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永夜开始沉迷于死亡农场没休止的酣杀中时,第七天,蛇目大人派来的仆人来到了秋林要塞,急冲冲地把他带回了鼠堡。
“是这样的。最近发生了一件棘手的事情。”净窑里,蛇目大人双手在药桌上轻轻地敲打着,一边对永夜说:“由于死亡农场的战争以及一些复杂的原因,鼠堡面临了一个威胁,我们有了一个新的敌人。我们可以选择拉拢并控制这个敌人,或者选择除掉这个敌人。所以我需要一个执行任务的人,我考虑了很久,才选中了你。永夜。”
“是暗杀任务吗?”永夜有些期待也有些心悸地问。
蛇目摇了摇头,回答到:“这个任务是分两步走,当你完成了前半部分后才会接到下一步的提示。我得看事情的进展如何才能定下一步计划。”
永夜不甘地问:“那我是不能回到死亡农场去了吗?”
“可以回去的!死亡农场会是一场漫长的消耗战,以目前的情况来看,起码要打两年以上。你在死亡农场的战绩我听说了,永夜,你的出色是有目共睹的。杀尸人对你的武器训练也很有效果。
听我说,不必为暂时放弃而气妥。死亡农场是花人族的一个实验基地,那些僵硬的尸人只是一些初期的实验品,他们的历害武器还留为在后头,总会有一天会亮出来的。
等到那个时候,估计你也差不多完成我给你的任务了。可以回到死亡农场继续显身手了。
永夜,作为我的学徒,必须要完成许许多多的任务。因为这是你的第一个任务,所以我得解释清楚,待到下次,就是直接执行了。”蛇影在蛇目的眼睛里静静地蛰伏着,瞳孔却如同深渊,令永夜心生寒意,不敢直视。“还有,去执行你的任务时,你不能带上那个影仆了。你要孤身一个人完成这个任务。”
回到鼠堡后,一直在他身后如影随行的不笑师傅已经离开了,永夜知道他应该是回到黑珍珠那里去了。
虽然只是相处了几日,但永夜还是有些难以适应身后的空荡感,于是他有些难过地低下头,要避开蛇目的审视。
蛇目大人没有理会他,而是继续缓缓地说:“这个任务对于你来说,有些特别——你要接近一个女人,然后获取她的好感。
我之所以这么急忙把这样任务派给你有三个原因,第一是因为黑珍珠还没有真正开始传授智谋学给你,所以你不会用诡计来对付我,可靠;第二是因为你对漆幕城里的家族斗争还一无所知。一个无知但有勇气的人来执行这个任务再合适不过了。
第三点是至关重要的,她到过秋林要塞,旁观过死亡农场的战争,她选中了你,永夜,再没有比这容易顺水推舟的事情了。
我不清楚她要拿你怎么样,以前她也常对我的学徒发生兴趣的,我也曾经送过几个给她,但不到两天她就把他们送回来了。这个老女人,谁也摸不透她到底想干什么。”
永夜有些紧张地默念着任务的内容,“接近她,获取她的好感。”
蛇目笑了,说:“不,不。获取她的好感并不是目的。目的是摸透她的心思,如果她执意要与鼠堡为敌,那么我们就要提防和采取措施了。
那是一个神经兮兮的老女人,但却拥有独特的制药才学。我曾经派过许多人到她的身边,想得到她的独特配方,但都失败了。永夜,如果你能顺便得到她的配方,那我一定会重赏你的。
现在事情太急迫了,你先去吧,我会找到一个特殊方式与你保持联系的。”
看永夜已在匆忙中做好准备后,蛇目又说:“你只需要记住一点,你是我的人。”
一想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到鼠堡,永夜便又问:“我是不是该跟我的师傅黑珍珠告个别?”
“不必,我跟她说好了。”蛇目没有留给他任何余地,“她正在准备今年最大的一场斗毒比赛,如果赢了的话,就可以参加百晓老妪的茶会,那是一个制药师最大的荣耀了。你就不必去打挠她了。比赛开始时,你会收到邀请的。
离落尘节还有九周时间了,我希望你能在这段时间内完成任务。”
完了后,蛇目大人朝外走了,说:“来吧,我带你去见她。”
跟着蛇目大人的脚步,永夜来到了鼠堡外面的一间地窒里。
这间地室简称会客室,是一间没有一丝丝光线的大厅。它与鼠堡的主体是分离的,应该是后面临时建造的,大概是因为蛇目不喜欢客人沾到丁点鼠堡的秘密。
正是因为它不属于鼠堡,所以永夜走进会客厅后,他的视力镜像竟然在这里完全失效。他如第一次进入鼠堡那般,掉进了不可知的黑暗当中。
他一直朝前走,直到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一堵半高的墙壁上,随即翻了一个大跟头,落在了一片软软的地面上,他知道那应该是一张大地毯。
他摸索着站起来后,跌跌撞撞地朝前走了几步,脚前一样莫名的东西又把他绊了一个趔趄,他的一头撞在了一个形状和质感都更莫名其妙的物体上,他赶紧后退了一步,站直了身体。
“孩子,把你的手伸过来给我看看。”一个软绵绵的声音在黑暗中传来,声源就在他刚才触碰的物体里。
他才刹那间明白了,这堆物体是一个人。一个穿着疑似水柔长袍的女人,她似乎没有呼吸,也没有体温。但永夜凭着直觉感觉到了对方的性别。
他怯生生朝着前方伸出了手臂,一只冰凉无汗的手抓住了他的胳膊,迅速又放下了,那声音继续软绵绵地说:“永夜,你好,你愿意成为我的学徒吗?”
“蟓毒夫人,你不必征求我的意见!这孩子我已打算交给你了。”蛇目大人的话在黑暗中响起。
他赶紧朝黑暗中鞠了一躬,说:“见过蟓毒夫人。”
永夜没有听到回音,他立刻知道自己很可能朝着错误的方向鞠了躬,觉得自己看起来傻得不行了。
蟓毒夫人果然乐不可支地大笑了起来,“蛇目,原来这孩子连夜之轮廓都不会识别。”
蛇目大人也笑着回答到:“他的眼睛受过毒日的照射,学不会夜之轮廓,不过,也许你可以挑战一下。“
“我觉得有希望,他的瞳孔是漆色的。”女人的声音低沉了一些。
这个说法把永夜吓了一跳。因为他无法想象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这个女人是怎么看见他的瞳孔颜色,漆色贵族会夜之轮廓,难道颜色也有轮廓?
“那我就把我的爱徒先借给你了,蟓毒夫人。希望你可要把一个完整的人还给我。”蛇目干脆地说。
“放心吧,蛇目。你我之间的学徒交换又不是头一次。我会善待这个孩子的。”蟓毒夫人应该是站了起来,听不到声音,但永夜感觉到身体挪动那阵扑向他脸部的轻风。
“孩子,跟我走吧!”永夜的胳膊被刚才那只冰冷的手轻轻地拽了起来。
他这才感觉到一阵特别寒意,并非是因为这里无处不在的冷空气,这种寒意源于心底。
因为永夜突然意识到了——他的命运并不由他决定,选择权在别人的手里。
他想起自己六岁被送到颜民区时,他是可以选择镰刀所或是别的地方,颜民们会在事先咨询他的意见。
而凭如今的事态可见,他的地位似乎与奴隶无异。是可以用来交易的东西。
他害怕这个皮肤上没有一点点温度的女人,可是在黑暗中她又无形地散出一种咄咄逼人的威胁力和吸引力,让他无法言语,只得顺从地跟着她。
她走得缓慢无比,如巨虫在黑暗中缓慢爬行……
心里的寒气在渐渐蔓延,永夜开始想念的颜民区那明亮炙热的空气,想念一指师傅的威严和慈爱,板盖的假世故,怒虫的憨厚笑容……
****
蟓塔是一座旋塔,根基打在悬崖边上,然后朝着地心一层一层地向下旋转。漆幕城区的贵族们建筑风格都是如此,像一串倒挂在树上的塔瓜。
这样的建筑只有一个目的,就是为了接近漆幕城最底处的瞳水潭。那里比天空的云朵更难接近,也有着比天空更神秘更强大的力量。
对于这些悬挂着的旋塔,永夜只是听人说过而已。
如今是大饱了一番眼福。
他们处在蟓毒夫人的城堡——蟓塔的基层护院里面,尽管这里的光线如同颜民区的黑夜,一切只有些模糊可辩的轮廓而已,但经过鼠堡地室里那浓重黑暗对视力的压迫后,永夜对自己能看到的已经感到满足。
他终于看到了蟓毒夫人的模样。
她是一个高个子女人,身体修长而丰满,穿着一套如鱼肚般光滑的银色紧身袍,裙摆在地上如蛇尾般拖着,银色的长发紧束在脑后。
但看不见她的脸,因为她一直快步走在前面。向后伸着一只手紧扣着他的手腕,催着他向前走去。
他们位于一个三面悬空的悬崖上面,向下走了一个楼梯后,就到了旋塔第一层的外围旋梯上。
永夜靠在栅栏处向下一望,发现旋塔像一条巨形蜈蚣般攀爬在悬崖下,尾上头上,一节一节地向下面延伸,由粗变细,塔尖消失在黑压压的云雾之中。
来自云雾深处的寒气让他牙根发紧,悬崖的高度也让他眩晕。颜民区的楼房最高只有三层,不及蟓塔的十分之一,而且是朝着天空的方向建造,没有旋塔这令人脚软的失重感和错位感。
蟓毒夫人已松开了他的手,整个人却如蛇鳗般快速而流利地沿着层层施梯向下走去,片刻也不停留。
永夜吃力地跟着她,每一个台阶细小而光滑,让他每向下迈一步都胆颤心惊。
所幸的是,越向下走,光线越微弱,下到旋塔中部,当云雾把他的头发弄得湿淋淋时,他再也看不到悬崖下面了,黑暗给他些少安全感。
越来越黑暗,渐渐地,他只能看到蟓毒夫人那匆匆移动的外形了。
她真像一条蛇,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