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季莞莞脱了高跟鞋站在顶楼，二十八层楼高的视野再开阔，现在也只是一片浓郁的黑色。
夜里的风很凉，吹乱了头发，吹得她的连衣裙在夜空中飞舞。
连衣裙明明是大红的颜色，却因为深夜的悲凉失去了光彩。
季莞莞感觉自己的眼泪已经流干了，平日里扑闪扑闪的大眼睛现在全是哭过的红肿，尽管一流泪就发痒，但当她回想自己这一生，还是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她的生母生她时难产，尽管父亲有滔天的财富，也救不回她的生母。母亲难产而死之后，父亲便更加宠爱她，从来是要月亮给月亮还附带星星，可是三十多岁的男人依旧在事业上升期，生意忙碌，她的童年大部分还是和保姆在一起。
五岁那年，一个女人领着另一个小女孩进来，女人看到季莞莞就痛哭地抱着她说孩子你受苦了，季莞莞懵懵懂懂，但这个叫曲夏彤的女人还是成为了季家的新女主人，成为了季莞莞的新妈妈。
等到季莞莞十几岁时，她才知道，曲夏彤和她带进来的女儿——她的姐姐季妍妍，不过是早年父亲风流种下的孽。正是敏感又叛逆的年纪，又知道了这件事，季莞莞便看不惯她父亲来，父亲让她做这她偏要做那，但后妈曲夏彤倒是对她很好，可以说是有求必应。
可惜青春期的她目光并不长远，出了事才知道，后妈这哪里是宠她，只是想要把她养废，想要让他们父女关系不和，让她没有能力和立场和季妍妍还有后妈之后生的儿子争家产。甚至这一次，她拿着后妈给的机票开开心心出国游玩，连父亲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等她匆匆赶回国，看着父亲冰凉的尸体，儿时父亲的宠爱和青春期父亲失望的叹气同时交织在脑海，她才反应过来自己错得离谱，虽然生气但应该给父亲一个解释的机会。
她还没有从父亲的死亡中缓过神，就听着父亲集团里常用的董志文董律师宣读父亲的遗嘱，看来父亲对她真的很失望，一分钱都没有留给她，后妈这才揭开自己的伪装，和她的女儿儿子得意洋洋，当晚就把她赶出了季家。
她这些年和父亲作对，父亲要求的课程一项没学。没有技能没有钱，再加上后妈的“宠爱”无度，更是一事无成，带着几件衣服和她生母留下的首饰离开季家后，连夜里住宿的地方都找不到。
她拖着行李箱走过一条昏暗的小路时，有几个小混混冲她吹口哨，曾经季家二小姐哪里受过这种下流调戏，几滴晶莹剔透的眼泪不受控制地划过脸颊。
季莞莞再舍不得生母留给她的东西也没办法，只能低价卖出，否则连夜里住的地方都找不到。
平常出门一定选择的五星酒店也变成了奢望，只能把目光投向隔壁一家小旅馆。
卖首饰的钱顶多撑一周，季莞莞只能去找事情来做，虽然她什么都不会，但去餐厅端盘子做服务员、去后厨洗碗，也还是可以做下来。
没干过粗活的手在第一天晚上就起了水泡，季莞莞下意识想要打电话给家庭医生，却发现她已经被赶出季家。
她只能自己把水泡挑破，挑破之后上药不及时，娇嫩白皙的手迅速留下伤疤，变得丑陋难看。
季莞莞含着泪捧着自己的手，想起父亲说取名莞莞是希望她多多微笑，再也忍不住崩溃大哭，若不是她与父亲斗气，也不会落得这个下场。
再崩溃也要上班，但当她第二天到工作的小餐厅时，店主却一脸歉意地告诉她她被解雇了，她才恍然，原来她的好姐姐，她的好后妈，根本就不希望她还活在这个城市。
辗转换过几个工作，全都干不够两天就要被解雇，终于有一次被她亲自撞见她的姐姐——季妍妍来找经理，要求解雇季莞莞。
看着季妍妍一副高高在上随意拿捏她生死的嘴脸，季莞莞气极，忍不住争执了几句，但季妍妍依旧嘲讽拉满，反复提到父亲死前对她的失望和唉声叹气，这次季莞莞是真的受不了，脸上火辣辣的，父亲的死和她自己的后悔鞭挞着她，抬手推搡了几下，季妍妍做作地跌倒，经理立刻出来控制场面，于是季莞莞又被解雇了。
但季妍妍并没有放过她。第二天季莞莞睡醒，所有社交平台都充斥着让她去死的留言，原来昨天在店里和季妍妍的事被有心人拍下来发到网上，视频上，季妍妍像是来关心这个被赶出季家的二小姐，但季二小姐不仅不领情，还把季妍妍推倒在地。
“这女的真恶心啊，我总算知道为什么季总不留遗产给她了。”
“我吐了呀。”
现在全都是来骂她的，骂她不孝，骂她活该遭报应，因为不孝所以活该没有遗产，到头来还对自己姐姐这么不好。
手机屏幕渐渐被水渍打湿，季莞莞才发现自己泪流满面，这时有电话进来，她慌乱擦干眼泪接起。本以为是招工的电话，没想到电话那头却是一个沙哑的电子音，重复念叨着：“你怎么还不去死你怎么还不去死”。
季莞莞尖叫一声摔了手机，终于失去了力气跌坐在地，抱紧了自己的膝盖，忍不住发抖，难道，难道真的只有自己去死，才对得起这些人，才对得起自己的父亲吗？
她还是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她甚至不敢选择市区的高楼大厦，只敢选择城市外沿一座二十八层的大楼。
夜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她往市中心的方向看去，有两座高楼，其中一座便是她父亲的产业——季氏大楼。
季莞莞闭上了眼，最后一滴眼泪划过，对不起，爸爸对不起，如果有来世，我一定好好活着，像您说的一样多多微笑，这一世，女儿太累了。
浓重的夜色里，一抹鲜红划过夜际，二十岁的季莞莞就这样结束了她年轻的生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