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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父亲

1984年郝大龙搬去公房,他前脚刚走,后脚郝国强就把郝大龙婚房的锁头给砸了,换了新的锁,将院儿里的两个小房子都出租了。一年后,郝大龙两个妹妹相继都生了孩子,他回去扔礼金的时候,自然也知道了他爸把他房子出租这件事儿,寻思如果跟父亲计较一番势必大打一仗,自己也经常出差,也没有功夫扯,就这样默认他租,租金也没有要。

而郝大龙这边买下公房后,一家三口的生活条件一年比一年好,刚时兴什么就买什么,彩电、冰箱、卡拉OK机、录像带播放机还有音响……对于电器,只要郝大龙买回来,郝点儿就抢着看说明书,研究怎么用,没多会儿功夫就会鼓捣了。家里电器就没有郝点儿不会用的,就连家里的洗衣机,周四凤都要让孩子来操作才行。

郝大龙跟周四凤挤眉弄眼,悄声说:“我儿子真聪明!随我。”周四凤回他一个白眼儿,郝大龙笑出了牙花子,说:“更像你!”周四凤忍不住也笑眼弯弯说:“那可不!咱家孩子既当姑娘养也当儿子养,谁家孩子也不如咱家点点,在阳光幼儿园都出了名儿的。”母亲夸自己孩子多少都有水分,但媳妇这话郝大龙信,因为去接孩子的时候他见识到了,不是郝点儿班的老师也都认识郝点儿,都和郝大龙打招呼、聊孩子。甚至在园里老师要出节目的时期,郝点儿都成了他们必须争取的阵地,自然会和孩子家长努力混熟得到支持。

郝点儿在幼儿园无论画画还是舞蹈都公认的出类拔萃,这让郝大龙特别长脸,在父母和弟弟妹妹面前也越来越硬气,有种之前说我生个丫头对我爱搭不理,现在我闺女优秀到让你高攀不起的架势。郝大龙带着孩子去单位聚餐的时候也和同事夸自己孩子,科室的那帮货虽然敢挤兑郝大龙,但要是当着他的面儿嘲笑欺负郝点儿的话,真的会被郝大龙揍,人家当眼珠子宝贝的孩子,如果把老实人都逼急了,难看的是他们自己。鸡贼的自然不会自讨苦吃,何况孩子妈也不是省油的灯。

郝大龙每次出差都必定会带很多礼物给孩子和媳妇,去海边城市带时下流行的衬衫、裙子、贝壳项链;去奥罗斯给郝点儿带的洋娃娃、古董小手镯;去燕南带回来松茸、笋子和银首饰;去帝都带回来景泰蓝、琉璃小公鸡……每次郝大龙出差回来,像是满载猎物归来的猎人,必定会受到孩子的热烈欢迎。

每年六一儿童节,市里的动物园就人山人海,郝大龙都会让郝点儿坐在自己的肩膀上,排队进公园看老虎、狮子和大象,还要抱着孩子坐一趟小火车。

郝大龙对郝点儿真是出奇的有耐心,这点周四凤都甘拜下风。一家三口在家的时候,经常看到郝大龙满脑袋都是小辫儿,眉心和嘴巴都抹的口红,还有两个红脸蛋,眼睛画的俩大黑眼圈儿。郝点儿在他身上翻滚嬉闹,捏鼻子掐耳朵郝大龙都憨笑不生气,随孩子怎么折腾都不急。趁着郝点儿跑去院子抱狗玩的时候,周四凤悄悄问郝大龙:“你可真行,孩子那么搓进你不生气吗?”因为周四凤可是不允许孩子碰自己的脸和头发的,所以孩子只敢和她爸爸闹。郝大龙视线没有离开院子里跑来跑去的小不点儿,小声回道:“咱儿子还小,以后长大了,就不愿意跟我说话了,趁着这个时候还能多亲近亲我孩子。”周四凤讶异的看着郝大龙,郝大龙转眼看着媳妇笑:“真的,小不点以后长大了就不搭理老的了,你别不信。”虽然顶着一副画的乱糟糟的鬼脸,但表情还是极其真诚的,弄得周四凤忍不住笑出了声。

郝点儿非常活泼好动,但却很爱生病,经常感冒、扁桃体发炎。周四凤已经熟练的给她吃点小药,要是吃两天药没有改善才会去医院打点滴。而郝大龙在家的时候,只要郝点儿有一点儿不舒服,他就赶紧背着孩子直接跑去医院了。由于孩子小所以点滴打得慢,一打就需要3-4个小时,郝大龙都把自己衣服盖在孩子身上,手里攥着点滴管子,好把管子里的液体焐热些,怕孩子打的疼或者身上冷。每次去医院都是他守夜,让四凤回去弄饭等着他们爷儿俩。

郝点儿再怎么淘气,即使捅了篓子,郝大龙都不打孩子,顶多虎着脸凶一下。他跟周四凤说:“我小时候被我爸倒过来打,打的我都迷糊了,我只有这么一个孩子,我可舍不得……”郝大龙正说着,无意间抬头看见周四凤眼里的怜悯,随即别过头去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在父母家里的过去,郝大龙是很少提及的。

40代和50代对于子女的观念还是有划时代的差异的,对于40代来说,子女是劳动力,老大会担起父母的职责干活和照顾弟弟妹妹,而50代的孩子,几乎都是独生子女,作为家里的独苗,父母像心肝肉一样捧着,含在嘴里都怕化了。当然疼子女的父母都是千篇一律,不疼子女的就各有各的不疼。作为40代的郝国强,在客运公司做到1986年就办了病退,早早拿上了每月近500的退休金,其实郝国强身体还挺好的,如果硬说有病,那也就是”喝酒“这个戒不掉的病吧,自从不做司机后是顿顿饭都必须有酒。

退休后的郝国强没有在家养鸡养鸭、晒太阳,而是瞄准了市场的商贩还有饭店经常有运送货物的需求,他就给这些人蹬三轮拉货。这家送去一坨冻鱼5块钱,那家送去10颗大白菜6块钱,更多的时候一车有好几家的货。到了地方搬搬抗抗把东西归置到人家指定的地方,同我们现在理解的快递差不多,只不过八几年的那个时期还没有这个工种。

郝国强每天最少都能赚个百八十的,全年几乎无休,他想赚更多的钱留给小儿子。而小儿子郝俊责长期在家无所事事,没办法就安排他接了自己的班儿,没有做成司机,去了客运公司的维修部做初级修理工,老师傅都不愿意带他,什么也不会,什么也不爱学。郝国强极其宠爱小儿子,连哥哥姐姐也都很照顾郝俊责,把他惯得好吃懒做。但即使这样,也不耽误郝国强把罐头留给他,还指望他养老,到最后郝俊责也没买得起房子,一直和郝国强夫妇在一起住。

1990年,郝大龙被厂子除名那年,郝国强也把郝大龙的房子夺到了手里。起因是郝俊责谈了一个对象,郝国强就疯了一般非要把郝大龙的房子给郝俊责。其实郝国强早就惦记这个房子了,有了这个理由就更顺理成章而已。

他把所有儿女召集在一起,当着他们面儿跟郝大龙说这个事情,郝大龙不太情愿,郝国强就指着他的鼻子骂他说:“你盖这房子是在我的院子里,用了我院子里的砖,办了房照就成你的了吗?你弟弟没房子,好不容易接了我的班儿,你这个做哥哥的都帮什么了?这些年你管过他吗?狼心狗肺的东西!你就忍心看你弟弟没房子吗?”郝大龙其实是很心疼弟弟,那也是他从小看大的孩子,郝国强一顿疯狂咆哮后,郝淑英拍着郝国强的后背顺气,对郝大龙说:“大哥,你就给俊责吧,他有个对象不容易,没房子人家姑娘怎么嫁啊,你说是不是?”转头又对郝国强说:“爸,我大哥要是介意你出租房子的话,你就把租金给大哥一些,当是买的了。”

此时郝国强的脑子仿佛被点亮了一般,心说:我怎么没想到这一层呢,这些年出租钱也有两万了,市面上这么大的房子1万也只能买一面儿墙而已,要是给他一万算买下来,那可真真儿的不亏,到时候动迁了还能多套房子……想到此处,郝国强就顺着这个方案逼郝大龙在售卖合同上按了手印儿,将房子以一万的价格卖给了郝国强,郝国强又让郝淑英找她在房管所的同学把过户做了一下,这样做就是让周四凤不签字的情况下也能完成过户,之后郝国强又做了赠与手续,将房子给了郝俊责。等周四凤知道的时候,房子早就是小叔子的了。夫妻俩还因此吵了从结婚以来最大的架,郝点儿被吓到胃痉挛,犯了很多年的胃病,每年那个时候就会胃痛不止,成年后才好转。

1991年3月,郝大龙一家三口住的公房动迁了,动迁后的新楼离公房原地址不远,是政府指定的安置地,大概4-5个月后就能交房,但老房子立马要扒掉腾地儿,所以入住新楼房之前的这段时间里,一家三口是暂时没有房子住的。郝大龙和周四凤商量回他们的老婚房里住,由于郝俊责还没结婚,另外哥嫂因为这房子惹了大气,他暂时也不敢住这房子里,一直和郝国强住在主屋。

周四凤听到郝大龙的提议,瞪了他一眼说:“咱家孩子以前在他们那儿少挨欺负了?吃菜手都被那老东西用筷子打的通红,让我们娘儿俩回去住那儿,还继续受你们家的气啊?你做梦吧!”郝大龙坐直身子咬牙说:“谁敢!我回去跟他们说,谁也不许给你们娘儿俩脸色看。他们要敢做什么说什么过分的,你告诉我,我去和他们说道!”周四凤斜睨着郝大龙不言语,郝大龙正色说:“我保证!咱们和他们各过各的,我不去我爸妈那屋,你和咱儿子都可以不搭理他们,咱们不欠任何人的。”周四凤想了想,如果租房子,一个月好几百的租金确实没有必要,只要和孩子一起不受气,回老房子也是个最划算的方案,毕竟也住不了多久。

4月初,郝大龙一家三口搬回了那所房子,樱桃树还在窗前,沙果树已经长得冲天高了,郝点儿也10岁了。郝点儿看着以前的房子,想起来自己小时候在这儿的点点滴滴就来气。同出一个院儿门,碰到郝国强和贾玉文打招呼,四凤还会应声,可郝点儿连看都不看他俩就走过去了,叫爷爷奶奶那是不能够的。自从搬过来,出租车的交接就在胡同口豆腐坊那儿了,郝大龙因为会修车人又实在,经常帮其他出租车司机修车,期间人家都帮郝大龙开车赚钱,不让郝大龙因为修车耽误工钱。由于经常一起趴活儿互相帮助,郝大龙交了几十个同样讲究的司机哥们儿。他们经常一帮一帮的聚集在豆腐坊那儿。郝大龙怕人家做生意有意见,就和哥们儿们老去买豆腐,一来二去大家伙儿倒是混的熟人熟面、一团和气。

入了夏,郝点儿放了暑假,小姑姑郝香兰因为工作关系要去外地考察,就把自己7岁的闺女靖靖留在父母那儿让他们帮着看孩子。郝点儿和靖靖没两天就熟了,就连吃饭,也是各自端着自家饭碗,搬个板凳儿在两屋中间的院子坐着,边吃边说话。时间一长两个小姐妹越来越熟了,郝点儿就把她给郝国强和贾玉文起的外号儿告诉了靖靖,郝国强是“大河马”,贾玉文是“大叫驴”。有次贾玉文又大声呵斥靖靖,结果把她惹急了就叫了贾玉文的外号,说她是”大叫驴“,结果被贾玉文拿扫帚打了一顿,打得靖靖跑到院子里哭,郝点儿看到就去安慰她,询问怎么回事儿,听了经过之后郝点儿居然笑出了声儿,这事儿她也跟母亲周四凤说了,成了母女俩的笑料。

盛夏炎热,郝点儿商量想和靖靖一起泡澡玩,正好家里有个玻璃钢的大澡缸,就想拿它装水,用正午的日头晒热了,再搬到窗户下隐蔽处,挡上帘子,两人在里面就可以玩儿水了。俩丫头一人搬一头儿,抬起空缸放在院子里,再一盆一盆往里面灌水。等到水被毒辣的日头晒热了,郝点儿给靖靖使眼色,让她找“大河马”来帮着搬缸,郝国强被靖靖找过来才明白了俩小孩儿的意思,就跟郝点儿说:“叫我爷爷,我就给你搬过去。”郝点儿眼皮都不抬,跟靖靖说:“爱搬不搬是不是,咱俩慢慢弄过去,走!”说着两个小姐妹就一起使劲推着澡盆向目的地移动,郝国强也没有袖手旁观,把澡盆抬到了地方才放下,看着搭在樱桃树和打开的窗户上的帘子觉得好笑,说:“还整的像回事儿似的……”郝点儿偏头盯着郝国强的脚打断他说话:“还不走?”郝国强也不能看着俩小姑娘洗澡,就回主屋去了。等俩孩子泡够了,就直接从窗户爬进里屋的小炕,换了衣服又跑去邻居刘叔家去看刚生的小猫咪去了。

入了秋,回迁的新楼盖好了,新房在二楼。郝大龙的那些哥们儿、表弟和周四凤娘家姐姐、弟弟、妹妹、妹夫都过来帮忙粉刷装修房子,全部弄完就坐火车回去了,而郝大龙的家人却没有过问的。不过他们没心思介意这些,一家三口开心的住进了新房,连屋里的油漆味儿都觉得踏实。

从郝点儿5岁起,每到年二十九,郝大龙都开车带着一家回周四凤的娘家郭林市过年,周四凤的父亲提倡家庭和睦,对孩子也很慈爱,所以兄弟姐妹、连襟妯娌都相处的很好,互相之间有大事小情,大家都会过问和帮忙,这种家庭氛围是郝大龙十分羡慕的。可他知道,他得不到。

郝点儿上了初中之后,成绩一直是班里的前三名,作文也写的越来越好,经常被语文老师当范文给全班读。郝大龙问郝点儿是怎么写的这么好的,郝点儿边给钢笔灌水儿边笑眯眯的说:“我要说是看武侠小说看的,爸你信吗?”“我信!”郝大龙笑出声:“我儿子说啥我都信。哎,好儿子,给爸爸写个小说呗?”郝点儿一脸懵的看着父亲:“小说?什么小说?写你?”郝大龙认真的说:“对,就写爸爸,名字就叫……”郝大龙歪着头想半天,冒出一句:“名字就叫伟大的爸爸!”话音刚落惹来母女俩的一阵爆笑,旁边打毛衣的周四凤实在忍不住了,一边笑喷一边说:“就你那死样子还伟大?你可别厚脸皮了!”郝点儿都笑出了眼泪了,擦着眼睛说:“大肚子的爸爸,黑黑的爸爸,爱吃肉的爸爸,哈哈哈……”于是郝大龙也跟着憨笑起来,对母女俩的疯狂揶揄不以为意,背着手昂着头如李白般做自我陶醉状的说:“哎!多好的爸爸,多伟大的爸爸呀……”话音早就淹没在母女俩的笑声中了,谁也没拿他这话当回事儿。

1996年大寒,中午郝大龙还在外面开出租,客人下车后,郝大龙本想去吃个午饭再继续拉活儿,还没等车掉头,他身边的BP机就滴滴滴的响起来。他一看显示号码是他爸妈那边的固话,他俩一向无事不登三宝殿,主动打电话给他一定是有事儿,附近也没有电话亭,郝大龙就直接把车开回了父母家。下了车,迎面寒风烈烈,刮的脸生疼,红色的大铁门半开着,他推门进了院子,习惯性的看了一眼放三轮车的位置,那里空空如也,看来郝国强还在外面蹬三轮儿没回来,应该是他母亲贾玉文找他。

推开主屋里屋的门,只看见郝俊责还盖着被睡的呼呼的,贾玉文却不在屋里。郝大龙伸手推醒了弟弟,问他:“咋没去上班儿呢?大白天的还在睡觉?妈呢?去哪儿了?”一连串的问题砸在郝俊责睡眼惺忪的脸上,张了张嘴露出突出的门牙,揉着眼睛说:“爸昨天晚上没回来,我就没去上班儿……妈在啊?没在吗?不知道去哪了……“郝大龙胸口有点闷闷的,他没想那么多,但总觉得没有好事等着他的感觉,便转身出了屋,在院子里碰到刚回来的贾玉文。贾玉文看到郝大龙就哭了,原来昨晚郝国强没回来也没和他俩打招呼,她和小儿子都在想是不是去哪儿喝酒了,应该晚点儿会回来。结果到了早上还没有音信,也没给家里来个电话。贾玉文有点慌,看着小儿子还在睡也没吵醒他,给郝大龙打完电话,就去房后边胡同走了一圈,也没见郝国强的三轮车,此时的贾玉文真的有点慌了,郝大龙让贾玉文打电话呼郝香兰和郝淑英的BP机,让她们也出去找。郝大龙回屋让郝俊责赶紧穿好衣服,跟着他满燕吉市疯狂寻找他的父亲。

郝大龙去郝国强经常拉货的市场和饭店都问了,从昨天上午送完货就没见他了。郝大龙开着车一言不发,大街小巷的一处一处的搜寻,转头看见郝俊责还鼓捣手扣匣子里的磁带就大声呵道:”你赶紧看着点外面一起找,万一我没看到错过了怎么办!“郝俊责被他吼得一哆嗦,赶忙也盯着窗外。

北方的冬日天黑的很快,郝大龙将车停在路边捏着眉心,虽然没吃午饭但也感觉不到饿,BP机响了很多遍也无心理会。他就在想该找的地方也都找了,警察局也去问了,燕吉就这么大,如果不在他常待的地方,那最坏的结果是在哪儿呢?不管怎样,首先需要排除掉最坏的可能性。郝大龙重新发动了车,郝俊责问:”大哥,咱们还去哪儿找?“郝大龙从牙缝儿里挤出三个字:”去医院。“郝俊责还是没太明白,问他:”找大夫他们问问是吗?“郝大龙没有回答,车辆全速前进,车灯只能看见前方的路,墨色的天空飘起了清雪,向着挡风玻璃飞扑而来,融化在上面形成细小的冰珠。

车到了市医院,郝俊责就跟在郝大龙身后,眼看着大哥并没有去找大夫,而是直接找到医院的问询处,要求去太平间看看,认领家属。郝大龙拿了手续条子到了太平间门口,郝俊责不敢进去,郝大龙让他等在门口,男护士把手电给他,也并不想进去,告诉郝大龙有事儿喊他。

市医院的太平间有两个,一个是在医院楼的后边一个偏远的角落,有个单独的仓房,另一个是办了手续有家属的,会有温控箱,郝大龙去的自然是那个单独的仓房。他拿着护士给的手电推开了太平间的破门,每个尸体都平躺在医用褥单上,仓房的灯泡昏黄不够明亮,借助手电的光一一仔细扫过。

此时,郝大龙冰冷的手紧紧攥着手电筒,身子微微发抖,他并不害怕尸体,而是害怕会在里面找到自己的父亲。他尽量关闭嗅觉和触觉,忽略天气的寒冷、尸体的腥臭和药水的气味,睁大双眼仔细查看手电筒下瞄准的身体。有些尸体面目全非、肢体不全,还好从衣服和身形上判断就不可能,尸体也不多,郝大龙扫到最后的角落刚想松一口气的时候,发现父亲爱穿的军绿色的棉裤和军大衣包裹在一个熟悉的身形上,郝大龙使劲眨巴眼睛看尸体的脸,没错,就是他的父亲郝国强。他神态安详,脸部有一块明显的黑青。郝大龙口中顿时发苦,有点耳鸣和眩晕,他赶忙撑住自己身体站稳后,再次查看尸体,没错,没错……他喊”大夫,找到了“的时候,声音都是破的。

医院根据尸体号码查了相关记录,郝大龙根据这些信息拼凑出了父亲那天所发生的经过。郝国强常年喝酒,突发脑溢血摔在路上,被好心人送到医院已经没气了,由于送的人也不是家属,只能放在医院的太平间待认领,脸上的那处青黑就是瞪着车突然摔倒在地留下的伤痕。郝大龙此时此刻根本来不及悲痛,立马让医院安排车把父亲的遗体送火葬场存尸处,他跟去办理了手续,同时让傻愣在那里的郝俊责打电话通知家里。

第二天上午,所有亲属在老房子集合。郝大龙的司机哥们儿们也都到了,此时的郝大龙很像一个帮派的大哥,一众汉子都开着车,在郝大龙的指挥下井然有序的把亲属们和所需的物品都安排在车上拉去火葬场。到了那里,郝大龙给父亲办理了死亡证明和火化手续,跟着火葬场工作人员的安排摔了瓦盆执了幡后,将郝国强的遗体送进了焚化炉。

等待领骨灰的时间,郝大龙实在忍不住,跑到楼后面一个没人的角落放声大哭,像个孩子一样哭嚎,发泄着心里的痛苦。他想到父亲死前的穿着,那军大衣前襟儿的脏污都被磨得发亮,裤子有一处还破了,只有一只鞋子在脚上。他心疼父亲死的突然,最需要人的时候自己却没在他身边,后悔自己对父亲疏于关心和照顾。

他知道自从父亲退休后每天都在干活儿,在他眼中父亲郝国强一直是个勤劳且强悍有力的男人。在郝大龙的内心深处,他其实很爱他的父亲,既敬他又怕他,同时他又极度渴望得到父亲的肯定。他很羡慕弟弟能拥有父亲的疼爱,但他从不奢望作为长子的他能获得父亲更多关怀。但他觉得在父母的心里,自己应该是最可靠的,不然为什么有事儿就先找他呢?

在他的认知里,父母生你养你,对你再不好也毕竟是你的亲生父母,自己要孝顺才不枉为人子。

父亲突然走了,他感觉山都要塌了,双手撑住墙壁哭到虚脱的郝大龙最终还是要收敛好情绪,擦干净眼泪,像是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一般,从窗口抱紧工作人员递过来的父亲的骨灰盒。

郝大龙选了一个吉日,按照俗礼,他将父亲的骨灰安葬至祖坟,填土完成后全家分辈分跪拜施礼,郝俊责和女友信教,所以无论葬礼还是入祖坟,全程都是躲到一边没有跪拜的,只在安葬后于墓碑前放了一束鲜花;而郝点儿是一个眼泪都没掉,在她眼里,爷爷只是个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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