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辆逆着人流开出市区,周遭的场景越来越偏僻,大约四十分钟过去,前面的车终于停了下来。
司机跟着停车,脸上发财的激动早就换成了仿佛自己马上就要亲眼目睹一出大型真人狗血偶像剧的紧张刺激。
他在前车后一百米处停下,转过头睁大眼睛看着蒋星河,似乎是在找她脸上的泪痕,没发现,他很失望:“小姑娘,到了。”
蒋星河抿着唇推开车门。
“小姑娘,要是受欺负了你就喊一声,我在这里等等你!”他半个身体都快躺在副驾驶了,殷切地对她说。
蒋星河朝他道谢,没有拒绝他等她的好意,这里太偏了,不太好打车。
这是一座陵园。
谭铭一袭黑衣与怀中白色菊花形成强烈反差,垂着头走在在这绵绵夜色中,好像一个在外流浪已久旅人正在寻找他的归宿,等待一个安然的晚梦。
跟着他,蒋星河来到了趋近山顶的一处,谭铭在一座墓碑前站定,蹲下身将花摆放在碑前,他侧着的脸隔着很远,看不清神色。
山顶的风呼啸而过,蒋星河眼中鼻中窜入细小的尘埃,坚硬如石,刮得她的眼睛生疼,她使劲眨了两下眼睛,痛觉丝毫不减。
“过来吧。”
谭铭让她过去。
蒋星河揉了揉眼,慢慢朝他走去,走进了,灰尘也被她揉出了眼睛,模糊的视线变得清晰起来,碑石上有一张彩色照片,经过风吹雨晒已然有些褪色,但照片中女生眉眼中的温柔却丝毫没有消减。
谭铭之妻,夏莉。
他们,结婚了吗?
“夏莉,昨天的樱桃酒你喝了没有?你以前最喜欢喝它家的梨花酒,我怕你喝了这么多年会喝腻,给你换换口味好不好?你要是不喜欢的话,一定要来梦里告诉我。”谭铭坐在地上,双手交叉置于膝盖,温柔地看着照片中的夏莉。
“我明天要走了,就不能总来看你,你在那边把宝宝照顾好,等我过来了,我一定加倍补偿你好不好?”
蒋星河呼吸一窒,他们还有孩子吗?
“夏莉,我好想你,求求你来梦里见见我好吗?求求你。”谭铭把头埋在了双膝之间,哽咽着。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够关心你,对不起...我以为你只是怀孕太累了,我不知道孩子没了,也不知道我妈...竟然对你说那样的话。”
“夏莉,你还没有穿婚纱给我看,还没跟我去北极看极光,还没看到我白头发满脸皱纹的样子,怎么就抛下我一个人了呢...”
......
断断续续关于夏莉与他的故事从口中说出,一帧一帧拼成一场电影,在蒋星河眼前放映,她似乎看到了二十岁活泼爱笑的夏莉与二十岁风华正茂的谭铭挤在一起租的小房子里为学业奋斗,似乎看到了谭铭摸着夏莉的肚子想象宝宝模样的场景。
幸福短暂地降临在她们身上,六个月身孕的夏莉被谭母约见,被骂不知羞耻,被骂耽误谭铭前程,明明她也是名牌大学的学生,为了怀孕也放弃了很多,为什么所有的过错都怪在了她的身上。
与谭母大吵一架的她在回家的路上想好了等下与谭铭摊牌的话语,可当她回家的时候看到为她煮汤做饭一脸温柔的谭铭后,她选择了沉默。
他妈找她的事谭铭知道,可谭铭以为他的母亲找她是关心关心她,顺便说些女人怀孕要注意的事项。
所有的委屈和抱怨夏莉忍在了心里,加之当时紧张地学业,她流产了。
她拿着单子找谭铭,想得到一些安慰,可谭铭很忙,忙着帮他的老师办展,忙着赚钱养家,他没时间回家。
夏莉捏着单子,纸质的单子被手心的汗浸湿,一揉就破了。
她向学校请了半个月的假,在出租房里一个人呆了一个礼拜后,在十月份的下雨天,穿着一件与谭铭初识的紫色碎花裙,爬上顶楼,摸着肚子跳了下去。
密密麻麻的雨拍在夏莉的脸上,混着她的眼泪,没进发里,脸上的微笑是她留给世界最后的温柔。
夏莉的父亲去世多年,母亲得知唯一的女儿自杀后当场昏了过去,醒了以后撕心裂肺地哭着喊着让谭铭还他女儿,谭铭弓着身子站在那一动不动,任由她的拳头在他身上落下,这点痛,丝毫不敌那日雨滴砸在夏莉脸上的痛。
夏妈妈再次哭晕过去,但是这一晕,就再也没有醒来。
谭铭给她们办了葬礼,处理了身后事,将她们埋在了一起。
蒋星河望着夏莉左边的那座墓,上面照片中的夏妈妈笑得慈爱,右肩上似乎还靠着一个女孩。
而她再看向夏莉的照片,这才发现夏莉身子向左微倾,像是靠在谁的肩上。
这是一张照片。
“走吧。”眼睛哭得红肿的谭铭拉上口罩,遮住大半张脸,径直向前走去。
她沉默地站在原地,朝夏莉和夏妈妈的墓碑鞠了三下躬,深深地看了一眼后疾步跟了上去。
两人沉默地下山,出租车司机搓着手靠在车身上往这边瞧,这男的怎么还哭了,小姑娘身手不错啊。
回到酒店后蒋星河一把拉开窗帘,坐在床上,抬头看向乌蒙蒙的天空,厚重的云层将月亮遮地严严实实,半点白晕不见。
“嗡嗡嗡。”口袋中的手机无声振动。
呆了两秒的她拿出一看,是陌生号码,她伸向屏幕的手指鬼使神差地停在了拒接键上方五毫米处,转向了绿色的接听键。
“喂。”
“蒋星河,是我,柳程承。”
“找我有事吗?”
“你明天几点的航班?我跟你一起回去。”
“为什么?”
“啊?就是一起回去,路上有个伴,也好相互照应。”柳程承只穿一件白色的背心拿着手机蹲在家门口,手指在地上随意画着,寒风一吹,他冷得抖了一抖。
谁能料到爷爷竟然能无情到这种地步!直接拿着英语卷子让他做!不及格就被赶了出来!十月的晚上,被赶了出来!
好冷啊!>_<
蒋星河从包里翻出机票,对着上面一字一句念给他听,连号码都完完整整地读了一遍。
揉着鼻子的柳程承动作乍然一停,他沉吟问:“蒋星河,又有谁欺负你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