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谈话中的主角,沈千竹此刻正在太傅府门口等待着与太傅进行一场激烈而友好的辩论。
贴身侍女春荷不解地问:“小姐,为何要先来拜访太傅,春荷听说太傅为人可严肃古板了。”沈千竹维持着脸上的标准微笑,用团扇半遮着脸靠近春荷,低声道:“太傅肯定是反对得最厉害的,擒贼先擒王,把他搞定了,其他人不足为惧。”春荷恍然大悟,眼神崇拜地说:“小姐您真聪明。”沈千竹朝她挑了挑眉,重新站直了身体,继续等着太傅派人叫她进去,没有一丝不耐。
没多久后,紧闭的大门缓缓打开,管家走出来,躬身道:“沈大姑娘请进。”
主仆二人跟着他来到书房。“太傅就在里面,沈大姑娘快进去吧。这位姑娘,不如随小人去偏厅歇歇?”管家说。春荷看向沈千竹,见她点头,福身道:“有劳”才跟着他离开。
沈千竹最后整了整衣裙,抬脚走进去。
刚进去,她就闻到了一股书墨味。一个虽上了年纪但看起来身体不错的老儒生坐在太师椅上,她恭敬地行礼道:“沈氏女千竹,见过太傅。”太傅端起茶杯,一边喝茶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她一番,而后才不紧不慢地开口:“不知沈大姑娘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沈千竹也不和他兜圈子,直接说:“千竹任国子监骑射夫子一事,请太傅成全。”太傅有些诧异于她的开门见山,问:“自古女子不得为官,就算是皇上下旨,也难以堵住天下众口,沈大姑娘,你当真要开这个先例吗?”他看向沈千竹,目光锐利。
沈千竹却丝毫没有被震慑到,依旧从容,眼中甚至还带着些狡黠的笑意。太傅一怔,反应过来自己失言了。
果然,沈千竹笑盈盈地说:“千竹可不敢做这个先例。太傅莫不是忘了千竹的外祖母——前朝长公主,当然,也就是先太后?”
见太傅没有开口的打算,她又继续道:“前朝国号南陵,皇室皆以此为姓,先太后闺名陌槿,十四岁登基,彼时奸臣范简把控朝政,独揽大权,致使朝堂黑暗不堪,贪官污吏横行,先太后忍辱负重,谋划多年,将范简及其同党一网打尽,而后退位于其兄长。不久,其兄长病逝,传位于年岁尚幼的皇上。先太后在夫婿护国大将军许暮的支持下,垂帘听政,同其余两国谈判,励精图治,推动改革变法让南陵一跃成为三国之首,使三国合并,天下一统,才有了我朝如今的太平盛世,国泰民安。请教太傅,这样一位女子,可算得先例?”
书房里一片安静。
沈千竹看了看他,说:“千竹生于盛夏,家父原想取名沈夏,但家母希望我能像外祖母那样,做个正直清白的女子,不求顶天立地,但求无愧于心,故以寓君子的‘竹’来唤我。以女儿身跻身朝堂,先太后做得,为何其他女子做不得?女儿身如何?女子一样可以满腹经纶,可以披甲上阵,可以忠君报国。千竹恳请太傅给我,也给天下女子一个机会。”说完,她长揖到地,恭敬地行了个大礼。
太傅不说话,沈千竹也就静静地等待着他的答复。
“为何你想当这个骑射夫子?”太傅突然问。见沈千竹张口欲答,他毫不客气地打断:“皇上命令这种理由就不必说了,老夫要听的,是你自己的原因。”沈千竹讪讪地停住。她开始思考这个问题。是啊,为什么?
书房里又是一阵沉默……
她想她知道答案了。
沈千竹目光坚定地答:“我自幼习武,在十八岁时却被迫放下一身武功。我用了四年时间,让自己成为了一个礼仪规范,举止得体,同皇城其他女子没有任何分别的名门贵女。”说到“名门贵女”时,她的语气带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嘲。
“我原本以为我早已习惯,会这样终此一生。但是,当听到任职一事时,我才知道原来还是会有不甘。所以我想试试,重新来过。”
这些话沈千竹憋了很久,没想到今天忍不住说出来了。
太傅没有再追问,定定地看着她,忽然有些不耐地说:“老夫会上奏,你且试试吧。”沈千竹微愣,很快反应过来,行礼道:“多谢太傅。”见他有逐客的意思,便不再多留,告退后离开。
“倒真有些她外祖母当年的风采。”太傅感叹道“你说呢,子舟?”
书架后一个男子缓步而出,白衣翩翩,面容俊朗,正是皇上的养子——凌王凌子舟。皇上很宠爱这个养子,不过他不爱争权夺势,就被派去管理国子监的大小事务,当然,只是个挂名的而已。太傅曾是他的授业夫子,两人私交甚好。
“夫子说笑了,先太后仙逝时,子舟还是个幼童,哪里会有印象。”凌子舟这话虽是对太傅说的,但目光却看向门外,也不知是在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