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白风色寒,雪花大如手。
凛冬的清晨,大雪纷飞,天还没亮,深邃的天空仿佛一张巨大的黑幕笼罩着这片大地,这是今年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来得悄无声息却又猝不及防,还在睡梦中的人们丝毫没有发现屋外的世界已是一片漆白,大雪掩盖了一切,仿佛要将这座城市之前的所有人和事统统抹去。
“嘚嘚”,伴随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道朦胧的黑影从宫内疾驰而来,往城门方向奔去。而城门内外上下皆站着守城的士兵,这群守门人的统领名唤徐有财,乃是一位当了二十年的老兵棍,为人圆滑,在这群年轻士兵中颇有威望,大家都称他“老徐”,老徐负责守卫的大门正是都城的南大门。
当下老徐正带着士兵在城头巡视,一向机警的他远远地就发现了一前一后疾驰而来的两人两骑,急忙下城查看。马借风势,老徐刚到城下,已经迎面碰上这两位“不速之客”,士兵们纷纷举起火把靠过来,在老徐的带领下将这两人围住,火把照耀下,更显得最最前面这人身形魁梧,手中握着的一把丈八蛇矛令人望之心生畏惧。
“来者何人,通报姓名,出城可带令牌”,老徐一声叫唤,来人听了随即慢慢抬起头,露出一双虎目,眼神犀利地盯着前方的士兵,长满络腮胡的脸上卧着一道毛笔般粗的刀疤,触目惊心,手里丈八蛇矛在这拂晓的清晨更显得无比刺眼夺目,仿佛杀神降临雪地一般。
“参见裴将军”,在这京城里认识不少军官的老徐在看清来人面目之后,连忙吓得跪地行礼,后面年轻的士兵虽然有点吃惊,但是也毫不犹豫地跟着下跪,这年头,当兵最要紧的就是要有眼力见,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这是老徐一直言传身教的当兵哲学。
“老徐,我奉命出去办件急事,走得急,令牌忘了带,能否放行?”,被称为裴将军的刀疤男人声音嘶哑地问着,虽是询问,但是语气中却似乎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一字一句,力道铿锵,仿佛利箭一样射入人心。
而裴将军身后的那位士兵却始终低着头,帽子压得很低,似乎不愿让人看清自己的脸,这让跪在地上的老徐心中起了疑心,探头往后面看去。
“怎么样啊,老徐,可别误了我的事”,还没等老徐看清楚,裴将军再一次催问,并且将手中的丈八蛇矛往地上一戳,竟直接将冻得硬邦邦的青石板地面砸成数块,冒出点点火花。
“是,遵命,将军息怒,这就放行”,听见裴裴将军这么一说,老徐也是吓得不敢再多问,连忙站起来带人将拦在城门前的路障搬开,伴随着“哐当哐当”的开门声,都城大门被缓缓打开,众人目送两人像两道黑影一样消失在漫天飞雪的城门前,留下一串深深的马蹄印。
“头儿,这人是谁啊,为啥放他走啊”,老徐身后的一位年轻的兵士一边拍着膝盖上的雪,一边不解地问道。
“他啊?我们惹不起”,老徐转过来看着这些脸上被冻得通红的士兵,抬起手将他们的战盔戴正,随即将目光看投向远处,他在回想着刚才裴将军身后的那位士兵,似乎有些眼熟,在哪见过,却又想不起来,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叹息道:
“他就是裴将军,裴元孝,皇帝身边的第一护卫,大红人,我们都惹不起的人物”。
“什么,他就是裴将军?虎侯裴元孝?”年轻士兵们听了全都身体一愣,难以相信。可是他们不知道的是跟在裴将军后面的乃是当今大奉国太子云长生,为了防止被自己的皇叔谋权篡位给害死而不得不雪夜逃出皇宫。
“早就听说裴将军的大名,都说他是这军营中第一勇士,力能扛鼎,勇武过人,是皇帝陛下的贴身侍卫,真是闻名不如见面”
“我听虎贲营的兄弟说,多年以前这个裴元孝曾经救过皇帝陛下的性命,安阳之战,曾以一人之力,斩杀数百名敌军重骑兵,于乱军之中挽救了皇帝陛下,所以成了皇帝陛下面前的大红人,随后更是破天荒地被提拔为中郎将,殿前带刀侍卫,统帅虎贲营,官居四品,这可是本朝最高官位的侍卫了”。
“我怎么听说那一战他斩杀了数万名敌军精锐?手握长矛,犹如猛虎下山,锐不可当,所以才被称为虎侯”
“数万名?这也太夸张了吧,那还是人吗?”
大家七嘴八舌的小声议论着这位颇具传奇色彩的将军,都为今天能够亲眼见到虎侯的真容而感到兴奋,这是个尚武的时代,勇者意味着荣耀,而裴元元孝无疑就是当下最强悍的勇者。
“好了,都别议论了,去自己的岗位好好站着,你们都是新来的兵,大多是都是我从老家招过来的,今天的事,谁也不能说出去,否则会招致杀身之祸,都听清楚了吗?”,老徐一句话打断众军士的议论,眼色犀利地看着每位士兵,年长其他人不少岁的老徐对这件事看得更深入。
自从三天前,京兆尹长官突然下令戒严没有令牌不准进出都城,他就预感到有事要发生,而裴元孝却在这时候无牌出城使老徐更加确信自己听到的小道消息十有八九是真的。
“大奉国的天要变了喲”,老徐仰起头,露出他那爬满皱纹的额头,两眼微眯,看着这黑空之上不断飘下来的雪花,心里生出无尽的感慨,其实这几天他已经从上面那里打听到不少小道消息,最让他吃惊的莫过于说皇帝病重,先前他还不信,皇帝身体向来硬朗怎么会病倒,年轻时候那可是驰骋战场的雄主,而且这才刚刚过了五十大寿,可现在看来传言非虚,皇帝病重的事似乎就要引起一场激变,。
看见老徐如此神态,年轻的士兵们似乎多少能领会一点这件事情的严重,不敢多问,随即跟随老徐继续巡视。
天逐渐亮了起来,雪花也没那么密集了,大雪中的云奉国皇宫依旧是那么巍峨壮观,远远望去,那一座座深红的宫殿像嵌在雪地上一样,任凭风吹雪打,巍然不动,特别是那雕刻在最前面宫殿外飞檐翘角上的两条龙,金鳞金甲,在风雪中更显夺目,活灵活现,似欲腾空飞去,驾雪升天。
每座宫廷院内已经有不少的侍女太监开始打扫积雪,下了一夜的雪,庭院早已被铺满,身着粉色棉衣的侍女们不停地在院内忙碌着,他们要在主子们起床前将积雪扫净,扫出一条路来供人行走,每个人脸上都冻得红通通的,一边跺着脚,一边扫着。
但是宫廷内的人们丝毫不知道在这群巍峨的都城外大约十多里处的冰天雪地里不知何时驻扎着一支人数不少的轻骑兵,正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等待将军一声令下直入皇城。
“启禀殿下,裴元孝拂晓已带着太子出宫,皇帝陛下病危,寝宫内只有皇妃以及胡公公等几个侍从”,帐篷内,一刺探军情的士兵正跪在火盆旁汇报着宫内情况。
“嗯,退下吧,下去领赏”,看着地上低着头,冻得瑟瑟发抖的士兵,坐在中间上方的男人声音略显低沉地说道。
跪在地上的士兵听了,如释重负,连忙起身鞠躬,弯着腰走出了营帐。
“广智大师,你看我们是否可以进宫面圣了,再晚我怕来不及啊”,男人侧过身低头谦逊地问道,和刚才看士兵的眼神完全不一样了,温和了许多。
“嗯,时辰差不多了,进宫吧,靖王殿下”,被中年男人询问的竟是一位和尚,身着一袭褐色海清,脖子上一串金丝楠木佛珠串格外引人注目,慈眉善目,长须齐胸,俨然一副得道高僧的模样,令人观之肃然起敬,只是没人知道一个和尚为何会在军营之中,和尚一边转动手中佛珠,一边朝着坐在中间的男人点头示意。
而被和尚称为靖王殿下的中年男人身份极其尊贵,乃是当今皇帝陛下的亲弟弟,云泽,被封为上柱国的九千岁,云奉王朝的半壁江山都是他打下的,又被人称为泽王,可以说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皇帝病重,他闻讯连夜率轻骑兵赶回京城,只为继承那被他觊觎已久的皇位,此时的他身披金甲,广额阔面,大眼短须,虎体熊腰,不怒自威,一看就知道是位身经百战的统帅,而非一味只知享受的王爷,虽然这场大雪下的有点猝不及防,可泽王的心中却是欣喜无比,视之为瑞雪吉兆。
“既然如此,那我这就带人出发,回头大师可否告诉我您是如何猜到太子会离宫的”,泽王站起来向和尚作揖告别道。
“阿弥陀佛,此乃天意,殿下放心,此行必成,您只管进京面圣,届时您自然就会知道”,和尚站起来微鞠一躬,淡定地笑道,轻描淡写,似乎一切早已胸有成竹。
“好,有劳大师了。”泽王说完,看了看火盆里的炭火烧得正旺,眼神中闪过一丝狡黠,随即掀开营帐,迎着风雪走了出去,身后一股冷气立马裹挟着雪花潜入营帐。
而营帐之内的和尚则轻轻一笑,随即坐下闭起双眼,继续转动起手中的佛珠,一股肉眼可见的淡淡的金色霞光从和尚身上发出,一扫之前跑进来的寒气,营帐内又暖和起来,霞光随后消散,和尚继续坐禅。
外面风雪依旧,雪中战旗挥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