里传出来,她们还玩的不亦乐乎,我突然鼓起勇气,盯着庄川柏的眼睛,但还是小心翼翼:“你还进去吗?”
“不。”庄川柏回答的很快。
他的呼吸有些沉重,也许是喝多了:“要不要一起走?”
我好像突然又醉了,脑袋里没有了自己的思想,被眼前的人一步步拉着思绪离开。
我们一声不吭走在大街上,中间隔了一条银河。
我不想就这样。
“你小提琴拉的真的很好。”我低着头,看着自己一步一步走的脚尖:“不止是在礼台上。”
庄川柏看向我,没有说话。
我哼出了那天晚上听见的旋律。
钢琴和小提琴的曲库还是有共性的,作为一个钢琴业余选手,所以我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猜测那个旋律是个人曲。
庄川柏听见我哼的旋律,似乎并不惊讶,轻轻一笑,更让人猜不透。
“懂小提琴吗?”他的眼里含着笑意,我无法判断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一点点。”
因为他才去了解的一点点,汪洋大海里的一点小水珠。
“那跟我走。”
庄川柏把我领到了一个屋顶,是那天晚上他独自一人在的屋顶,对面就是那天我躲着的地方。
我下意识的看了对面一眼,如果那里有个人,确实不太能注意到。
庄川柏打开楼顶仓库的门锁,里面堆积了很多杂物,他不嫌脏的把盖在上面的塑料布拿开,从角落里拿出一个装小提琴的盒子,盒子上有些看不懂的花纹,打开盒子,是一个看起来就有些年头的小提琴。
他架好随手一拉,冷清的琴声响起。
这音色我在熟悉不过,就是他晚上一个人时拉的相同的音色。
他朝我走过来,抓起我的手,把琴架在我的锁骨上,另一只手让我拿着琴弓,声音从我耳边响起:“试试。”
这似有非无的声音惹得我心痒痒,缩了缩脖子,但想起还架着价格不菲的小提琴,又默默直起腰来。
我完全不懂小提琴的发声原理,笨拙的拉了一下琴弓,琴弦之间的摩擦发出并不好听的声音,我皱了下眉,看向庄川柏。
难怪说小提琴是最难学的乐器,只是像钢琴一样识谱按键似的是完全行不通的。
庄川柏早料到如此,微微侧了点身,在我身后,右手在我身后伸出按住琴弦,我能感受到他和我若近若离。
“再试试看。”
我不动声色的呼了口气,让自己尽量看起来平静,左手微微抬起,生疏的拉动琴弓。
有了庄川柏的助攻,这次的声音和刚才的截然不同,虽然完全不如庄川柏自己随手一拉的,但也好听了不少。
“哇。”成功让小提琴发出了好听的声音,心里是真的开心,不由得惊呼。
没等我惊喜完,庄川柏的另一只手抓住了琴弓,把我的手包在了手心里,我整个后背埋在他的怀里,我能清楚的感觉到他的体温,他的呼吸,还有并不难闻的烟草味。
我不敢动了。
唯一想做的只有赶紧把电子手表取下来,不然等下又该提醒我心跳异常了。
手上被带动的拉动了琴弓,我完全不听自己使唤,任凭庄川柏把我当成提线木偶。
随着手臂的摆动,好听的旋律在夜色中回旋,这是我哼过的那个旋律。
耳边是庄川柏的呼吸声,热气打在我的脸颊,瞬间被烧的通红。
和以往不同的是,我能从这个旋律里听出不属于他的温柔,而不再是拒人千里之外,慢慢的和站在黑夜里的我们融为一体。
老旧的小提琴似乎像个沧桑的老人,诉说着他生活中为数不多的小确幸。
还好很快就结束,他也及时松开了我。
时间在长一点估计我就要缺氧窒息而亡。
为了避免尴尬,我轻咳了一声,赶紧问他:“这是什么曲子?”
“没有名字。”庄川柏边说着,边靠上石板围栏。
他个子比较高,靠着的高度可以直接坐在上面,后背完全交给了黑暗,有些摇摇欲坠的感觉,再加上喝了酒,我生怕他会不小心掉下去。
他毫不在意,手撑在围栏上,漫不经心:“你是这个曲子的第一个听众。”
“真荣幸。”我笑了笑,心里有一万头小鹿在撞墙:“真的很好听。”
庄川柏架着小提琴,又拉了一小段新的旋律,眼睛微闭,睫毛挡着了他瞳孔的光,他的声音带着说不出的魅惑:“你来取名吧。”
“什么?”我没反应过来,以为自己听错了。
“木可。”他叫着我的名字,就像下蛊一般。
我不喜欢别人一上来就对我亲近,可我很难对他说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