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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恍若隔世

风呼呼的吹着,尹诗旋已经很久没感受过这里的冬天了,街道两边的光秃秃的树干默默地看着雪簌簌地下着,看着雪慢慢地将大地装点成银色,她仰起头感受雪花落在脸上的那种凉沁沁的感觉…

加拿大冬天的街道太过熟悉,熟悉到让人喘不过气来,这让尹诗旋有些难受,她在路边下了车,呆呆地站着,不知该往哪走,该做什么。她慢慢的走着,在晦暗的冬日傍晚,她默默地望着这些曾经生活过的地方,百感交集。她仔细地看着,那个记忆里的圣西亚,记忆里的街道,记忆里曾经的家,一切好像变化都不大,邻居好像都还没变,门前的草坪虽然被雪盖住,但依旧能看出还是老样子。她看着那个熟悉的房子,熟悉的窗户,愣愣的,心想:“如果我去敲门?……还是不要吧……”

无数次幻想经过,无数次思想挣扎,无数次想起他们的面孔,可,又能怎么样呢?中间隔了太久太久了,脑子里的记忆仿佛是一个梦。

路上,窸窸窣窣的脚步,她抬头看了看天,努力把眼泪收回去,谁会在原地这样永不停留呢?从记忆回到现实,从想念到此刻就在眼前,日思夜想,折腾纠缠了十年的过往,她这一次终于鼓起勇气回来,十年了,她觉得,他们真的已经忘记她了……

曾经她也问过自己:“为什么不回来呢?回来了不是一切就好了吗?”

但是一想到书华一个人,想到她在这个家里可以不存在,一切好像就没有这么重要了。毕竟,爸爸有么么和凯蒂,他们有凯蒂……

命运是这个奇妙的东西,不过就是一个谜,谜底只在上帝手中,他神秘的运作无人知晓。尹诗旋无数次地想,她见到上帝,她一定要跟他提起这件事。

她站在那被雪覆盖已经白白空空一片的草坪外,静静地望着,窗子里透出的昏黄灯光,一如过去她还在的温暖模样。可是,已经十年了,她离开这里已经十年了。

她在心里不停地提醒自己,这里已经不是她的家了。尽管,她真的很想很想她的爸爸。也许,现在他还在房子里练字,或者,正在和索妮娅阿姨还有凯蒂谈天呢……

她不敢再想下去。这一切,也曾经是她的幸福。

他的爸爸,应该还好好的,他还有索妮娅阿姨,他还有凯蒂……他们一定很好,暖黄的灯光,似是她能看见的温暖流淌。可她呢?他们好像就这样把她给忘记了……

眼泪就这样不自觉地滑落,她拢了拢帽子下的长发,一月份的加拿大,已经很冷了,也不知道,她现在的打哆嗦是因为冷还是因为故地重游,撕开了尘封的记忆。

她看了看另一边的房子,他在家吗?十年了,他又会在在干什么呢?他,是不是也已经……忘记她了……

天色渐晚,三三两两的孩子,互相追逐打闹着,从刚刚开始踏进圣西亚区,她的思绪,一直在飘远,她突然觉得自己是多余的,脚上的脚步,比心还诚实,她想,那就,索性再一次逃离吧,最后一次吧,就这样一步一步地走出圣西亚,然后离开加拿大,以后,再也不要回来了……

街道另一边房子的二楼,一个模糊的身影在窗前伫立,指尖夹着烟,慢慢地吸着,吐出的烟雾,缱绻缭绕上升,映着他刚毅又安静的脸,在这死灰的冬日,好不落寞……这样的动作,这样的情景,在她离开后,他重复了无数次。

他看着对面的房子,不自觉又想起她。她已经走了很久了。自那次和阿姨出国,再没有回来。大家都说她不在了,可是,他还是不甘心,十年,他走遍了那座她走失的城市,仍一无所获。

房间内的暖气夹杂着他的烟味让人有些燥热,他顺手打开了窗子,天依旧下着小雪,窸窸窣窣地落在屋檐上,落在空旷的街道上,落在死了一次又一次的心里。他看着对面的房子,那是她的家,过去,他曾经在这两所房子间来来回回,这里的每一个地方,曾经都充满他们的欢声笑语。他们幻想过以后一起上大学,一起野营,一起出游,一起做很多很多他们想做的事。可,在她不在之后,一切又都归于惘然……

倏地,那穿着厚厚衣服的楼下的身影映入了他的眼,那个小身影在楼下徘徊着、四处张望,突如其来的熟悉的感觉刺痛了他的双眼,有种感觉,冲上心头,太过熟悉了,熟悉到他竟然忘了思考。

那个小身影,面对着房子,落寞地转回了身子,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往大路外走去。

突然的、猛烈的熟悉让他恍了神,他掐掉了手中的烟。他觉得,她是不是回来了?

他有些匆忙的跑下楼,顾不上穿上外套,打开门,就往街道上走。

可是,一切还是老样子。

没有刚刚的身影,没有记忆里的她,就连刚刚那个像极了她的那个身影,也没有了。他自嘲着,笑了笑,他可能只是,真的太想她了,产生了幻觉,她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呢?

他曾无数次地想过,他们相逢的时候会是怎样?是她突然的出现,还是他终于找到了她?他设想了千百种样子,可这十年来,都没有哪一种,能悄然地实现。

细碎的雪花落在了他的头发上,他的肩膀上,他有些难受,竟忘记了呼吸,心隐隐约约地抽痛着,心里不停地在默念着:“你什么时候回来……十年了,我快支撑不住了……”

他落寞地摇摇头,呆呆地站在原地。没有穿外套,寒冷的天气凛冽的风吹得他的嘴唇泛红,吹得他的眼睛通红……

尽管已经十年了,可今天,他出奇的难受。他不是一个容易掉眼泪的人,可是,现在眼中的温热以及胸中乱了规律的跳动都在提醒他,他还是没有办法忘记她。

他最近出现这样的幻觉,越来越多了……十年了,没有她的这十年,他快疯了……

他用右手抚了抚双眼,捂住这没来得及掉下的泪水。这装满记忆的地方还是让他太难受。还是,回中国,回北城吧,在她离开之后,这里,已经不算家了……没有你,哪里都不是家了。

他转身回到房子里,眼角若隐若现的晶莹很快就被冬日的风吹干了。他是个偏执的人,她于他,就是认定的宝贝,就像小的时候他把她小小的手抓在手里,她第一句会说的话,是叫他“哥哥”。

他知道,他被困在了过去记忆的美好里,他没办法忘记她。如果没有丢失的这十年,一切又会是怎么样呢?

尹诗旋出了圣西亚,就一直拼命地跑着。细碎的雪花,冬天的寒冷,忽大忽小的人声,偶尔传来的汽车鸣笛声……一切都在她耳边呼啸而过。

她就这样疯狂地奔跑着,拼命地跑着,如果,这样就能跑回十年前,该多好啊。

可也仅仅只是十年而已,就已经恍若隔世。

她很想抑制住眼泪,可是,还是止不住。她明明不想哭。

都说,人在背的时候喝凉水都容易塞牙。今天她挺倒霉的,明明难过得要死,明明只是想跑跑步发泄,可还是撞上了人,好不狼狈地撞倒在雪地上。

她没敢看撞上了谁,站起来就低着头一个劲儿地道歉。

被撞的男子也是东方面孔,有点不知所措,奇怪地看着她,也不说什么,只是摇摇头,没追究什么。

尹诗旋见状,没等他再问些什么,就赶紧跑了。

毕竟,她现在脸上模糊着泪水和汗水,妆都脱了,一定很难看。

她匆匆叫了车赶回酒店,她要订最早的机票,她要离开这里,她迫不及待地想离开加拿大,她想逃离与这里有关的过去,逃离回忆,逃离一切的一切。她想,她再也不要回来这里了。永远永远。

人总是如此,总是会屏蔽一些难过的过往,默默做记忆的逃兵。十年苍茫,一切,早已物是人非……

翌日,巨大的银鸟,缓慢的上升,裹挟着尹诗旋还有她所珍藏着的记忆和脆弱,慢慢穿入云层,到那个她已经慢慢熟悉了的国度。

她在椅子上闭着眼,昨天哭肿了的眼睛有些干涩,让她睡得不安稳。

还是那个梦。极力的不想触及却又时常梦到。

十年前,她的索妮娅么么带她来到中国,索妮娅阿姨是个极其热心公益的人,因为爸爸是中国人,所以,他们就把一次公益的组织活动拓展在了中国。她依旧记得,那年她才十一岁,在西南边陲的一个陌生的小城市,她和他们走丢了……

其实,她也记得的,索妮娅么么牵着她,手上抱着妹妹凯蒂……后面,在与志愿者的交流中,索妮娅么么放开了她的手……

也许是梦境太扎人,太真的痛感一点点蔓延全身,尹诗旋还是醒了。她向空姐拿了张毛毯,她不知道,是天气真的冷,还是梦太冷。

她会离开那个城市,那个国度,会越来越远,她现在已经再次远离……她紧攥着拳头,似乎,只要远离,她就能够忘记一切。过去而已,记忆而已,谁能一直做记忆的逃兵,谁能一直止步不前呢?

巨大的银鸟在空中飞驰着,里面的人,有的在喝咖啡,有的在小睡,有的在赶资料……

而尹诗旋不知道的是,她心心念念了十年的人,就在同一班机上。与此同时,昨天被她撞了并且接下来能颠覆她整个生活的人,也在这一班机上。

命运,是个多么奇妙的东西。一切看起来循序渐进,风平浪静,然而,深藏着的暗涌,连其中的人都不能感知,不能明白。

她靠着椅背,落寞地望着窗外略闪星光的深邃,她以为,这是最后一次了。她以后,再也不会回加拿大了,也再也,不会回回不去的那个家了。

毕竟,十年苍茫,过去的一切,早就随着时间的翻页而尘埃落定……

过去种种,她以为,再无人提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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