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凯毅带着尹诗旋到了一个城郊会所里。
冬日的北城算是出了名的冷，可在城郊的这里比城里更清更静更冷。
他一直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路上几次她想回去，都被他挡了回来。
她不情愿地下了车，看着她有点气急败坏的样子，他走到她旁边，微笑着说：“放心，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纵横商场多年，他惊讶他竟然会说出这样人畜无害又矫情至顶的话。他不知道他没什么要对她这样，可是他已经做了。
“可我想回去了……”她为难地说。
“既然我能带你来，就一定会负责把你带回去的。”陈凯毅边说边抓起他的手腕，拉着她往里边走去。
内敛式的装修，陌生的环境，还有一个精致的美女向前相迎，这些都让尹诗旋皱起了眉头。
“嗬……怎么今天有空来这儿？”这个女人，剪裁得体的墨绿连衣裙，一头大波浪卷随意的散在脑后衬得她更妖娆。
尹诗旋仔细的观察着她。
“老位置。”陈凯毅随意地说。
“女朋友？”她看了一眼在陈凯毅身后有点骇骇的尹诗旋，然后拧着眉头问他。
“嗯哼，海之色。”说完就带着尹诗旋向包间走去。
一进门，陈凯毅就自顾自地脱了大衣。尹诗旋没动，直接坐在了沙发上，若有所思。
“室内有暖气，没那么冷，把衣服脱了吧，穿着多难受。”边说边向她走来，在她身边坐下。
她转头看了看他，张开的双手随意地搭在沙发边上，交叠的双腿长长的伸着，暖黄的灯光映着他的脸格外的温馨。好像漫画中走出来的男子。
“嗯？我那么好看？”他坐直了身子往她这边倾，笑着问她，嘴角的梨涡甜甜地挂在嘴角边。
“像猪一样。”尹诗旋冷不丁丢了一句然后脱下围巾。
这样滑稽的答案，让他哭笑不得。
陈凯毅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也不说话，自顾自的倒酒。
也不请她喝。他抽出了烟盒，摸着打火机，翻转着，一下一下地敲着烟盒，正想着要不要抽。
若是以前的他，绝对是不会犹豫的，但今天，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犹豫了……
尹诗旋拿起了杯子，自己给自己倒酒。因为弯腰向前倾的缘故，她额前的长发自然地垂落，陈凯毅竟有想帮她挽到耳后的念头。
他还是抽出了烟，拿起打火机自然地点着，动作一气呵成，他不瘾，可他也不拒绝，习惯了身边形形色色的应酬，一支两支，一包两包，在所难免。
她还真的喝了，皱着眉头，看起来很不情愿。
有种不可名状的悲伤莫名地流淌，是啊，醉一回吧，她内心的翻涌的悲伤，太需要酒来麻痹。
家？哪里是家？是东城？还是加拿大？
亲人，谁才是亲人？除了书华，有谁管她的死活？
一口一口，好像这褐色的液体能够剔除她心里的疼痛。
就这样，她一直喝着酒，没想停下。他一直抽着烟，也不打算劝她别喝。
他懒散地坐着，手指熟练地抖着烟灰，似是吐出的烟雾模糊了他的眼，他看到了，她泛红的眼睛，以及摇摇欲坠的泪水。
她还在喝着，其实，她是不能喝酒的人。长久以来的胃病让她在饮食方面一直小心翼翼，就连吃火锅，书华都要一直叮嘱她这能吃这不能吃。
虽离开了C城，和书华在不同的城市，可他对她的关心从未变少。
他们一直相依为命，过去是，现在也是。
可今天，她就想放肆一回。尝一尝醉的滋味，从加拿大回来之后，过去的悲伤就一直缠绕着她。
陈凯毅看着她不对劲，伸手拿过她手中的杯子，“不带这么喝的……”
……
本还想说什么调侃的话，可看到她的脸，他停住了。
原来，她真的哭了。他有点措手不及。怎么就哭了呢？他还没说什么做什么呢……
“不是说能让我醉一回吗？”她抬起头睁大着眼睛问她。
眼泪濡湿了头发，长长的头发粘在脸上。
他没说话，其实，现在他有点嫌弃她。
尹诗旋又拿起了杯子自己喝。
他也拿起杯子自己喝着，默默看着她。
难道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矫情了？可他也才二十八岁啊……
“为什么说钢琴是悲伤的？”他突然想起来这个问题。
“不不，钢琴不是悲伤的，但是，我的钢琴是悲伤的……”她摇了摇她的手，看起来好像真的有点醉了。
陈凯毅有点担心她，所以把酒瓶拿到自己手边来了。
“对我来说，每一个琴键每一个音符都是悲伤的……”她眼泪流得越来越多。她胡乱地用手擦着。
“嗬，那你倒是说说，你的钢琴怎么悲伤了？八十八个黑白键，哪一个最悲伤？”
他本来还想继续挖苦。
可尹诗旋一口闷掉了杯子里剩下的酒。然后说：“以前，有钢琴，有家，有爸爸，有么么，有妹妹，还有哥哥，但是，现在只有钢琴……”
他的心好像漏跳了半拍，突然有点疼。
同时，他也注意到了，她是说么么，不是妈妈。
她半倚着身子，靠在沙发边上，继续说：“我没有家了……也没有亲人了……”边说边擦泪。
过了一会儿，又说：“不，我不是没有家了，我有的。我家在东城，我还有书华呢。我们书华可厉害了，他读书超级厉害的，比我厉害多了！他对我可好了……”
她看起来真的是很伤心。
胡言乱语的，像是失恋的少女。
陈凯毅拉了拉她的手臂，她转身过来看着他。
“是不是觉得像个笑话？嘻嘻……其实我觉得也很好笑，我只是回不去以前的家，只是突然想起了以前，所以有些难过……”她勉强的笑看起来很难看。
“所以，你想醉？”
“没有醉过呢，书华不让我醉。”她的声音有些小？他没听清楚。
她突然站起来，说要回学校。
可明明，她已经站不稳了。
海之色是这里出了名的烈酒，后劲又强，她已经猛灌了不少了。
他连忙站起来扶住了她。
她挣开了他的手，走到门边。她觉得可能她真的有些醉了，晕乎乎的，感觉周围的东西都在摇晃。
他向前跟着走了一步。生怕她摔了。
她突然沿着门旁边的墙坐下，索性就靠在墙上。
心里全数的难过像是全部倾泻而出，突然决了堤的眼泪，怎么都抑制不住。她捂着胸口，剧烈地咳了起来。
陈凯毅走到她身边蹲下，轻轻地拍打她的背。
他似乎，二十几年来从未对谁这样。
“我想我妈妈了……我爸爸说，妈妈可漂亮了……可是，我却从来没有见过她……只有她的相片……”她忽然抓住了他的小臂，哭诉着。
他拧着眉头，疑惑，她口中的妈妈和么么是不是同一个人？
“妈妈生我的时候就死了，么么也不要我了，么么只要凯蒂，我再也回不去家了……”她一抽一抽地讲着……
他觉得，她真的醉了。
“上一次到门口，我都想进去了，可是，一点勇气都没有。书华叫我回家，可是，他明明才是我的家……”陈凯毅突然好奇，她说的上次，是不是在加拿大她哭了撞倒他的那时候？她是加拿大人？而且这书华，会不会是她的男朋友……
难道她有男朋友了……他心里有点嘲笑自己最初的感觉，人家可是有男朋友的人啊。
她捂着胸口，咳得更厉害了。
她半搂住她，他把她脸上的头发一一地往后捋，对的，刚刚想的事，现在他真的这么做了。
管她有没有男朋友，不就是捋个头发……他自认为不是什么善类，虽然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她的眼泪，像泄了闸的洪水，怎么也止不住。
他自认为是个不会哄女孩儿的男人，所以，他有点嫌弃地说：“别哭了，你哭的样子，丑死了……”
没想到，她却拍开帮她捋头发的手醉醺醺地说：“好烦，刚刚你抽烟，臭死了……”
听她的这话，他觉得可气又可笑，竟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醉。
他想哄她，可不知道怎么哄。只能用手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她却哭的越来越凶。
最后索性靠在他的大臂上哭，把眼泪鼻涕都往他衣服上抹……
才见过几次面啊？他都还没有知道她的名字。她就对他这么放心？但退一步想想，她是对他放心还是对他大哥许诺凡放心？
他一开始就是打着是她大哥朋友的幌子带她出来的啊……
她似乎是哭累了，又或者说是醉了，她在他的怀里睡着了。
对他来说，这样的场面有点不可收拾，让他的主动的人太少了，这些年来都是别人往自己身上扑，可现在看着怀中小猫样儿的她，竟不知所措。
他把她抱上了车。
窗外的霓虹，变换的颜色，流转的光影，都像这个城市的人心一样，善变得让人迷惑了眼不知真假，美丽之下永远潜伏着破烂。能够让他信任的人太少，能让他不设防的人也太少，可今晚独独对她，有了另一种感觉。
也许是酒精的作用，这酒的后劲强，加之她第一次喝，所以一直沉沉的睡着。
梦境还是一样灰白，冰冷，十年，能让人记住什么呢？也都让她忘记了什么呢？即使是睡着了，尹诗旋还在皱着眉头，她的梦，虽早已破碎残缺，但还是太轻太轻了，轻到，一个场景一个画面一个名字就足以泪流满面。
陈凯毅把她带回了他的公寓。
他从未带任何人来这里，现在，他也不打算准备告诉她的大哥她在这里。
他站在床边看着被窝里蜷缩着身子的她，眼角还挂着泪。
到底是多悲伤？看着她的脸他不禁想问。
走到阳台外，习惯性地拿起了烟，他喜欢在烟雾缭绕中看这个世界。
靠在椅背上，他往里望着沉睡的她。
他开始有些兴趣了，或者说，他承认了心中对她不一样的感觉。
他，真的对她有意思。不可言说，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从来都不是容易动心的男人，他身边不是没有女人，可今天，他不得不承认，这个醉醺醺的小丫头让他已经僵硬死去的心再次活了过来再次有了感觉。
想罢，他灭掉了指尖的烟，朝房间里走去。
他走进她，一步一步。
走到床头，蹲下身来，仔细地观察着她。
卧室内只留了地灯，他只能借着弱黄的灯光仔细地打量她。
她的脸，看起来还没有他的巴掌大，脸上满是泪痕。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的……是什么样的梦，让她这么不安稳？
数年商场里摸爬滚打，他身边的女人并不少，她并不是他看见的最漂亮的，但他也真的无法解释现在他心里的感觉。
他伸手，轻轻地撩开了她的头发。
真是个奇怪的女孩儿，她还都一直没有告诉他她的名字。
想到这里，他站起了身子，望了望放在椅子上的她的包。
右边的嘴角邪邪的上扬，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好人。
他翻开了她的包，里面的东西，简单到不可思议，一个手机，一本学生证，还有零星的几个他不知道是什么化妆品。
他拿出了她的手机和学生证，若有所思。
B大？原来她是B大的啊，校友……
他坐在椅子上，身子往后靠，翻开了她的学生证。
“尹诗旋”，他心里默念着这三字。
原来她叫尹诗旋。
他比她大了六岁。可直到后来，他知道他实际上比她大了七岁时，就更心疼她了。
学生证上，她的照片看起来很清秀。头发扎成了马尾，大大的眼睛，嘴角微微的上扬……
很纯真的学生的样子，简单，不加任何修饰的清纯。
他的心里好像有千万只蚂蚁在挠着……
他把目光从学生证上转移到正在床上躺着的她。当然，此刻他对她没有任何的邪念，情感上趁人之危不是他的作风。
他安静的看着，即使是幽暗的灯光，也遮不住他此时眼里的光芒。
太危险了，那是看猎物的眼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