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赤脚大仙下凡后自向皇宫而去,且说文曲星君那日私自拿得一个武士脸谱,晃晃悠悠降落凡间,来到庐州虎山北麓地界。此间有一深宅大户,但见朱红的大门上书“包府”二字,绵延之围墙内楼阁连立,雕梁画栋,一派富丽堂皇之景象;一侧又凿渠引溪源聚于塘筑得花园,塘前树一巨石,石刻草书“荷花塘”三字,四周花木繁盛,亭榭错落有致,尤为雅观。时值盛夏,水中菡萏与园中芍药竞相开放。水榭间伫立一将不惑之年的乡绅,彼身长七尺而如银,仪表方正,装着便服,头戴纶巾,正携晨曦游园赏花。此人乃是户主,姓包名令仪,字肃之,生于宋太祖建隆元年,现年将四十岁,可是一位满腹经纶,饱读诗书的学士。
令仪父包士通,曾为乡村塾师,一世耕读,母宣氏,终生务农。然而令仪少时随父于私塾攻读,又于宋太宗太平兴国八年二十四岁上中癸未科进士,随出任惠安县知县,三年任满回京,授朝散大夫,任虞部员外郎,又迁南京上护军职。淳化年间,太宗受箭疾所扰逐年见沉,然储位空缺,度支判官冯拯,左正言尹黄裳,右正言王世则、洪湛等人伏阁上疏请早立太子,太宗震怒,将数人皆贬至岭南;随又接到朝散大夫包令仪毅然上书《论东宫表》,极力劝谏早立太子事,太宗一时龙颜大怒,气愤难平,随罢黜令仪职,遣返原籍。至道三年太宗驾崩,真宗继位,有意召令仪还朝任职,然令仪返乡数载,已无心于官场之事,又因父包士通,母宣氏至道初年双双离世,以致身心黯然,故推故不出,从此潜心居家耕耘祖业。
令仪年少时娶妻张氏,生有二子,长子包播,字希远。播二十岁时,正值枢密直学士冯拯在朝,拯对当年令仪毅然上书劝谏太宗早立太子事颇为钦佩,然令仪不出,他听闻令仪长子现已长成,身长七尺许,且虎背熊腰,颇具才识,便极力向真宗举荐之,朝廷随破格录用包播出任南城县巡检使。因包播赴任后甚是喜爱南城县山水,并且有幸娶妻崔氏于七仙阁下。次子包振,小字希睿,现年不足十岁,留父母身旁攻读,暂且不表。
却说这年张氏一日忽见一仪容秀丽,飘飘然有仙风道骨之长者,手拿一面武士脸谱,醉卧于自家门前,张氏本欲驱之,转瞬却又忽儿不见,随之醒来尽是一梦。且言与夫君令仪知,不足为奇。然此后不久张氏便有孕在身,过十月有足,于宋真宗咸平二年生得一子。此子全身并无异样,怎生一张脸黑似锅底,眉宇间还有一弯新月印。令仪见后亦百思不得其解,几经揣测,认为此子甚是不祥,断然是甚么妖孽作祟;张氏心中五味杂陈,虽诸多无奈,但留此子在身边又深恐带来灾害,亦越看越嫌之。
夫妇俩几经商榷,终究叫来府上江管家,并大致说过些原由,吩咐他将此出世不数日的小儿想法处死,速速弃之荒野里去。但是江管家比及令仪稍长些年岁,原本就一位仁慈之长者,平日里甚好拜佛敬神,对于老爷,太太的决断他甚为诧异,然此乃主家之事不可非议,也不好违令,只得先将小儿接过怀里,抱出门来。却也很是为难,辗转反侧,终于动了恻隐之心,于是先将小儿再次包裹仔细了,待走出宅院来已经黄昏时分。他忐忑不安地来到村头,一路上幸亏没甚么人撞见,就趁机将小儿扔到村头一沤麻坑里,寻思着有夜归的人们若听得啼哭或许能将小儿拾回抚育,自然减少许多罪孽。他临别时也不忘默默祈求上天多多保佑,不要责罪于己。
然则,这一切却恰巧被府上崔氏的贴身丫鬟春梅无意中瞧见,感觉江管家行事诡异,顿生狐疑,便有悄悄尾随其后瞧得过仔细,又急急的赶回来将此事件密告自家主子崔氏。崔氏听得就怀疑是府上刚出世不数日的小叔子,遂催促春梅赶紧带路来看,远远地就闻得一小儿在沤麻坑里哭得昏天黑地,叫人动容。崔氏上前抱入怀中,没哄逗得几下竟然安静如初,崔氏随着想:“这小叔子应好抚育”。——因婆婆分娩后崔氏特地前往探视过,故识得小儿,并与春梅说之果然是自家小叔。
崔氏又偷偷将小儿抱回府上自己房中抚育着,且叮嘱春梅不可告诉他人,并吩咐春梅找来府上江管家。江管家听闻大少奶奶有事相托,就急忙随了春梅一同而至,崔氏见得他便有意试探道:
“府上数日前出世的小少爷近况如何,江管家可否告知一些?”,
江管家听言满是疑惑地看着崔氏。崔氏知他迷惑不解,遂就直接问道:
“江管家何以将府上小少爷扔至沤麻坑里?”
江管家明白崔氏识得此事后,反而很关切道:
“大少奶奶既然已知,想必识得小少爷现在如何?”
崔氏便待他入育儿室看了,江管家随后将自己所知和盘托出,告知与崔氏。从而,崔氏又要求江管家不可将抚育小叔子之事说出,江管家对此原本颇为欣慰,自是满口应诺,不必细述。
再说崔氏乃南城县崔员外之女,崔员外年轻时好游历四方,到过庐州合肥,年近三十时而有幸娶得妻包氏,此后回籍置家于七仙阁下。然包氏虽是令仪同宗室之女,但相去甚远,彼此并无往来。这包氏与崔员外先后生育了一双儿女,长女即崔氏,闺名瑾儿,字璇卿;幼子崔永,小字元昭,现年十二三岁。
话说崔氏十九岁时,正值包播坐镇南城县巡检司之际,再则崔员外虽人至暮年,但一向性情爽朗,喜好与士人交往之。这不,在一次经由知县大人宴请政界商界人士协办之地方经济统筹会上巧遇包播,他见播青春韶华,谈吐间颇具见地,实乃青年才俊矣,故有意结交之,遂邀播至府上作客。播亦不推辞,即随同崔员外来至七仙阁下,并就此识得崔员外之妻包氏,不免论及本家,实乃堂房姑母关系,从而结此姑亲,日后亦便常有往来,自是渐渐熟悉。
突一回包播又至七仙阁下识得崔氏,见崔氏生得肌骨莹润,匀称身材,姿容丰美,谈吐又颇知书达礼,使包播顾盼流连,从此一见钟情。崔氏对眼前这位包公子亦甚中意,一来彼此有心,眉目传情,二来崔员外与包氏亦不反对,有意成全这一桩姻缘,不久将亲事提出,播又书信知会得父母令仪夫妇,即择定良辰吉日完婚于七仙阁下。至此,包播权且搬于府上住下,小夫妻俩情感如胶似漆,生活可谓其乐融融,次年便生得一子勉儿。
只因于官场上,包播乃是耿正之人,向来不懂得阿谀附势,其上司恰巧又是一圆滑之主,其同僚不幸又有些狡黠之徒。因而,包播之耿正终究是既惹恼于同僚亦开罪于上司,虽赴任不足两载,足以促使同僚与上司暗生默契,渐渐疏通关节,无中生有寻他之过节,禀呈朝廷贬谪至西北戍边而去。
然而,此时妻崔氏生下勉儿才将两月,包播经一番思量后,终究决定携同妻小一并辞别岳丈大人崔员外与姑母包氏。可今此一别,亦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转相见,相互间均是凄凄然挥泪而别。就此,包播偕妻小经一路舟车劳顿,先到得庐州合肥包府,遂将妻小安置于父母处,这才独自前往西北边关服役。故此,父母妻小又是一番远远相送,凄凄然挥泪而别,不在话下。
不说包播只身前往边关服役,再说崔氏权且于包府住下,独自抚育着勉儿。待到勉儿半岁之时,正逢婆婆张氏生下一黑子,又幸亏丫鬟春梅窥见得江管家将小儿扔至沤麻坑而及时告知,这才促成今日崔氏抚育小叔子之事。崔氏此时一人抚育着两个小儿,确是有些吃力,幸而如今勉儿尚可将就着喂些粥食,平日里有幸得春梅帮衬着照料;另外,若有他人前来探视时,崔氏便将小叔子藏匿于暗阁中,方才没滋生些事端来。就这样又将近过去两月余,突然南城遣人来告知崔氏:弟崔永于月前因私出村外戏水不慎溺殇,父崔员外又因丧子之痛,伤心过度以致于不幸感染伤寒就此一病不起,病情已是日甚一日,眼看时日不多,特望崔氏早日回府见上一面。
崔氏闻得此信,怎生顾及得悲戚,忍泪急急地打点行囊,并赶忙前去告之公婆令仪夫妇,而后又找来江管家吩咐其备好马车,更不忘叫春梅暗中将小叔子先抱去车中安顿好,这才自个抱着勉儿辞别令仪夫妇,携同丫鬟春梅走出包府向南城而去。再则,令仪夫妇很是放心不下,遂赶紧吩咐江管家携了盘缠一路护送,还远远的送至村外,细细的叮嘱一番,亦不在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