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毒场已到了,这幢半弧型的建筑非常壮观,屋檐探向天空中的漆幕,永夜抬头时,似乎看到了幕漆树叶的颤动。
四五个练毒场的卫兵远远看到蛇目大人,便迎了上来,他们的礼袍上面都绣着一模一样的图案,内容是两只药瓶,一只呈男形,一只呈女形。
永夜明白这是为了纪念为斗毒而亡的蝎牙兄妹。
他们走过来后,打头的高个俯在蛇目的耳边一阵低语后,蛇目点点头,便跟着他们沿着一条隧道走了进去。
在走进隧道之前,永夜望了一眼练毒场里最大的露天斗毒厅,场地是一个巨石磨成的高台,下面是上千个站位和扶栏,呈半圆形围住了高台。
永夜猜想斗毒手一定是站在高台上面进行比赛。
颜民区只有斗猪比赛,一般是在秋天收割后的农庄里举行,他们把几百头饿猪们放进还剩下几颗菜或果子的地里,猪在里面横冲直撞,相互嗷嗷叫着恐吓,张嘴乱咬,最先抢到并把菜吃掉了的猪便赢得胜利。
可是毒药是如何斗?总不可能一上来就相互举着药瓶乱喷乱洒吗?他完全无法想象。
他们进入了一个小练毒室。里面的结构活像颜民区表演戏剧的剧场,只是非常简洁,只有二十多个站位,和一个简单处于中心的剧台。
永夜走到安排给自己的站位后,发现栏杆上面挂着一个非常小的冰炉,样子和在鼠堡净化室里看到的净化炉是一样的,掀开盖子,瞳水冰的冷气就会上升,净化他所身上所染的毒气。
想到可能的危险性,永夜的手放在盖子上,随时准备掀开它。
站在他旁边的蛇目大人拨开了他的手,说:“不必这么紧张,吸点毒气对你有好处。如果出致命的事情,我会救你的。记住,制毒师同时也是化毒师。我们像是驯兽师,毒是我们的宠物,我们让它咬人就咬人,让它亲人就亲人。”
毒是一种宠物?永夜想起了颜民猎人驯服的黑狼,黑狼很凶狠,咬死过不少小孩,但一旦驯服了,就非常听话,可以命令他攻击别的野兽……他完全领会了蛇目的话。
到了这时,他才开始第一次觉得毒药有趣了起来。宠物两个字又让他想起了在护城渠边帮自己吸引了泥浆马的小猫,他渴望再见着它。
那四五个卫兵往外走了几趟,连续把十几个人领入了场。这十几个贵族都穿着长长的黑福袍,脸色苍白,眼睛冷漠,每一个进来时都向蛇目点头致意,每一个也同时会尖锐地扫永夜一眼。
这些尖锐的目光如一把长针,穿透了永夜的身体。让他下意识开始检查自己身上的套装有何不整洁之外,发现它们没有问题后,他便明白了自己身上一定展示了颜民的特质,让人一眼识别出来了。
今天出门前对着镜子穿衣时,永夜还觉得自己已仪表非凡,毫无贫民的气息了,但如果与真正的漆色贵族一相对,他不由得自惭形秽。
黑珍珠告诉过他,漆幕城的镜子都是撒谎者,他最好不要相信。
而在事实上,这些贵族以不悦的目光瞪着永夜,只不过因为他是蛇目的学徒。蛇目大人教出来的所有学徒都不是省油的灯,与从交往过的贵族都被他们弄得苦不堪言。
永夜多年后才领会了这一切。
等所有的观众就席后,五位比赛判官和一位祭司在剧台旁边站成了一排。意示着比赛开始了。
剧台上一个门形的通道被拉开后,两个制药师走了出来,默不作声地向观众们和判官们点了点头。他们一个穿着蓝袍,墨蓝色的长袍上不断地出现三朵花绽放的影子,一个穿着紫袍,深紫色的布料里折射出了蝎爪那隐约的光影轮廓。
永夜有些傻眼地盯着这些如同梦镜般的光影,不明白这是不是自己眼花了。
蛇目大人在他旁边轻声告诉他:“他们虽然名不经传,但都有新配方,伤系对诱系,是经典对战。仔细看。哦,你是不是看到了蝎爪和花的虚影?不要奇怪,那是毒药配方的影子,用幻术制造的,只是为了让比赛更好看。我其实不喜欢这种花哨玩意,这是江湖艺人的把戏。”
蛇目在说话的时候,一个人形傀儡和一个死囚被带了上来。
人形傀儡与人类无异,区别就是没有头发、舌头,他们一往他身上糊了太多的血肉泥,令它显得壮实异常。
死囚是一个颜民。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身材有些瘦削,但身板显得很有力量。
这是永夜第一次在冰城区看到颜民,他心里开始忐忑不安,用无比同情的目光盯着他,祈祷着他能挺过斗毒比赛。
“怜悯是对斗毒手的羞辱,记住!”蛇目大人的话轻轻传来。
永夜浑然一颤,用力地克制住了自己的不安。他清楚自己必须摈弃颜民区的一切习惯,接受漆色贵族们的游戏规则,他别无选择。
斗毒开始了。
蓝袍举起他的药瓶,清晰地念出了新配方的名字:“残暴恐兽。”
紫袍也举起了他手中的药瓶,也清晰地念到:“失神。”
“大部分人肯定买了残暴恐兽,因为巨蟾家族今天发行的是伤系的药券。但我猜赢得多半是诱系,失神新配方。”所有的观众都开始交头接耳,蛇目也凑在永夜的耳边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失神赢了是不是意味着那个死囚可以不死了?”永夜问,他的语气经过控制已满是好奇,没有怜悯,所以才自信地问出这个问题。
蛇目大人面无表情地盯着永夜,回答道:“不一定,赢了未必不会死。今天是斗毒,关键是毒性的较量。如果是试毒,就一定会死人。”
看到永夜的不解,他又解释到:“还有一种比赛叫试毒,那个比赛更热闹和乐趣更多,但属于年轻人,以后叫黑珍珠带你去。我老了,太吵的比赛我兴趣不大。”
永夜闭上了嘴,他知道自己的问题太多了。今天蛇目带他来此只是为了让他挑个派系的,他应该静心观察才对。
蓝袍药师从腰间拨出一把剑,一只手让瓶口倾斜,手指轻轻在瓶口上弹了弹,待白色的药浆落了剑上,他便收起了瓶子,开始轻轻挥动着长剑,花朵的轮廓开始在剑上生长开放,但其实是白气开始盈绕。
永夜闻到了一阵浓烈的香味,异常地呛辣,像是混了辣椒的香料。
等花朵的轮廓开齐了八朵之后,蓝袍药师挥起剑,用力地刺穿了人形傀儡的心脏,然后把已被弄干净的剑迅速地抽了出来。
永夜生生地吞了一口香气,觉得有些反胃。差点忍不住揭开了净化炉的盖子。
紫袍药师的施毒方式则比较温柔,他打开瓶盖,把它凑到颜民死囚的鼻子下,死囚面无表情地猛吸了一口,嘴唇紧紧地抿着,像是在品尝什么好东西,也像是在阻止呕吐。
失神这个配方一点味道也没有。它出来后,空气中的香辣味开始淡了不少,像被它清洁了般。
人形傀儡像人那般双手紧紧地捂住胸口,血从指缝处流了下来。它浑身不停地颤抖,然后突然间暴跳而起,一头撞在了死囚的身上,两只手开始疯狂地抠死囚身上的肌肤。
颜民死囚却闭上了眼睛,不为所动。一会儿后,他身上的衣服全被扯烂了,浑身血肉模糊。
但紫袍药师并无惧色,只是以冷到可以滴出冰来的眼神看着他的斗毒士。
永夜尽了全力控制自己,浑身开始狂躁不已,差不多就要开始滴汗了。
“他这是在转化毒能,毒药的力量正在渐渐变成体力,仔细看他毒气的轮廓!它们正在凝聚。”蛇目拍了拍永夜那紧紧抓着栏杆的手,饶有兴趣地说。
太多的血溅了出来,令永夜完全忽略了毒气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