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您需要什么饮料？”
一名空乘轻声询问出神地望着舷窗外的男子，和蔼地等着他做出选择。
“可乐。谢谢！”
她熟练地往塑料杯里倒了多半杯饮料，准确地递送过去，并且报以职业礼貌的微笑，然后继续去服务其他旅客了。
……
思绪万千，杨晨再次把目光投向舷窗外遥远的天际线，沉浸在回忆里，徜徉于过往的一切。
他离婚了，更无奈的是还离职了。
那段令人羡慕的国有企业职业经历，令他整整憋闷了5年之久，已然达到了忍耐的极限。
外派这5年，种种经历让人尝尽了世态冷暖。
长时间的对家庭疏于照顾，满心的抱负无以施展。他简直是流汗、流血、又流泪。最终，最终无奈地走到了分道扬镳的结局。
于是，管他的什么体制内待遇，什么仕途发展，什么金饭碗。只剩下一个念头，树挪死人挪活。于是，把心一横，离职了。
航向北京，今天这个38岁的“三离”男子，离乡 去“北漂”。
这是无数普通日子里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一天，同舱的杂色人等各自有各自的前程，短暂同行同向的机缘之后，将各奔西东。不过对杨晨而言却有着非同一般的特殊意义。过往的画面犹如飞机舷窗外的景物飞逝而去，未来的每一刻的未知已经在前方等待他的到来。
机舱服务结束后，一切又回复了安静，灯光调暗后人们纷纷昏昏睡去。杨晨把遮光板拉下，以免打扰同排旅客的睡意，自行点亮了阅读灯，放下小桌板，从随身的背包里取出一本《苏轼诗词选集》，默念起那首喜爱的《定风波》：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三个小时后，杨晨降落在了首都国际机场。
T 3航站楼到达层A口，一个漂亮的姑娘一面朝他挥手 ，一面轻声呼唤着。“杨晨总裁，您好！欢迎来到北京。”
不太明白这个姑娘是怎么做到的能在第一时间里就认出了自己，走上去回应道：“我是杨晨，怎么一眼就认出我了？您是？”
“我叫苏浅夏，是集团总裁办的员工，欢迎杨晨总裁前来报到！集团HR资料里有您的照片，所以很容易就认出您来了。”
小丫头回答的轻描淡写。不过杨晨却非常惊讶于即将入职企业的严谨与专业，它每个环节都做得严丝合缝，员工在这个体系里能迅速地把工作目标定位清晰。不觉一丝温暖在心里涌动起来。
苏浅夏，典型的北京人，健谈，高挑漂亮。
北京的春天还没有完全到来，人们都还在以“包粽子”的方式来抵御寒意，不过眼前的这个小丫头秀发如瀑，漂亮的瓜子脸上眉眼精致，朱唇皓齿。那凸凹有致的身形丝毫没被自己隐藏。眼里和嘴角的微笑带着满满的职业范儿，大方从容，完全没有他原来企业里那些员工的拘谨。
“杨晨总裁，按照集团领导的安排，我们现在要直接去怀柔的项目地，高副董事长在那儿等您见面。”
又生出一个内心里的疑问。
“嗯？高副董事长是谁？”
“是我们文旅集团的老板。您应聘时见到的是地产集团的董事长，他是地产集团的和我们文旅集团的实际控制人,高副董是他的女儿，您今后真正的老板。”
杨晨微惊。
自己面试的职位是北京利宝文化旅游投资管理集团的文旅事业部总裁，整个面试过程都是那位儒雅的老商人高宙董事长对他展开的面试，而苏浅夏口中的这位“老板”却一直未曾得以谋面。
原来如此！
“哦，明白。谢谢你的提示！咱们走吧。”
“您客气……”苏浅夏并没有多言，领着杨晨离开了机场。
杨晨初到，话少。
更本质的原因是，他一贯对美女过敏，暂时没法找到合适的方式来加以应付。
苏浅夏开车，没进市区，从机场所在的顺义区上了高速公路，一个小时后就到了。
这里是----怀柔宜苏国际红酒庄园。
刚出现的老板已经着实让人所料不及，而见面和报道的地方更加出乎他的所料。
苏浅夏在前面引路，杨晨有点“刘姥姥”的感觉，这个庄园有着意外的精致美丽。
欧陆风情街区，错落有致的尖顶塔楼群，壮观的教堂式穹顶建筑，被一望无际绿毯般的葡萄园围绕着，庄园里小径通幽处曲水流觞、奇花异草、高天流云，美不胜收……，不知什么原因，少了如织的游客。
进入一座教堂式的建筑，来到“宜苏红酒博物馆”，大厅里有着高高的穹顶和五彩斑斓的彩色玻璃玫瑰花窗，斜阳照进，光影绰约，神秘无穷。
“杨晨总裁请跟我来……”苏浅夏专注地在前面领路，不时招呼和指引，既不冷落，也不妄语，透出的职业范儿让人惊叹。
“好的。”
他心里有些许忐忑，这个见面的地方足够奇特。之前能够预想的在办公室或者是会议室的见面场景此时都已经和他不期而失。
穿过大厅，并未从那炫目精致的大理石旋转楼梯拾级而上， 却是往下，进入了一个幽深的地道。
那里面是一个很大的、幽暗的，散发着浓烈橡木、葡萄和酒精复杂香气的酒窖。
有序的巨大钢架上摆放许多橡木酒桶，每支酒桶上贴有封条，那上面记录了所装酒液的葡萄品种、采摘时间、酿造方法和贮藏年份。里面一定盛满诱人的琼浆玉露。
地窖里除了两人走动的轻轻脚步声，还不时传来滴答着的酒液落地的声响，如同溶洞中倒挂的石钟乳上掉落的水滴，在空旷里幽然回荡。
兜兜转转，好像很久，来到了“最里面”。
一张地中海式风格的餐桌上布满香果与鲜花。
幽暗的灯光里一位女郎背身站在桌后，聚精会神地欣赏着墙壁上的法国风景壁画。很出神儿，并没有感觉他们的到来。
苏浅夏走上前，在她的背后轻声汇报：“副董事长，杨晨总裁到了！”
款款转身，目光轻移，并未上前，站在原地笑意妍妍的说道：
“欢迎，杨晨总裁！请坐。”
她用富有磁性的柔声客气地欢迎，徐徐招呼杨晨坐在了巨大的餐桌对面已经为他准备好的高背方椅。
1.70米出头的身高，匀称身材，短发，清瘦脸，肤色黝黑，那是职业经历带给他的底色。平而适中的肩背，黑色的短款羽绒服下是藏青色西服，白色衬衫，没打领带，黑色皮鞋，简单利落，平淡无奇。
这是女郎眼中的杨晨。
高一涵，北京利宝文化旅游投资管理集团副董事长。26岁，英国留学，法学专业，跟随父亲两年后，现在开始独挑大梁。
杨晨的招聘是大老板高宙全程把的关，高一涵在暗处默默关注。从全国海选到最后剩下的是几个行业翘楚之间的剧烈厮杀，她一直都未出现在台前，细细观察、认真遴选是父女两定下的策略。
当高宙最后问杨晨：“你的最大竞争优势是什么？”
他自信和笃定地回答：“我有能力和信心让我服务的企业获得盈利……”
高一涵在幕后满意地做成了最终选择，把这份《劳动合同》的签字权留给了他，并别出心裁地安排了这次正式见面。
杨晨瞧去。
那中国女子经典的俏脸上柳叶细眉，皓月朱唇，精致的短发干练而神采奕奕。双眸流动涟漪，脉脉含情；高鼻梁直而挺拔，无需刻意粉饰就惊艳动人。
她上身穿着裹胸剪裁的白色深V领衬衣，极具呼吸感。白而宽的腰带勾勒腰际有现桀骜不逊，紧身牛仔裤配黑色高筒高跟皮靴，精干无比。
浑身上下一股强烈的压迫感，全来自于那精致的美丽，让人不可直视。超出年龄的成熟气息散布周身，妥妥一位漂亮的职场霸女。
杨晨奇怪于北方女孩们那不畏寒冷的衣着打扮，包括刚才的苏浅夏。
“杨晨总裁一路辛苦，非常高兴您的加入。”
不惊不喜地来到自己的座位上坐定，腰际挺直，目光如炬，那份微笑中的威严使得女王的气质显露无遗。
“谢谢副董事长！”
杨晨送上了谢意。坐在那等待上司的安排，心中陡然一丝紧张。
高一涵偏头朝向苏浅夏，俊俏的下巴微微一挑，缓缓地吩咐：“小苏，你去吧，我和杨晨总裁聊聊。”
“明白。您有事叫我。”小丫头说完就迅速消失了，留下一对初次见面的上下级。
“杨晨总裁，您觉得我的酒庄如何？喜欢它吗？”
一张口就直接就进入了主题，没有任何的寒暄和过度。
“您要听实话？”
很大胆，当看到这位老板的瞬间就用一秒钟时间打定了主意，一定要给自己立住直白、干练的人设，方能体现出自己的信心。既然现在对方已经直截了当了，再磨磨唧唧的客气谦逊，结果自然会把自己的段位拉低。
这个时候的哪怕一点点的胆怯，都会让老板发现自己的不安，那样的局面杨晨坚决不能让它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她，在遥远处的地方轻轻莞尔，带着微笑，坐直的身躯微微前倾，精致地点头答应。“可以……”
“都挺好的，就是游客少了些，我一路走来统计了一下，从停车场过来沿路遇见了30、40人。今天是周六，不该那么少人。”
“哦，为什么？”同样直接的追问。
对自己的判断充满笃定，简捷地给出了这个答案。“因为缺乏知名度和体验感。”
“嗯……”
这算是她的认同。
“您，也觉得？”
杨晨反问，希望以此来了解她的想法，没有半点的犹豫。他觉得这样简单准确的交流有利于剔除杂音，彼此接收到的信息能少些歧义。
“我收购它的时候就知道。不过，如果这是一个成熟的知名项目，代价必定极高！”骄傲而自信，把自己的投资战略眼光讲得清清楚楚。
“没错！不过我觉得庄园的本底非常好，禀赋一流！”杨晨附议，并在心里佩服眼前这位漂亮年轻女老板的眼界和气魄。
“何以见得？”
一点都没客气，仍然是那种单刀直入式的提问。
“我们的庄园背靠中国最大客源地----首都圈、京津冀地区，又有难得的北方葡萄庄园、有着燕山余脉的风物景观，精彩纷呈的欧陆风情，氛围和调性足够优秀，这些都是它的优势。”
“我们”说的自然讨喜，根本没有把自己当成外人，他觉得她应该会注意到这个第一人称的使用。
“缺什么？”更少的语言，更准确的表达，更极具挑战性的问话，嘴角却多了一点点因为满意而生出的漂亮微翘。
“主题！”
把需要的长篇阔论干脆简化作两个字的回答，想让老板第一时间就可以明了他的表达，里面似乎多加了些许试探的意味。
“什么主题？”
眼眸微启，专注的面庞初露一丝的惊喜和期待。显然已经点到了她的关注点。
现在编一堆真知灼见出来，那是杨晨最大的失败和无能。这样一个大项目的“中心思想”岂是一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
于是，他慎重地表明对项目的认知程序。
“首先，您得容许我对我们的庄园来一此全面体检，之后把可行的思路以《方案》的形式汇报给您，再批准实施。”
“全面体检”充分透露了杨晨的细致严谨，这个时候随意妄论具体想法来显摆专业，必定弄巧成拙，会让高一涵感觉是他是在卖弄，职场大忌对于他而言岂能不知。以方案的方式汇报体现了专业的态度，审批后再实施是对于企业规范化管理的诉求。
所以，高一涵所能看到的是一个严谨的职业经理人坐在对面不卑不亢地回答这些要命的问题，不觉心生认同。杨晨在回答时坚持使用第一人称，彼此的亲近感不觉骤升。
“你有信心？”还是那样不无挑衅地直问。
“它一定会成为一流。”对面的回复来得更加笃定。是对项目、对企业，更是对自己的能力的信心。
“怎样的一流？”言语中透出一丝好奇。
“一流的高A级景区、一流的度假胜地、一流的浪漫之源，一流的名品荟萃中心！”
把大脑里高速运转和精细判断的结果浓缩成四个一流，力争在短时间里给老板一个明晰的信息符号，虽然不知道对方是否满意，不过他已经表明出了自信。
高一涵心里隐藏有一个文化旅游产业开发投资的梦想，因为她一直看好这个产业的前景。所以，把红酒庄园作为理想起步的原点，那是所有的谋划布局的序言。此时，她脸上静水深流，心里加码的却是对杨晨近乎灵魂拷问般的逼问。
“我们的信心从何而来？”
听到她也用了“我们“两个字，破防的杨晨想都没想，条件反射般回答。
“一是您的战略眼光；二是我的经验和操盘能力；三是市场的需求；四是项目本身的资源特点和优势。”
“好！到位的总结！所见略同！”
稍稍松弛了身姿，靠回到椅背上，俊丽的脸上透出更多的赞许，计划把这段不无压迫性的对话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谢谢您的夸奖！副董事长投资眼力真好！”
杨晨也悄悄调整自己的身躯，平静了心绪的异动，这样的交流确实过瘾，丝丝入扣又挑战性极强。他也感觉到这番考验将暂时告于段落。
“得了吧，商业互吹不好。你的口碑在业界非常不错，应聘的时候我已经领略过了，确实想法独到，很合适我的口味！”
北京大妞的幽默和霸气在只言片语里尽显，显然她对自己选择的这个职业经理人已经做足了功课，此时此刻的验证算是印证了之前的判断。
“我又不是一道菜，口味合不合适的，您还很挑食？”杨晨心里这样想，嘴里却礼貌地说：“过奖了，副董事长，您很快就能看到我的工作情况。”
“杨晨总裁很坦诚，我拭目以待。”
她重重地点点头，表示业已收到来自杨晨的承诺，剩下的就等看到他去兑现能力。
“我喜欢坦诚。”
满意自己的坦诚，看来这他番冒险的对话是有价值的，大概对了这位大小姐的胃口。
“我喜欢坦诚的人。”
撂了一句给对方，目不转睛地把目光凝视在杨晨的脸上，片刻一语不发。
杨晨急忙说了一声“谢谢！”
把目光也坦诚地聚焦在漂亮老板的眉宇中间，安静地等着她下一轮的轰炸。
“能不能帮我把这个庄园搞出点名堂来？”
突然又不依不饶地开始新一轮拷问，兴趣黯然得不休不止，看来和杨晨的交流的确GET到了她的关注点，有种意犹未尽的意思。
“我想我能！当然，如果入不了您的法眼，请给我一张飞回去的机票就行……”
杨晨机谨地把决心袒露出来，内心里希望她的意犹未尽早些停息，这样的交流其实和这里轻松的环境形成了巨大的反差，疾风骤雨般令人窒息。
高一涵不觉心里一凛，被这样的胆识所震。始终是小看了眼前的这个人，竟然有勇气要来主动结束对话。
姑娘转念一想，评估自己的测试目标已然达成。心想卖他一个面子，一切业绩都不是说说就能展示出来的，此时的纠结拷问还不如看到他未来的实干来得更加准确，如要不成就如其所愿，让他滚蛋！
于是，美女老板高一涵心甘情愿地结束了这番对话。
“好吧，杨晨总裁，成交！”
“谢谢您，成交！”
高一涵一念善意的“以观后效”，解脱了对面的这个人，他那表面上的镇定并不代表内心没有压迫、紧张和焦灼忐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