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空道长,李员外想请您去他家驱邪。”一小僧过来对睡在一粗树枝上的白袍道人说道。
白袍道人微微睁眼,想了想方圆几里的姓李的员外,足足有四五来个,懒洋洋道:“哪个李员外?”
“就是城西的李员外李泰山。”小僧一边道一边指了指西边。
“他?”空空道长微睁的眼又闭上,缓缓开口道:“他并非什么好人,救了是祸乱人世。你就与他道本道云游去了,打发走便可。”
“是,为之这就去给李员外回话。”为之颔首回道。
为之小和尚一路小跑至天王殿,肥头大耳的李员外已经拜过了神明的神像,正挺着大肚子等着为之小和尚请空空道长来。
李员外移动自己庞大的身躯,从一侧望向为之小和尚的身后,直到为之小和尚走到他面前,都没有空空道长那一袭素白的道袍。
李员外脸上的期待之色散去,凝上阴冷的神色,问道:“空空道长为何还不现身?”
为之双手放在胸前向李员外鞠了一躬,道:“施主,空空道长并不在寺庙之中。”
对于为之小和尚的话李员外是半信半疑,他大清早赶往佛光寺为的就是请空空道长去宅在驱魔,他可不想白来一趟,于是问道:“那你可知道空空道长去了何处?”
“空空道长早有云游之意,怕是云游去了吧。云游若没有三年五载怕是回不来的,还请施主见谅。”为之脸不红心不跳不急不缓说道。这番说辞早就被说烂了,但凡有空空道长不想见的人,都是以为之这番云游胡扯之说打发走的。
李员外面色不悦,又碍于身在佛门重地,怒火冒到心头又强制压下去,挤了张笑脸道:“为之小和尚,若是香火钱不够,加些无妨,只希望空空道长能去驱一驱我家院子里那厉鬼。”
“李员外佛门重地贫僧不敢说谎。”为之双手合十朝李员外微微鞠一躬,道:“佛光寺的僧人多诵经念佛,长日里多为逝者超度,若李施主愿意,贫僧找几位僧人同您回去,诵读经书三日,安抚亡者魂魄。”
这方圆百里最有名的捉鬼道士就是空空道长,若是去请别地的道士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路程太远,先不说往返的时间,别地的道长也未必愿意经受路上的车马劳累,能不能请到也还是个问题,再加上这几天院子里的鬼闹得凶,一日不除他一日不敢归家,便宜了家里那群下人们,光拿钱不伺候人。
李员外思来想去最后只好妥协,超度超度亡灵也是个法子,总比有家不能回好。
“也罢,就依为之小和尚所言。”
为之回到内院,空空道长依然躺在那粗树枝上,一手握一卷书,一手枕在脑后,十分惬意。
空空道长听到脚步声,盯着书卷,张口问道:“可打发走了?”
“打发走了。找了几名僧人去李员外家超度亡灵。”为之小和尚答道。
“好。”空空道长点点头,眼睛微睁,视线聚焦在天幕的某一点上,眉间平展,语调平缓,“本道前几日得知修德住持在禹州,已派人送信过去,大概两月修德住持就会回来掌管佛光寺的事务。”
“那道长之后有可以做个寻仙问道的逍遥道人了。”为之道,心中为空空道长感到高兴。
“为之,本道来此多久了。”空空道长问道。
为之板着指头认真算了算,答道:“还差一月半正好三年。”
“三年,三年了,也是该踏出佛门去看看尘世了。”空空道长收了书卷,从树枝上一跃,身姿轻盈,脚尖轻触地面,双手负在身后,发丝还在舞动,风鼓进袍子里。
为之一惊,抬眸望向空空道长:“道长是打算云游五州四海吗?”
“是,又不是。”空空道长道,“本道,想知道自己是谁。”
人为何为人,修德住持说,人知道自己是谁,知道自己何来而何去。
无名无姓的空空道长见到修德住持,就请求大师赐一名字给他,收他为佛门子弟。
住持修德不依,道:“你不知自己姓甚名谁,不知自己是否已经了断红尘,若是收了你做佛门弟子后,有一日你突然记起自己是谁,执意离开佛门背弃佛祖,在下便是佛门罪人,在下可以收留你居住于此,等你记起了全部事情再考虑要不要皈依佛门。”
这一住,就是三年。
这三年里,空空道长始终没能够记起自己是谁。
“为之……舍不得道长。”为之道着,眼睛里泛起星星点点的泪光。
空空道长递给为之一方手帕,安慰道:“本道又不是不回来了。”
三个月前空空道长收到一封从金光城寄来的信,信中是一张少年郎的画像,画像上的少年没有面部,身着白色卷云袍,腰间配一把长剑,画像空白处写有四字——惑解金光。
那画像中人,竟是与空空道长记忆中那位少年身姿和衣着一模一样。
他想去见见那座城,更想见见那位舍命相救的故人。
“空空道长可愿带上为之一起?”为之满眼期待,心中忐忑不安,“为之来到佛光寺的时候心如死灰,是道长让我已经死掉的心重新跳动起来,为之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跟在道长的身后,打杂也好帮着道长搪塞不想见的人也好,总之能伴在道长左右,一切都好。”
“你已皈依佛门。”空空道长望向为之,眸中神色宁静而深沉,“入佛门,斩断与尘世的牵连,佛门就是你的归宿,我与你,终究是不一样的。”
涣散渐渐弥漫空空道长的眼睛,思绪随之被拉得久远,空空道长还记得,为之刚刚来寺庙时候的场景。
为之一袭素衣白袍,捧着骨灰盒子跪在佛光寺前,哭道:“请大师为我问问神灵,问问大殿里供着的神明像,我妻一生向善,没有为非作歹,为什么上苍要夺去她的性命,我想问问清楚,为什么死去的不是我,我儿又有什么错,为什么要夺他性命,他一个小小生灵何错之有?请大师请灵,请大师请灵,我要为我妻儿讨回公道。”
说来,为之也是可怜的。一个十五岁大的儿郎刚刚有了自己人生中第一个孩子,马上就要做父亲了,结果妻子难产,一尸两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