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终于在天晴之前来了个急刹车,停了,倪大兵摸了呼吸,微弱平缓,天还未亮,道路满是泥泞的时候便匆匆出门,去找吕郎中,村子小道边,雨水汇集成溪流,手指粗细的泥鳅排着队逆流而上,若平时倪丘早已在这边了。几个小娃娃丢下泥鳅争先恐后的围着倪大兵转,倪丘怎么样了?你怎么不叫他出来玩?倪大兵强忍着泪水:“会的,会的。他生病了,改天。会的!”
天边刚泛起鱼肚白,吕郎中家中便升起了缕缕炊烟,倪大兵敲开门,吕郎中正在熬制中药,砂罐里咕噜咕噜,弥漫着一股树木草籽煮透的味道。
倪大兵抢先说道:“他还未死,发烧了。”
吕郎中点点头说:“昨天在医治的时候已经有了发烧的迹象,今天赶忙为他煮了副中药汤,希望灌下去能缓解一下。”
“依你见,我儿子还能撑几天,西药怎样。”
“人不知食,尚有七日,八日。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死了。”吕郎中点头道:“西药灵验,用过的相传好似丹药,药到病除,过于吹嘘,无论中药,西药。对症下药,药性不同。传统顽疾,中医治本,西医除根,跌打损伤,中医慢调,西医介入,如果有渠道的话,用西方的那套医术让倪丘苏醒,得以进食,再用中医巩固,最好不过。”
“殷家二少爷殷子荣昨个到我家来了,他说,县城的边上孟家洼村有个洋人制办的教堂,里面住着个西洋鬼子,会使西药,他托关系,让我今天去请你看,这娃子,现在还能不能颠簸这二三十里路。”
吕郎中有些为难,病人伤的是后脑勺,还是他妈的头骨破裂,这二三十里地的颠簸,即便去得,也恐无来日。“待我把这副药煎好,再去看一眼,无论行与不行,都要尽快,实在不行的话,你先准备着,待我看过后,今天就出发,我跟着,你尽快张罗着尽可能多的被褥,未曾使用的干净棉花,一辆排车,不能使牲口,要用人拉,还有细长绳子干净板子做固定用。”
倪大兵记下了,平日与邻里关系都还不错,这些并不难寻,若这二三十里都要用人去拉,那自己这条胳膊定然耽误事,看来要寻些健壮伙计帮忙。
山路难行,吕郎中脚下侧滑,摔了一跤,倪大兵紧忙去扶,吕郎中说这不碍事,保护好手中药汤,切切不可洒喽。
吕郎中,倪大兵一同进入屋内,婉儿穿着大红的丝绸婚服斜着倚靠在倪丘胸膛上酣睡,颇似一对患难鸳鸯。
吕郎中慢步上前,不忍惊醒,上手切病,头上的烧相见于昨日略有缓和,面色红润,呼吸平稳,生命体征正常。又看了看后脑,部分结痂化脓,暂无大碍,威胁不了生命,但长久的昏迷下去,饮食也会要他的命。退出房间后,吕郎中嘱咐倪大兵一切按刚才说的去筹备,自己再去准备些药膏路上用,相见于形,看西医是否能把他弄醒。只要醒来,一切好说。
出了门外面一众村民正往这边赶,怀里有揣着鸡蛋的,也有拿着粮食大饼的。首当其冲的便是村里的老者,虽步履蹒跚,但众人不越他半步,其次是王虎夫妇,不用去想,一看便是王虎妻子捣鼓的,一大早的便来过两三次,问东寻西,也见得了苦命鸳鸯。
倪大兵把情况给长者说了一遍,并非是自己没有主见,做不得主,但村中大小事无一不去商量着来,若遇大难集全村之力,如果有小困,部分相拥,其它或资或物总好的过一人单打独斗,长者并非殷氏族人,也就是说给他们商量完了一波,由长者带着患难家的再去殷家拜访一波,殷家家大业大,镇里也有米面粮油铺子,平时大小事或出钱出力出资,虽记在帐上,并不主动要求归还,这一点,虽家大业大却仍以邻里相称,也是十分和睦。
和门童说明情况,倪大兵跟在长者后面进入殷府,倪丘踏进这座大门的次数要比他爹多的多,殷府坐北朝南于缓坡之上,六进制大院,狭长分部,院墙比寨墙还要高约半米左右,四角皆有护院角楼,砖石结构,进前院,没有建筑,片石铺就,东墙角是拴马柱,马槽,西面则是一菜园子,随后过一圆形小门进入会客厅,三面皆是砖木结构一层小楼,青砖暗瓦,四角皆有大水缸,缸中有鱼为彩色,每当下大暴雨,便会有鱼儿溢出,山中溪流中的彩色鱼儿皆来自殷家,殷家现如今掌事的是殷士儒,殷阁老前年才去世的吧!今天接待的确是殷子荣,身着军装大步慢走,与长者寒暄了几步,算是悉听尊便。
说明来意,殷子荣回到了正题,关心倪丘的病情如何?倪大兵捡简要的说了下,张依娜从后门屏风处走来,一脸不情愿的说:“我这可都是自愿的,并不是你让我去,我就去的。”
明明是自家婆娘,殷子荣却换了另一套说辞:“这是我远房亲戚,叫张依娜,留过洋的,鸟语也会说,也算见得过世面。听闻外面男女平等,咱也就权当男女平等,希望不要见笑。”
长者不悦,但也未说出来,他曾是前清的秀才,也曾在县里当过新办学堂的教师,但无论何时,女人家的都不应该把自己当盘菜,端到男人的餐桌上来,狗肉上桌,指桑骂槐。
张依娜笑了笑,听得出殷子荣语中带刺,便撩开裙子当着众人的面踢了他一脚,占了便宜跑开了,殷子荣也是没谁,丝毫不怒。
“早就听闻,你有指腹为婚之妻,今日一见,惊掉了我老生半条性命,大姑娘家,怎可如此胡闹?”长者再也忍不住了,以训斥的口吻道。
殷子荣端来一杯茶,双手供奉放于桌前:“指腹为婚,那是家中长者的事,我尚且年幼,怎会想到是这种廉价货,喝了几年洋人机器制作的廉价墨水,不顾中国国情历史大肆夸赞西方的好,说什么?在中国也整个男女平等,若是如此,我为什么不把枪放下,让她去打仗去,我也早已烦透了,虽是夫妻,不让近身,耍大小姐脾气,他们家有恩于我们,父亲也让着,若不是家父与他父亲感情甚好,再加上他父亲落难,尚有婚约,不然早就休了。我能咋办,说实在的,有些时候啊,悬在头顶上的规矩改改更通人性。”
长者点头,前清的秀才,民国的老师,变通规矩才能在这个世道上更好的活着:“是得改改,但不能像她那样乱改,男女有别,乃是上古社会就确定下来的,胡乱改只会违背祖制,降下祸端。”
殷子荣点头说是,“她若再改,我便给她一把枪,编入其下帐中,实现真正的男女平等。”
长者笑了笑:“不可,不可,说说而已,怎可让女人当兵打仗,现如今,日新月异,枪子实现了你家婆娘所倡导的的男女平等,军阀混战,只不过是男人因权力金钱地位引起的祸端,怎么能让女人此因去送死,不符礼制,有失大丈夫风度。”
“说说而已,说说而已。”殷子荣表面奉承,心中早已经不想要了这个指腹为婚的女人,仗着学识比自己渊博,处处拿他没听说过的西方思想压制自己,长异域男士之绅士风度,啧国人文雅豪迈,家国情怀乃是封建糟粕,西方最近进步是很快,但文明还未跟上社会的发展,远有八国联军入侵中国,可称西方之列强,说白了,土匪!近有青岛割让,这哪一门子是绅士,打比方一对白发老者和一对新婚夫妇,不能说老者老了,新婚夫妇便拳脚相加,西方文明亦是如此,虽谈得上是新的,却少了几分人性。
殷子荣将两位送到门口,长者不曾想殷子荣出手阔绰,借给倪大兵十块银元,丝毫利息不要,府上家丁三人,弹完的棉絮六斤八两,帐下的也跟随一并同去,两人告辞了殷家便去准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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