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永夜心里涌起了对前面这个神经质女人的深切怜悯时,她突然尖声说:“说下去。不要停止!”
永夜于是把从画中取得打火石的过程告诉了她。
她屏息听着,生怕漏过了一个字,然后轻声喜悦而激动地说:“那是给我的。他走之前曾经向我保证过,他每年都会送一份礼物给我,但是他每年送回来的只有几幅献给漆神殿的画。
我每年都失望万分,我恨他失信,咒骂他。
但我没有想到他会把礼物藏在画中,我应该知道的,应该知道的。
他一定没有料想到,因为他的出走,旭日塔有了禁止令,我不被允许进入旭日塔……”
永夜赶紧把两块石塞入她的手中,安慰她到:“这样说的话,说不定每一幅画里都藏着你的礼物。”
而事实上在他的回忆里,得到打火石后,他试图去摸过那里所有的画,再没有得到任何东西了。
“有这一份,就够了。”她把两块圆石捂在胸口,紧紧地,像是要把它们揉进心脏里。
他轻轻地问:“你们是恋人,对吗?”
她那心酸又欣喜的沉默已经回答了他,不言而喻。
蓦然间,她伸出双手来握住了永夜的手,清晰地说:“永恒的黑夜,从此以后,你可以信任我。”
永夜傻乎乎地呆着。他心想:这么说来以前她是不可以信任的。
“感激你送给我这么贵重的礼物!我欠下了你天大的一个人情,我会还给你的。”她继续说:“我们成为盟友。我知道你想得到执杖祭司的青睐,我会助你一臂之力,冒险帮你打开这道门。但我能做到的只是打开这道门而已,以后一切靠你自己了。我声明,这是我无偿给你的,不需要你的偿还。
我以前和你的交易,一笔勾销。”
“我们之间的交易?”永夜问,心里不住发毛。
她回答到:“对,我向蛇目要了你,我教你学会夜之轮廓,都是交易。”
“那当初,你的目的是要我偿还什么?”他问。
她轻轻一笑,说:“反正已勾销了,就成为秘密吧!”
当蟓毒夫人离开后,永夜躺在床上翻来翻去,心里即兴奋又惶恐。
他知道,他的双脚已经踏上了冒险刺激的人生旅途,他注定不是裹尸臭水沟里就是荣登漆神殿了。
成为盟友之后,蟓毒夫人对待永夜果然有了一些微妙的区别。
尽管她夫人天天踪迹神秘,仍然禁步永夜离开蟓塔,但每天总会抽出一段时间与他聊天,
在引导他使用学之轮廓上有了更多的耐心,她甚至偷偷用从瞳水潭汲来的水清洗他的眼睛,直到永夜在黑暗中的视力得到了突飞猛进,蟓塔里面的毫厘都逃不过他瞳孔发出来的无色冷光了。
久了,永夜甚至已经开始习惯了她那冷凉而暧昧的抚摸。
一天,永夜终于鼓起勇气问,“你为什么在漆幕城里能拥有这么大的权利?”
当时蟓毒夫人正在她的制药间里轻舞,这个屋子里充满各种气体,在等待药剂形成的过程中,她就开始轻舞,如鬼魅一样在空气中悬浮滑动,裙摆随着她身躯的摆动像烟一样轻盈飘逸。
永夜知道这是烟舞,漆色贵族们喜欢的一种舞蹈。舞动时如烟飘浮,悄无声息。与颜民那些吵闹的踢脚舞大相径庭。
她一边心不在焉地舞动着,一边回答到:“因为我会使用蟓毒。整个漆幕城,只有我才有勇气和能力驯服黑蟓。”
黑蟓?
她知道他不懂,于是耐心地解释到:“它们就是寄藤上的虫子,是一种比蚊子还小的生物。你已经知道寄藤了,它们爬满了整个漆幕城的崖壁。黑蟓以它们的叶子为食,而漆幕上飘下来的漆尘也是它们的食物。”
他知道漆幕是指漆幕城上空的天幕,全由幕漆树的枝叶搭成。从它树叶上飘下来的漆尘是非常宝贵的东西,每年第六十九周,盲人沙漠上就会出现一场大沙暴,而幕漆树就会如暴雨一样落下漆尘。
漆幕城最盛大的落尘节也因此而来。
黑蟓竟然吃漆尘为食物,这完全说明了它的尊贵地位。
但是永夜不明白是,驯服这些可笑的小黑蟓怎么会成为勇气的象征。
蟓毒夫人一眼看透了他的心里所想。
夜之轮廓是能看清楚黑暗中的物体,但蟓毒夫人使用夜之轮廓时,她的目光却似乎穿透肉体和言语,看到人心的轮廓,她停下了轻舞,饶有兴趣地说:“凶猛的敌人从不在于个头的大小。在制药学这门艺术上来说,越小越强。
现在我闲着,干脆去做些示范给你看。走。”
她带着永夜离开了蟓塔,沿着一条陌生的山路走了一会儿后,穿过了一条私人通管,一直把永夜带到了漆幕城的中央,蚀心湖的边上。
“看仔细了!”
蟓毒大人选中了一只嚼浆马,捡起一块小石头打在嚼浆马的身上。
嚼浆马立刻“轰”地一声立了起来,拖着如小山包的肉体速度地移到了河岸边,泥水四溅,就要扑向蟓毒大人。
只是蟓毒大人的权利似乎不在漆幕城律法管辖的范围内。
只见她手指一张,一只黑蟓从她手掌心起跳,跳向到嚼浆马的脑袋上。黑蟓那么小,比蚊子还小,但永夜的眼睛早就能捕捉比它还细小的轮廓了,只要它在他眼前存在着,他就能看看见它。
嚼浆马突然站伫立不动了,像是在聆听着某种神秘的声音。
骤然之间,它开始大喘粗气,举起粗重的后蹄拼命地踢自己的脑袋,越踢就越歇斯底里,最后它把自己的脑袋活生生地从躯体上踢了下来,然后如泥一样瘫倒在地上。
嚼浆马是非常喜欢像个妇人一样尖叫的生物,只要有人从护城渠旁边经过,手中提的东西掉下去不小心砸到它们,它们就会娇气地尖叫不已,假装它们遭遇巨大的伤害。
引得苔甲卫兵过来怒吼警告行人,它才会消停下来。
但这个踢掉自己脑袋的过程,嚼浆马没有哼一声,迅速结束了生命。
永夜觉得毛骨悚然。
“看,它痛苦得发不出一丁点声音来!它的身体和黑蟓的个头相比,可是大山和小石头之比。嚼浆马性格恶残,能一次用腐液杀死三四个人,但它不是黑蟓的对手。”蟓毒大人的声音在他身后,温柔如母亲在他睡前哼的摇篮曲。
令人不寒而栗的摇篮曲!
永夜好奇地问:“黑蟓是怎么做到的?”
“嚼浆马无视黑蟓,黑蟓却跳进了嚼浆马的耳朵里,只需要喷进了一缕毒液在它耳朵里,嚼浆马就生不如死了。”说完她又感叹到,“黑蟓的毒啊,迷人的毒。”
永夜想起自己发现月牙以来,天天没事就依在旋塔上,用手捻寄藤上面的黑虫子玩。很显然,这些黑虫子就是具有剧毒的黑蟓。
它们总是很温驯,从不逃跑,像鸟蛋一样脆弱地在他手指间破碎。
第一次捻到黑蟓那毛绒绒的前面时,他总以为里面会是像酱一样的东西。谁知道黑蟓被捏碎后,只是一层空空的壳,那些壳再被他用力一捏,就碎成了粉末。这种动作让他有一种奇异的快感。
死在他手指间的黑蟓不计其数,但如今看到它竟然如此历害,他才开始后怕,寒毛直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