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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穿越回“古代”

刑部右侍郎府集福堂内,当家主母妊嫄端坐于上首,其贴身丫鬟站立两侧,左侧坐着管家吕重九,右侧坐着小姐姜淮伊。

地上跪着两男三女,一名老妈子,两名小丫鬟,一个小厮,一个护卫。他们个个俯首帖耳,只听大夫人妊嫄一声令下,便对着六岁的姜淮伊连磕三个响头,伏身在地,等候小姐发话。

就在刚刚,刑部右侍郎姜尚敬的夫人,为侍郎大人在外面的私生女姜淮伊按照姜府规矩分配五名奴仆,责令他们日后听候五小姐差遣。

直到这一刻,姜怀伊终于体会到穿越回“古代”的乐趣。——过了二十年听父母话的日子、十年听老板话的日子,人生的三分之二为考学拼命,三分之一为车房玩命。别人都吐糟996,全天候24小时微信待命。可比起被辞退,有工作总是好一点的。要不是当不成咸鱼,被炒了鱿鱼,也不会被那个该死的段博士骗进什么基因什么逆流什么鬼实验项目里来!不过,既来之,则安之。“古代”虽然条件落后,但好在如今穿越到了官宦之家,前天问大夫,说是刑部右侍郎府,搁现代,相当于司法部的副部长或者次长了,家庭条件那是相当不错了。只是,这个“古代”不是历史课本上的古代,而是架空的古代,大夫说如今是盛合四十七年,皇帝叫盛治帝,从来没听过的朝代和皇帝!希望这个右侍郎官职的含金量不要注水呀~

“五小姐,您说‘起’即可。”看姜淮伊这小孩模样,管家吕重九起身走到她身旁,俯身提示。

姜淮伊稚嫩的声音响起,“起——”

“是!”俯跪五人组这才起身。

“齐妈,五人里数你年长,来府上年限也最长,其余四人伺候需你多加指点,倘若五小姐有任何差池,唯你是问!”

“老奴领命!”老妈子吓得忙又跪下叩首,两个丫鬟、小厮和护卫也忙跟着跪下磕头领命。

“时候不早了,带五小姐回房!”

“是!”五人齐声答。

于是姜淮伊被齐妈五人领回自己房间。在路上齐妈已经迫不及待端起架子,先是倚老卖老自夸一顿,说伺候夫人如何如何周到,夫人又如何如何打赏宠爱,然后又吩咐丫鬟做这个、小厮做那个、护卫该干什么等等。扰得姜淮伊不胜其烦。

齐妈的声音姜淮伊熟悉,断断续续听过许多回。

姜淮伊的穿越跟电视剧演得不一样,不是一个电闪雷鸣、一场车祸、生死存亡关键时刻等一瞬间发生的事情,而是旷日持久的。——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姜淮伊处于浑浑噩噩、半梦半醒的状态。记忆里一边是手忙脚乱的下人、望闻问切的大夫,一边是童年开始到上小学、初中、高中、大学再到工作的经历。前几日,姜淮伊方才结束“双重记忆”,现代记忆结束在博士的实验室里,恰好解释得通为什么自己会身处“古代”世界。而清醒之前这一重的记忆中,齐妈的声音多次出现,总是说一些私生女、贱命、早死早超生之类的话。便是因此姜淮伊对她印象很不好。

集福堂内,姜淮伊回房之后,吕管家向大夫人妊嫄呈上一封书信。

“老爷要回来啦!”翻阅书信毕,夫人语气中难掩惊喜,脸上满是对丈夫的思念。

吕管家笑着回复,“回夫人,顺利的话,明日正午老爷便可回到府中。”

夫人收起方才的小女人模样,沉声吩咐丫鬟,“银杏,去小姐书房叫杨婆来,说老爷明日即回。”

“是,夫人!”一旁的银杏小丫头屈膝受令,转身小跑着去请杨婆。

吕管家向夫人告退,为明日老爷回府上下打点。

一时间府中下人互通消息,内外整理,迎接姜尚敬回家。

西林苑的姜淮伊也在当晚闻此消息,心中不禁好奇,父亲会是什么样子?

清醒这几日,除了去过一次集福堂,姜淮伊便一直在西林苑呆着。几次三番想要去哪儿,总被下人拦住,“五小姐大病未愈,切勿乱跑。”、“五小姐,大夫叮嘱:于屋内静养。”、“五小姐,奴才不敢。”“五小姐,饶了奴才吧!”这些话翻来覆去地,耳朵都要磨出茧子了。

消息是小厮国槐传回来的。他说完便跑出去和守在门外的护卫唠嗑去了。这会儿丫鬟梧桐、木棉两人差遣后厨提来热水,要伺候姜淮伊沐浴更衣。

梧桐手脚麻利些,嘴巴伶俐些,指派木棉道,“木棉,你去帮五小姐铺床生炉,我来伺候五小姐洗澡。”

“哎,好。”木棉柔声点头答应。

“国槐——”梧桐又冲着屋外喊,“你进来帮我把屏风挪一下。”

“好嘞!这就来!”小厮国槐立刻进屋,按照梧桐指示,把屏风横挡在浴桶和门之间,“可以了吗?”

“好了,你出去,把门带上,吩咐铁柱守好门,五小姐沐浴,不许任何人进来。”

“好嘞!这就去!”小厮国槐扬声喊道,一溜烟又出去,轻轻把门关上。

姜淮伊沉默不语,只暗自观察这几个仆人,齐妈不必说,一早被她打发出去买毽子,还要求红橙黄绿青蓝紫,每个颜色各买一个。剩下这几人,数梧桐最伶俐,她十四五岁模样,比木棉大个一两岁,因此指派她做事也顺理成章。木棉生的柔柔弱弱,说话也柔柔弱弱,想来是干不了粗活,便派来做小姐的贴身丫鬟了。国槐年少,手脚轻便灵活,但年纪仅在十岁上下,是个半大小子,不牢靠。护卫铁柱倒是年长,只不过,人高马大,声音粗狂,一看就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类型。

“梧桐——”姜淮伊坐在浴桶里闭眼享受了一阵搓澡服务,便想找人唠嗑。

“奴婢在,小姐有何吩咐?”原在给姜淮伊搓胳膊的梧桐,一听主子发话,忙收手合十,并屈膝行礼。

“继续搓,”姜淮伊举起没搓完的手臂示意,又问她,“我爹这人是什么样的?”

梧桐刚伸一半的手,又忙缩回去,这次她不是屈膝行礼了,而是直接跪到地上,急回,“五小姐,奴婢不敢妄议主子。”

姜淮伊被她过分的小心谨慎无语到,缓一缓才耐着性子解释,“不是让你背后议论我爹,而是让你客观地描述,他长得怎么样?性格如何?行事风格是怎样?”

“奴婢愚钝,请小姐恕罪!请小姐恕罪!”梧桐吓得一个劲儿地磕头。

“行了,你起来吧~”眼看问不出什么,姜淮伊招手让她继续搓澡,不再问话。

梧桐这才起身,继续伺候姜淮伊洗澡。

这一会儿功夫,水已经凉了,“好了吗?”姜淮伊催促。

梧桐忙拿起干毛巾过来擦拭。然后把姜淮伊抱到床上,为她盖好被子,再把火炉移到离床近一点的位置。

“停、停、停!”姜淮伊连声阻止。炉火中的煤炭燃烧不充分产生一氧化碳,对人体有害,如果夜间门窗紧闭,很可能中毒而亡。这些知识,“古代”的人难道都不知道么?!

梧桐又是双手合十、屈膝行礼:“小姐请吩咐。”

看她一晚上行好几次礼,姜淮伊暗自好笑,人都说服务行业累,可“古代”这下人的工作比餐馆的服务员累多了,动不动就低头行礼、一会儿屈膝、一会儿下跪,时不时还得磕头,长期下来,膝盖、腰和颈椎肯定得劳损!

姜淮伊不发话,梧桐不敢吱声,一直低头等待吩咐。

玩心忽起,姜淮伊想看看,她们听不到下一步指令,要侯多久,便故意不言,只拿眼睛瞧着她。

两人似乎在比赛谁更能坚持,屋子里静悄悄地只听到彼此的呼吸声,直到木棉推门而入才打破僵局。

梧桐低头悄悄朝她使眼色,木棉往这边瞧一眼,忙过来与梧桐并肩站一起,行礼道,“五小姐,后厨问何时可着人来取浴桶?”

姜淮伊裹了裹被子,回木棉道,“即刻可取。”又向梧桐道,“火炉放在原位,不要离床太近。”

“是!”两人齐声答,结束主仆对峙的僵局。

姜淮伊和丫鬟唠嗑未果,深感无聊,便翻身向里,闭眼培养睡眠。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听到齐妈在耳边“五小姐,五小姐”地喊,不想搭理她,便一把蒙住头,朝床里边又拱了拱。

这一下便到天亮。院子里的大公鸡叫了一遍又一遍,一声赛过一声,姜淮伊这才不情不愿地揉揉眼睛坐起来。

木棉就在旁守着,一看姜淮伊动了,忙上前扶她,“五小姐醒啦~昨夜睡得可好?”

“还行。”姜淮伊随便应了。

很快,木棉伺候好穿衣洗脸漱口,又给梳头装扮。姜淮伊看着镜中比昨日打扮隆重许多的自己,恍然意识到今日父亲回府!

梳洗完毕,已在外屋恭候多时的齐妈朗声请示,“大夫人请五小姐到瑶光苑用膳。”

姜淮伊遂跟着齐妈等一众奴仆出去。

一路上侍郎府的家丁奴仆均在忙碌,有的在小道旁修剪枝叶的,有的搬东抬西,有的登梯悬挂,有的擦洗晾晒……好不热闹!

来到瑶光苑,小厮国槐已先一步跑过去通传,因此姜淮伊刚到门口,那边下人便恭迎指路。

来到外堂,便见大夫人及其奴仆在内,齐妈领着木棉,梧桐上前拜见,“大夫人,五小姐到了。”国槐和铁柱留在门口守候。

大夫人向姜淮伊招手,“伊儿,来,坐吧。”又挥手屏退左右。

姜淮伊走到她身旁座椅边依靠着,大夫人见状伸手过来从旁把姜淮伊扶上座。虽然没办法测量具体身高,但凭借直觉,姜淮伊约摸着自己有一米高左右。这里的椅子宽大且高,小一点的孩童坐上去不免费力。

“嘻嘻!”一声轻笑传来,姜淮伊循声望去,里屋卧榻旁梳妆台边一稚女正坐着让丫鬟给梳头。头虽不能动,她的眼睛却咕噜咕噜,滴溜滴溜地转,方才瞧见姜淮伊坐不上座,要靠别人搀扶才可,便忍不住捂嘴笑话。

妊嫄听到动静,只嗔怪地看那女孩一眼,遂吩咐下人,“备膳!”

“是!”有仆人领命下去,其余众仆仍立于原地。

少顷,早膳齐备,妊嫄领着两个女孩儿落座餐桌。

姜淮伊瞧这妊嫄风姿绰约,约三十多岁年纪,今早不同昨日刻板之貌,反而亲切极了。

“吝儿、伊儿,多吃些菜!”她笑容可掬地给两人各夹一筷子红烧肉。

“谢谢!”姜淮伊条件反射般道谢。妊嫄微笑颔首。

只是穿越到这身体以来,姜淮伊长期卧病,前几日病情好转也是下人喂食白粥,今早是第一次独自使用筷子进食。因此,手不听脑使唤,显得甚是笨拙。

此举又惹得那女孩嘻嘻哈哈地笑,同桌吃饭的姜淮伊这下便瞅见她小嘴里依稀缺了几颗牙齿!

怪不得要捂嘴偷笑。姜淮伊心下了然,也不由笑起她来。

“哼!”那女孩心思敏锐,瞧见姜淮伊盯着自己牙齿勾嘴笑,一下气急败坏,把筷子往餐桌上重重一摔,拿手指着姜淮伊告状道,“娘亲,姜淮伊竟取笑于我!”

“休要无礼!”妊嫄板起脸来轻斥。

女孩儿不敢造次,悻悻然又拿起筷子扒拉饭。

一时无语。饭后,妊嫄问起姜淮伊,“伊儿,听齐妈说,昨个儿她到西市给你买了十只毽子,饭后你同吝儿一起踢毽子,可好?”

姜淮伊欣然点头,“好!”

妊嫄遂遣齐妈回屋去取,又留自己贴身的一个丫鬟“陪两位小姐玩耍儿,不得有失。”自己便又张罗府上事宜去了。

姜淮伊趁机问那女孩大名,她小嘴一翘,颇为得意地说,“我知道你是谁,你却不知我!姜淮伊,你记清楚了——我叫姜不吝,是嫡女,姐妹里排行第六。”

“原来是‘比我小’的六小姐!”姜淮伊揶揄道。

“姜淮伊!我是嫡女,你是私生女!别以为爹爹将你寄养在我娘亲膝下,你便同我平起平坐了,想得美!”

没想到这姜不吝如此任性蛮横,当下姜淮伊便觉话不投机半句多,冷下脸来不再言语。

齐妈不一会儿便拿来毽子,把两位小姐带到院子里,各给一只。姜淮伊的是白色,另一位小姐是粉色。两人迫不及待纷纷跃起踢毽。

姜淮伊长期卧床,身体孱弱,踢了片刻光景便觉呼吸急促,头晕目眩,忙停下脚步,目光四处搜寻可落座之处。

“五小姐累了吧?奴婢这就去搬小凳子。”梧桐讨个机灵,便回屋去寻小凳子。

姜淮伊站在一旁歇息。

“哎哟!”丫鬟一声痛呼,原来竟是姜不吝将毽子踢到她头上,“噗呲”一声,姜不吝笑出声来,只见她埋怨丫鬟道:“谁让你呆呆地,像根木头似的,毽子可不长眼睛,你不躲开它自然就要砸到你头上。活该!”

“小姐教训的是!”丫鬟忙低头认错。

只把姜淮伊看得摇头叹气。

“喂!姜淮伊——”转头这姜不吝又叫道,“咱俩比试比试,看谁踢得多!”

梧桐已搬来小板凳,放到脚边了,姜淮伊一边坐下,一边冲她摆手道,“不比,不比!”

“胆小鬼!怂货!”姜不吝骂完又“略略略”地冲姜淮伊吐舌头、做鬼脸。

姜淮伊气不过,冲她比一个向下的大拇指,颇具挑衅意味。

姜不吝许是没见过这手势,歪头看着露出疑惑的表情,但她大底知道,那不是什么好意思。

不一会儿,毽子又往姜淮伊这边落下。一次、两次、三次……

姜不吝踢得越来越放肆,明目张胆地专往姜淮伊头上踢毽子。好在回回都被梧桐、木棉用身子给挡住了。

姜淮伊坐着火气蹭蹭上涨,等歇得差不多便起身冲姜不吝喊,“喂!敢不敢和我比?”

姜不吝求之不得,“谁不敢,谁是小狗!”,只因一人踢毽,无趣至极。

姜淮伊勾嘴一笑,“比赛可是要下赌注的哦~”

“赌就赌,下就下,谁怕谁呀!”姜不吝果然上钩。

“好,如果我赢了,你便要向我赔不是。”

“陪什么不是?我做错什么了?!”

“你对我无礼,明明我比你大,你却直呼我名讳,从未喊过一声姐姐。”

“喊什么??”姜不吝佯装听不懂,明知故问。

姜淮伊心中哂笑,这把戏玩儿烂了!她问喊什么,不就等着自己回说姐姐,她接一声“诶!”占嘴上便宜嘛!

“你知道的!”姜淮伊才不上她的当。

“我问你,你要我喊什么?”

“你知道喊什么!”

“好吧!那我赢了,你可要当众学狗叫哦~”姜不吝的眼睛咕噜咕噜地转,心里早打响了如意算盘。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于是,在众仆的注视下,两人开始踢毽比赛。

姜淮伊歇着时观察过她踢毽子,一味追求踢得高,腿上过于使劲儿,常常只踢三五下便把毽子踢落地下,饶是丫鬟给她捡毽子,也耽误时间。

姜淮伊吩咐齐妈找来两支同样粗细、同样长短的香。事先约定好两人依次在香点燃开始到燃烧完的时间内,谁踢的次数多谁就获胜。

“你先来吧!”姜淮伊让她道。

“谁大谁先来!”姜不吝不识抬举。

姜淮伊嗤笑一声,拿起白毽子,站到院子中央空地上,命下人点香。“开始咯~”

踢一下众人一起数一个数。

姜淮伊控制力度,把毽子踢得刚刚及腰,既省时又省力,纵有几次没接住,也落在身旁,一弯腰就捡起来了。

细香燃烧殆尽,众人一致数了一百三十七下。

轮到姜不吝,她志得意满,扬言要踢二百多下,姜淮伊笑而不语。

果然,她还是踢得又高又远,半支香都烧了,她才踢四十下。

贴身丫鬟提醒她,“小姐,时间过半了!“她扭头看烧得只剩一小半的香,猛然变了脸色。“快!彩霞!快给我捡毽子!还有彩云,别只站着,你守住另一边,也给我捡毽子!”

姜不吝一时指着彩霞叫嚷着捡毽子,一时又嫌弃彩云动作慢,很快,香烧完了,她统共只踢了七十九下。

“哈哈哈哈——”姜淮伊故意放声大笑,“怎么样?妹妹,愿赌服输吧!”

姜不吝狠狠瞪姜淮伊一眼,转头厉声训斥彩云、彩霞,“狗奴才,还不跪下!”

彩云、彩霞吓得扑通一声跪在院子里。那姜不吝甩起胳膊、抬起脚对着两人一通乱打胡踢。“狗奴才,猪奴才,又笨又蠢,要你们有何用!”

梧桐、木棉见此情景也吓得不敢大口喘气。特别是梧桐,原先站在姜淮伊侧前方,都吓得躲姜淮伊后边去了。

姜淮伊上前阻拦,“哎哎哎!停停停!快别打了!”

“要你管我!”姜不吝一把把姜淮伊的手甩开。

哟!小小年级,劲头不小、脾气更大!

“自己技不如人,偏要把火发到丫鬟身上,真是个‘好主子’!”姜淮伊不由嘲讽道。

姜不吝听闻反而打得更紧了!不过她一个五六岁女童,即便使出浑身解数,也不会致人伤残,顶多当下疼一疼。

姜淮伊不爽她随便拿无辜之人撒气,拿话激她道,“刚刚是谁大言不惭地说要踢两百下的?!怎么有人踢得还不到一百下?!哈哈哈——真是笑掉大牙!”

“你——”姜不吝被气,跑到姜淮伊跟前,怒目而视。

姜淮伊反而笑得愈加灿烂,“怎么?不会有人想赖账吧?”

忽又转到她身后,“难不成,你要当小狗?当了小狗,就可以说话不算话了。”

“才不是!”姜不吝急得大喊。

“我可是等着你叫我呢~”姜淮伊笑着对她眨眼睛。

姜不吝又气又恼,瞪她许久。终于败下阵来,“……姐姐……”轻飘飘一声,从她嘴里溢出。若不是两人离得近,姜淮伊肯定听不见。

她叫得不情不愿,姜淮伊听着却十分受用。“哎!乖妹妹,真懂事儿!”

姜淮伊咧嘴笑起来,摸一摸她的炸毛,而后仰头大笑返西林苑。身后梧桐、木棉连忙跟着,齐妈留下来哄六小姐。门外国槐、铁柱也欢天喜地跟着回去。

“五小姐真厉害!毽子踢得如行云流水,真是好得不得了!”梧桐及时送上马屁。

木棉附和,“就是就是!”

国槐冲几人竖起大拇指,“咱家小姐就是这个!嘿嘿!”

回到院子,姜淮伊心情大好,拿出四个毽子,分给梧桐、木棉、国槐、铁柱一人一个,“你们几个也练练,改日谁再来挑战我,就派你们出马,替我先会一会他!”

“是!”四人兴致高昂,拿到毽子在西林苑内玩耍起来。

姜淮伊搬个小凳子坐在太阳底下,边晒太阳边看他们玩耍,惬意又舒心。

约莫玩儿了半个时辰,齐妈回来,见到四人玩成一片,立马拉长个脸,骂道,“你们这些下贱蹄子、小兔崽子,成天净知道偷懒玩乐,一点子正事不干。给五小姐买的毽子岂是下人们能碰的?!眼里没活儿,心中无主,还反了天了,看我不收拾你们!”说完拿起墙边地大扫帚对着他们一顿挥扫拍打。四人吓得四散而逃。

姜淮伊被荡起的尘土呛到,连声咳嗽,齐妈听闻忙又扔下扫帚,上前帮忙拍背,一边拍一边说,“哎哟,我的小祖宗欸!你才好没几天,怎么又咳起来了哎~今个儿老爷要回,你在这节骨眼上要出点什么事儿,老奴我可不好活了喔~”

姜淮伊逃也似的回到屋里,不再搭理齐妈。梧桐,木棉拿起抹布在屋内擦来擦去。国槐拿起水桶给院里的花花草草浇水,铁柱老老实实守在院子门口。齐妈一会儿唠叨梧桐桌子底下没擦,一会儿嫌弃木槿动作慢,国槐也被她拍一脑袋,说他冒冒失失的。只有铁柱逃过。想必齐妈也知道,对铁柱说话还不如对牛弹琴。

姜淮伊这半天的好心情,被齐妈搅乱。赌气躺到床上,滚来滚去,好生无聊。

直到正午时分,别院家仆过来通传,老爷的马车快回来了,请小姐下人们到府门前迎接。

终于有好瞧的了!姜淮伊翻身坐起,木棉忙上前帮忙整理衣衫发髻,先是踢毽子把衣衫撩起弄皱了点、发髻在跳跃中松散了点,然后是齐妈拿大扫帚把尘土扫了一脸一身,最后是在床上滚来滚去,不仅床铺滚成了“猪窝”,整个人都跟小猪崽儿似的,又脏又乱。

梧桐见状,忙上前帮忙,一人梳头,一人更衣。原先的衣服肯定不能再穿了。

齐妈吩咐国槐打来一盆清水,给小主擦脸。

手忙脚乱一通,一行人急匆匆向府门口一路小跑而去。西林苑本就位于侍郎府邸西北角,离府门最远。姜淮伊重新梳洗装扮又费了不少时间,等到几人赶到府门前时,已经乌压压一群人站着恭候了。

齐妈拉起姜淮伊的小手,往人群中间挤,终于把她送到大夫人妊嫄旁边,和姜不吝站一起。

妊嫄斥责道,“怎如此之晚?!被老爷知道了,定要重罚!”

齐妈吓得立时面如土色,偏又不敢出声解释,只垂首立于后排。因府门前石道上,姜尚敬正从四匹高头大马拉的车轿上缓步下来。

姜淮伊瞪大双眼,仔细去瞧“爹爹”。只见他官帽、官服穿戴端正,胸膛宽阔、背脊挺拔,走路虎虎生风,目光如炬,鼻梁高耸,眉宇间气质非凡,只是满脸络腮胡子,看不仔细面貌。

“爹爹!”姜不吝迫不及待,跑上前一把抱住姜尚敬的大腿。

“吝儿!”姜尚敬呵呵一笑,一把抱起姜不吝,“多日不见,长高了许多!让爹爹称称吝儿体重——”

他边说边用左胳膊上下掂一掂姜不吝,浮夸地逗她,“哟!沉多了!想必爹爹不在,吝儿没少吃肉!”

姜不吝委屈道,“肉都是娘亲夹给吝儿的,吝儿半点没有偷吃。”

“哈哈哈哈!”姜尚敬心情不错的样子,“你个小不点,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姜府铁定饿不着你!”

妊嫄一脸慈笑地看着这对父女亲热。

“只是——”姜尚敬继续取笑女儿道,”倘若吝儿吃成水桶腰、大象腿,将来寻不到夫家,爹爹可要发愁喽!”

“我才不要寻夫家,我要一辈子守着爹爹!”姜不吝说着一把搂住姜尚敬的脖子,在他怀里撒娇。

眨眼功夫,一群孩子蜂蛹而上,围着姜尚敬喊爹,姜淮伊也被不知名的手推着簇拥上去。一群孩子中数她最矮,被挡在最后边,爹爹的衣角都没挨着。

姜尚敬眼光扫视一圈,被这嗷嗷待“抱”的场面逗笑,无奈摇头。又抬眼扫视一周迎接的妻妾及家仆,“恭迎老爷回府!”众人齐喊,各自行礼。姜尚敬微微颔首,“起——”又转向妊嫄,“走!回家去,给你们都带了好物件。”

“喔!收礼物喽!”一孩子嚷道。

“收礼物喽!收礼物喽!”一众人欢声笑语往家去。

姜淮伊望着父亲的背影走在人群中,眼神落寞:父亲呀!父亲!你是我唯一的父亲,我却是你九分之一的孩子。我生母不在,自然不敢奢望从旁人处得到真心对待,可你的爱又能给我几分?

方才簇拥着父亲时,姜淮伊站在外围,留心数了一下,姜府的少爷小姐共九个。大得有十六七岁,小的只有六七岁。这些男孩女孩眉宇间皆有相似之处,都是亲生骨肉呀。

姜尚敬回到聚合堂,命手下将马车上的箱子抬进来,一样一样报与妊嫄,由她分配。箱子里有奇珍异宝,也有布匹绸缎、书籍弓箭,连孩童喜爱的玩意儿也有不少,俨然是一个百宝箱。

各人得了分赏,喜不自胜。姜淮伊却无心领赏,只拉着梧桐到院子角落问话:“梧桐,你嘴最巧,将姜府诸人关系说于我听。”

“是。”梧桐答道,看她喜上眉梢,应是也分得一星半点赏件儿,因此回答问题显得积极许多,“老爷家中排行老二,太爷随其长兄姜尚勇住,逢年过节均携妻妾子女前往拜会。大夫人妊嫄是第一房妻子,此亲事由太爷亲自指办。大夫人出嫁时带了一位庶妹,就是现今的二夫人妊语暄。太爷这一招一石二鸟、一箭双雕,妙~”

姜淮伊不免心中感叹,古代男子享尽齐人之福,只是可怜了他们的妻妾子女。十几个人争一份宠爱,必定日子过得不太平。

只听梧桐继续说道,“老爷年少时遇到了红颜知己,可惜家世不及大夫人。因此被太爷按下,迟迟不得圆满。老爷迎娶大夫人之后又苦等一年方才得太爷同意,娶那红颜知己入门,便是如今的三姨娘黄妙人。”

“再说说少爷小姐们~”姜淮伊道。

梧桐忽凑近一点,小声说道:“小姐且耐心听我说——还有一位谢氏,虽不曾正经声明,但也为老爷生下一双儿女。”

姜淮伊有些意外:“没想到爹爹也是风流人物,只是为何不将谢氏纳为小妾?反正姜家也养得起。”

“小姐有所不知。谢氏乃府上丫鬟,老爷从未正眼瞧过。只因酒后冲动,才……后因谢氏有了身孕,方得以为人知晓。”

“那我的生母……?”姜淮伊盯上梧桐的眼睛,心下不由紧张起来,她将给出怎样的答案呢?

梧桐却茫然地摇摇头,“奴婢不知。府上除了老爷夫人,无人听闻,也无人敢问。大夫人对此颇为忌讳。”

“为何?”姜淮伊追问,心中思忖:难道是有什么恩怨?如今我寄养在她这里,岂不是羊入虎口?

“奴婢听闻,老爷曾出城办案八月有余,五小姐当时还未满月便被老爷带回府。恰逢大夫人经历九死一生独自产下一女,也就是六小姐。大夫人因此有了心结。”

也就是说,大夫人怀姜不吝时,丈夫在外地出差,十月怀胎一朝分娩,情况又极凶险。好不容易从鬼门关走回来,抱着刚生下的女儿感恩上苍怜悯时,丈夫终得以归家。然而还没等她邀功请赏抑或分享喜悦,当头便被泼了冷水——自己挨苦受难之时,丈夫竟与他人寻欢作乐?!还要把野种带回来给自己养?!

唉——寄人篱下的日子不好过呀!

姜淮伊长叹口气,待要再问,不远处传来小厮吆喝,“请少爷小姐们到前厅用膳。”

梧桐忙找来木棉,两人一同带着姜淮伊去前厅。

姜淮伊第一次见这么大的圆桌——姜尚敬背靠厅壁,面朝厅门坐于中间,左手边依次是大夫人妊嫄,二夫人妊语暄,二少爷姜成、三少爷姜炜、二小姐姜鸷荫、六小姐姜不吝,右手边依次是三姨娘黄妙人、大小姐姜宁、四小姐姜妍、大少爷姜胜、三小姐姜茹雪、五小姐姜淮伊。

姜不吝和姜淮伊两个队尾连上了,互相挨着,对面就是姜尚敬。

梧桐、木棉两个丫鬟原先同其他仆人一样,在墙角等候差遣。自后厨上菜开始,被姜尚敬嫌人太多,一挥手都退出去了。

整个大厅里,姜淮伊一个熟人都没有。见过两次面的大夫人和一同玩耍半晌的姜不吝,被反衬得亲切许多。

尤其是姜不吝,她居然主动凑过来说话!

“我屋里有一筐毽子,饭后咱俩再来比试。”姜不吝凑到姜淮伊耳边小声说。

原来自从那时踢毽子输给姜淮伊之后,姜不吝愤愤不平,便着手下买来一箩筐毽子,暗自苦练。下人们嘀咕,前些年毽子放在她屋里跟看不见似的,蒙尘多日杨婆做主便宜了街上孩童。妊嫄得知取笑她:拱手送上不稀罕,瞧见人有我霸占。

眼下整个餐桌氛围严肃,特别是对面——姜尚敬不吭声,大家都低头吃饭,只有左右两位妻妾为他夹菜服侍。因此姜淮伊也压低声音对左边人儿说,“饭后不宜剧烈运动。”

姜不吝似乎没听懂话里拒绝之意,继续凑过来说道,“这次你要是能赢我,我便把手上的玉镯赏与你。”

姜淮伊经她这么一说,方意识到,她不仅手上戴着玉镯,往脖子上看去,隐约可见金色项圈在衣衿里露出一小截,耳洞里穿着细银线,周边红红的痂还未褪去,应是近日新穿进去的。而自己虽穿得厚实,衣料柔软,但饰品是一样没有!因此心中不快,嘴硬道,“我才不稀罕!”说完别过脸去看其他孩子,有的有,有的没,反正坐姜不吝那边吃饭都有。而自己这边,紧挨着的两个孩子没有,隔过去就有了。真是令人窝火,怎么一桌吃饭还有高低贵贱之分?!心下立时改了主意。

等她再说要比赛时,便加大赌注,“你若肯把脖子里的项圈押上,我便再你同比过。”

姜不吝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行,金项圈是娘亲给的,不能给你!”

“那就不比了~”姜淮伊摆出一副无谓态度。

“除了金项圈,我屋里的好物件儿多着呢~你去挑一挑!”姜不吝继续劝说,姜淮伊却不再理睬。

且说姜尚敬一路舟车劳顿,回到家里脱下官服,换身宽松衣服,稍作清洗,肚子早已饿得饥肠辘辘。饭菜一上,顾不上说话,只是埋头苦吃,腹中终于不再空空如也。这会儿他总算能分出精神,看一眼同桌吃饭的家人们,恰好瞧见两个小家伙咬耳朵,忍不住笑问道:“吝儿,你和伊儿在说什么悄悄话?也说给爹爹听听!”

姜不吝小嘴一翘,头一昂,傲娇地说,“既然是悄悄话,定不能当众说了~”

姜淮伊心下一合计,便接话道,“爹爹,也没什么,不过是我姊妹俩左右无事,想攒一赌局罢了。”

“哦?赌局?”姜尚敬果然愈发好奇,“什么赌局?可否说与爹爹听?”

姜淮伊心中暗喜,待要回答,不料被姜不吝抢先,“爹爹且听我道来……”当下便把事情一五一十说出来,从两人同桌吃饭,夫人让一起踢毽子开始,到赌注可以从她屋里随便挑为止。

众人听罢多是呵呵一笑,并不当一回事。只是四个大人神色复杂,孩子当中挨着姜淮伊右边坐的姜胜、姜茹雪低下了头。他们两个的生母谢氏因地位卑微,从未获准与父亲同桌吃饭。方才姜不吝说到金项圈之事,他俩脸色均变。只因项上空空,别说金项圈银项圈了,连根红绳也没有。

姜淮伊看着四个大人的表情暗自得意,而姜胜、姜茹雪低下的头也印证了先前的猜测——这两人的衣着服饰远不如其他孩子华丽,坐得离父亲也远。特别是姜胜,他看起来年龄最大,身为儿子本应更受重视,偏偏却这般模样。不是自己与父亲不和,就是生母拖了后腿。

忽然面前的桌面转动起来,吓得姜淮伊一哆嗦,手上的筷子掉落。贴身丫鬟们早退下去,后厨的家丁把菜上齐也都走了。偌大的大厅里只剩这一家人围坐一起吃久违的团圆饭。姜淮伊便亲自趴到桌子底下去捡筷子。

“不用费力去捡,伊儿,让下人们再拿一双筷子便是了。”妊嫄的声音在头顶飘过,姜淮伊喊道,“不碍事,我能够得着。”

头钻进桌底,手一伸便拣着筷子,只是桌下景观挺有意思。桌面上看个个端坐,底下脚却是双双对对。对面姜尚敬的脚与他右边黄妙人的脚紧紧挨着;妊嫄和妊语暄挨着;姜成和姜炜挨着;姜宁和姜妍挨着;姜胜和姜茹雪挨着。这亲疏关系一目了然呐~

姜淮伊重新坐好时,妊嫄已经转过来一双新筷子。说“转”是因为:这桌子居然是旋转桌面!方才便是被忽然转动的桌面吓到才掉了筷子。

倒不是说有多稀奇,只是这“古代”果然不是历史说上的古代。尽管实验室里段博士打过预防针,说不一定是穿越,可能是碰撞,碰撞出无数个平行世界,什么都可能不一样。但姜淮伊自认学生时代历史学科极差,以为不管真古代、假古代,自己分辨不出来倒也没差。没想到,假古代还有这么先进的家具。可惜的是,假古代和真古代一样,都没网没电。

这时,姜尚敬叫姜淮伊道,“伊儿,快尝尝这道杏酪同州羔,口味极佳,你的兄长姐妹们可是对它赞不绝口呐!”

原来方才桌面忽然转起来,竟是因为姜尚敬要给姜淮伊推荐这道菜。

“谢谢爹爹!”姜淮伊喜滋滋一边道谢,一边把筷子伸向菜盘。羊肉入口鲜嫩、汤汁入味,确是一道额米为佳肴,“嗯!好吃!爹爹所言非虚!”

“呵呵呵呵~伊儿识货!”姜尚敬抚须长笑,又说道:“先前你因病未曾一饱口福,日后爹爹定要补偿你!”

“爹爹偏心!”才满八岁的姜妍撇嘴埋怨。

姜尚敬被她逗笑,忙乐不跌地去哄她,“妍儿莫气,爹爹把最好吃的菜给妍儿留着呢~”

众人见老爷今日心情大好,便都松懈许多,三三两两说起闲话来。

午饭过后,姜淮伊被姜不吝缠着去她屋里选赌注,随便选好之后又断断续续陪她踢了好几回。有输有赢,学了狗叫、鸡叫和鸭叫,赢了她的一颗香珠、两把梳篦还有一盏灯笼。天黑才回西林苑。

晚膳问了梧桐,是各自解决的。哪位主子想吃什么,就派丫鬟报给厨房做。

“啊?就我一个人吃,值不当做呀!”姜淮伊惊叹。

梧桐解释道,“小姐只管吩咐。即便是做多了,吃不完的端到后厨,肯定有人争先恐后去抢着吃。”

姜淮伊明白了,主子吃完奴才吃。真是物尽其用。只是下人们都不管饭么?

“梧桐,你早、中、晚都吃什么了?我怎么没见过你吃东西?”

“回小姐:奴婢们五更早起去后厨领饭,中午伺候完小姐便可吃饭。晚上是没饭的。”

“你不饿吗?”

“习惯了便不觉得饿了。”

姜淮伊当下便点了几道菜让梧桐报给厨房。厨房动作倒也快,等没多久,便把菜端过来了。

齐妈拿了银针,一道菜一道菜地试毒,惹得姜淮伊哈哈大笑。没想到亲身经历这样的事,居然如此好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齐妈又开始唠叨了,什么小心驶得万年船,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姜淮伊扯一嗓子,冲外喊梧桐、木棉、国槐和铁柱。几人应声而来,齐刷刷站在跟前。“小姐有何吩咐?”

“没啥吩咐,喊你们来吃饭了。”姜淮伊已率先坐到饭桌前,“对了,后厨拿的碗筷不够,国槐再去拿几副过来。还有凳子也不够,梧桐你去院里找找搬进来。”

众人面面相觑,不言语,不行动。

姜淮伊催促道,“去呀~”

齐妈上前一步道,“小姐,这不合规矩。”

姜淮伊翻个白眼,肯定是主子仆人那一套。便安慰他们,“这个你们放心。咱把门一关,别人谁也不知道呀~”

“嘿嘿~”国槐一声傻笑,看来十分动心。姜淮伊一拍身边的凳子,叫他,“来,国槐,来坐这儿!”

“扑通”一声,国槐竟跪下了,大喊:“奴才不敢!”

姜淮伊被气笑,“你喊什么呀?!”

梧桐脑子灵光 ,明白姜淮伊意图,便道,“小姐,您的好意奴才们感激不尽。只是,奴才们不敢不守规矩。纵使关上门,也是坏了规矩。况且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此事传出去,不光奴才们受罚,小姐也要跟着挨骂。倒不如,您趁热吃,剩下的,奴才们分食。”

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急不得,急不得。姜淮伊心道。便同意了梧桐的提议。

谁知,饭没吃完,竟来人了。

来者齐妈认识,介绍道,“五小姐,这位是大夫人底下的杨婆。”

“杨婆好~大晚上过来,有什么事吗?”姜淮伊放下碗筷起身迎接。

杨婆慈眉善目,对姜淮伊行礼,道,“五小姐您请坐,奴婢奉大夫人之命,给您送个物件儿。”

说着身后小丫鬟端出一个盘子,上盖红布。

“是什么?”

杨婆掀开红布,竟是一个金项圈。“五小姐,因您久病缠身,此金项圈一直由大夫人代为保管。近日看五小姐身子好了许多,便命老奴物归原主。”

姜淮伊咧嘴一笑,令梧桐收下。转念一想,又问,“只一件吗?”

“这?”杨婆一怔,不知如何答复。

“杨婆您今晚要去几处送呀?”姜淮伊换了问法。

杨婆俯身禀道,"回五小姐,老奴今晚只送一处。"

“噢——”姜淮伊脸上难掩失望之色。那杨婆善察言观色,一瞬间心念百转,忽又禀道,“五小姐莫怪老奴多言——大少爷也曾有一个金项圈,只是无端被谢氏变卖,老爷勃然大怒,责令不许再给谢氏子女,连累四小姐的也没有了。”

“原来如此。”姜淮伊恍然大悟,倒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便笑道,“辛苦杨婆,请向母亲大人转达感激之情~”

杨婆告辞,只是临出门前,忽转身又问,“老奴斗胆,方才见下人们都围着小姐,所为何事?”话虽是对姜淮伊说,眼睛却紧盯着齐妈等人。

齐妈五个胆量忒小,应变能力近乎零,只被杨婆一唬,均露出心虚之色。

姜淮伊打一哈哈,“啊,方才啊?我不见了一只毽子,正问他们呢!”

“天黑寻物最是不易,小姐何不天亮再找?”杨婆给出建议。

姜淮伊暗自奇怪,这杨婆不像是一般仆人,光胆量就与齐妈不在一档,嘴上回道,“多谢杨婆指点,是我心急了。杨婆慢走~”

杨婆走远后,姜淮伊感叹,“这杨婆不一般呐~”

梧桐一听,回道,“杨婆是跟着大夫人过来的,府上的老妈子和丫鬟们都得听她的。”

看来大夫人当家主母的位置不容动摇。

连续几日,姜淮伊都被请去瑶光苑吃饭,看来真的要认她当妈了!姜不吝倒是挺喜欢有一个年龄相仿的小朋友同她玩耍。

一日,三人正在用膳,忽然“哎呦——”一声,姜淮伊从嘴巴里吐出一件硬物,摸着硬邦邦的,仔细去瞧,竟是一颗大牙。“掉牙喽!掉牙喽!姜淮伊掉牙了!”姜不吝高兴得大呼小叫,这样两人就能互相嘲笑牙齿漏风了!

妊嫄命人找来一块布,把掉落的牙齿包起来,交给丫鬟,“扔到五小姐床底。”

丫鬟应声而去。姜不吝指着姜淮伊的嘴巴乐不可支,饭菜也不好好吃。妊嫄只得威胁她,再不吃就要去找老爷告状,吓得姜不吝忙不跌地望嘴里扒拉饭。

“你慢点儿!”妊嫄又嫌她吃得太快。

一旁的姜淮伊因此学会了治她的招——拿爹爹唬她!

两人独处玩耍时,姜淮伊试了试,果然管用。

几日过去,天愈发地冷,喝腊八粥那天早晨,窗外飘着鹅毛大雪。姜不吝一日也闲不住,拉着姜淮伊堆雪人,打雪仗。半天下来,姜淮伊直觉浑身发热,下午又十分地冷,晚上便发起烧来。梧桐、木棉两个轮流伺候。次日早上,齐妈看情况不妙,一边命国槐报与大夫人,一边跑去找吕管家请大夫。

大夫来了,躺在床上的姜淮伊歪头一瞥,哟,这不熟人嘛!

欧阳雄生于医药世家,从小跟着父亲在医馆,耳濡目染学了不少治病救人的方法。不同于父辈们行医济世,欧阳雄苦读十载,考取了功名,为官府跑腿效命。因此接待了不少官家病人。只是从三岁开始一病不起,病了三年有余,忽又一朝转醒的,别处没有,只刑部右侍郎府一例。

姜淮伊由他号脉诊断,瞧他生得人高马大,心思却细腻,掖被角这样的细节,他这样一名古代男子竟然注意到了。“谢谢欧阳大夫。”

“这是卑职分内之事,小姐不必客气。”欧阳雄一边回答,一边起身去旁边桌子上开药放。

国槐领了药房,出门抓药,梧桐也跑去后厨知会他们准备好药罐。木棉则是把姜淮伊昨天穿的衣服拿去清洗。一时间屋内只剩医患二人。

欧阳雄收好随身物品便要告辞,姜淮伊忙喊他,“大雄你先别走!”

“大雄?”欧阳雄疑惑地回头,“小姐是叫卑职吗?”

“啊,对呀,欧阳雄大夫,简称大雄,嘻嘻~”姜淮伊试图蒙混过去,其实是哆唻a梦的好朋友,大雄。不过,说了他也听不懂。

“呵呵~”欧阳雄颇感新奇,便乐呵呵接受了这个名字,“五小姐还有何事?”

“大雄,你说我爹当的这个右侍郎,官职大吗?大的话,有多大?”姜淮伊问道,一天中除了午饭时间能见到他,其余时间不知他在干什么。问下人,都说忙,具体忙什么都说不上来。

欧阳雄笑道,“反正比卑职大多了。”

“母亲家里也是做官的吗?”姜淮伊又问。

“确是如此。”欧阳雄老实回答。

“那,是爹爹的官大,还是我母亲家里官大?”

“这……”欧阳雄犹豫一下道,“目前,是岳父大人官职更大,不过,侍郎大人做事用心,治下严厉,来日定能一展抱负!”

“承你吉言!”姜淮伊只盼望爹爹能早些出头,这样也能跟着沾沾光。像如今,处处低姜不吝一等,真不痛快!

姜淮伊还想再打听些八卦消息,可欧阳雄听到梧桐脚步声越走越近,急忙往外退,生怕惹出什么闲话,只好作罢。

却说平日里陪姜不吝疯玩没什么感觉,这下生病了,更觉屋里静悄悄的,无聊至极。也不是没人,梧桐、木棉都在附近,可齐妈也在,连和丫鬟唠嗑的念头都得打消,否则齐妈又要责骂他们偷懒。

总算靠着从姜不吝那里赢来玩意儿过了一上午。谁知,中午齐妈又让厨房单独做了午膳送来,说是已经请示过老爷夫人了。

姜淮伊匆匆吃了两口,便要服药睡觉。——只盼着睡一觉赶快好起来,就能找姜不吝玩儿了。

说曹操,曹操到。刚喝完药,姜不吝就一个箭步冲进来:“姜淮伊,爹爹、娘亲马上来看你!”

姜淮伊面上不露声色,心中却是十分惊喜,“呃,我知道了。”

“姐姐~”姜不吝忽然凑过来甜甜地叫一声。

姜淮伊一愣,不敢轻易应她这一声姐姐,“干嘛?!”

“好姐姐~”姜不吝挽住她撒娇,“我的好姐姐,一会儿爹爹来了,你可要帮我讲两句好话~”

“怎么?你惹爹生气了?”

“还不是下人们口无遮拦,说是我拉着你推雪人,害你生病——”姜不吝愤愤不平道,转眼又装出一副可怜相:“爹爹恐怕是要找我算账了……”

姜淮伊撇嘴一笑,趁机要了她好几样宝贝,才勉为其难答应替她求情。

不一会儿,姜尚敬和妊嫄双双入内,屋内的下人们个个如临大敌,屏住呼吸,僵住身子,动也不敢动。

姜不吝罕见地躲在妊嫄身后,离姜尚敬远远的。

姜尚敬先是对姜淮伊虚寒问短了一番,又训斥下人一顿,责怪他们没看护好主子,还说要罚他们。

姜淮伊一听话头不对,马上求情,“爹爹,不干他们的事,是我自己不好,不怪他们!”

没想到姜尚敬话锋一转,又要怪姜不吝,“爹爹听说,是吝儿非要拉着你,堆雪人、打雪仗?”

姜不吝一听,吓得紧紧抱着妊嫄,瑟瑟发抖。

妊嫄好看的眉头微皱,似乎在想如何为女儿开脱。

姜淮伊摇摇头,“爹爹,不怪她。雪景实在太美了,我便贪心多玩了一会儿。没错,是不吝喊我堆雪人、打雪仗,但也是我欣然同意了的。倘若我主意坚定,她断不能硬拉我去。错只错在,我身子弱,不吝玩儿了半天没事,我却病倒了。”

闻言,妊嫄松了口气,对姜淮伊露出友善的微笑。

姜尚敬却若有所思,长叹一声,拉起女儿的手安慰,“伊儿,莫要自怨。只是,你与吝儿不同,她足月出生,而你是早产儿,身体底子比不上她,日后可千万注意!”

“知道了,爹爹。”姜淮伊乖乖点头。

一旁的姜不吝在妊嫄怀里小声问,“娘亲——什么是早产儿呀?”

妊嫄与姜尚敬对望一眼,笑答,“早产儿的意思是,在娘胎里住不到十个月就着急出来了。”

“那我在娘亲肚子里住够十个月了吗?”

“够了,你住了十月有余呢~想必是因为娘亲的肚子太舒服,你舍不得出来呢!”

“对,我最喜欢娘亲的肚子了!嘻嘻!”姜不吝说着就用手去摸妊嫄的肚子,被姜尚敬一个眼神给止住,悻悻然收回手,抬头向母亲求助。

妊嫄耐心向女儿解释,“吝儿,从今日起你要记住,和伊儿玩耍,不能超过半个时辰。”

“可是,我玩得高兴的时候,经常是转眼间就白天变黑夜,哪里知道什么时辰?”

“我会让丫鬟们提醒你。不尽兴的话,就每玩半个时辰便要歇上一刻钟,方可继续玩。知道了吗?”

“知道了,娘亲。”姜不吝应下。

姜尚敬终于对姜不吝露出笑脸,“知道了就出去玩儿吧。姐姐需要静养。”

“爹爹不生吝儿的气了?”姜不吝试探问道。

“不气了。去吧!”姜尚敬笑道。

“耶!”姜不吝一声欢呼,蹦蹦跳跳地出去了。

一阵困意袭来,姜淮伊只觉眼睛酸涩,伸出双手揉眼睛。

妊嫄柔声道,“伊儿困了?想睡觉吗?”

“嗯~”姜淮伊点点头,可能大雄开的药里有安眠成分。

“睡吧!爹爹在呢!”姜尚敬哄道。

姜淮伊乖乖闭眼,不一会儿便昏昏欲睡。

朦胧间,耳边忽然传来私语,仿佛是父亲的声音。不由留了意,只听姜尚敬低声道,“嫄嫄,我一早跟你说过,我与伊儿娘亲之前素未谋面。我当时身在淮安办案,你派人送来口信,说怀了身孕,被当地知县得知,他便以庆祝为由宴请歌舞。其中一名舞女,似是外族人,我不由多看几眼,却被知县会错意。趁我醉酒,把她送入我房。待我次日清醒,木已成舟。后来得知她是被卖过来的,身不由己,又因异族人身份,受了许多磨难。我看她实在可怜,又怀了我的骨肉,才对她多加照料。饶是如此,伊儿还是早产了,她也不幸离世。你又何苦多心?我将伊儿抱与你养,一方面是妻妾中以你为尊,另一方面,也恰好能和吝儿做个伴,似你与语萱这般也不失为一桩好事。谁知竟惹你不快——”

“先前是妾身错怪老爷了……”妊嫄低语认错,又道:“如今伊儿与吝儿姐妹情深,我自然对她更加上心,将她视为己出。”

“还有一事,伊儿生母端地非我族类。所幸伊儿像我多些,但从外貌上看不去异族血统。但此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

“妾身明白。伊儿的身世,老爷不必过虑,府上无人知晓,更不会传将出去。”

“府中上下惧是夫人打点,样样兼备,事事周全,夫人辛苦了!能得夫人如此贤妻,姜某不胜感激。”

“老爷折煞妾身了~”

接着便是二人浓情蜜意的言语,姜淮伊忙在心中默念九九乘法表,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大雄开的药很快见效,姜淮伊身体一好,便又和姜不吝玩到一处去。妊嫄乐见姐妹和睦,遂听之任之。

这天晚上姜淮伊才吃过饭,趁齐妈没在找梧桐说闲话,问她年岁、籍贯、家庭情况……梧桐一一告知,但因两三岁便被卖到姜府,尚未记事,所说皆是年长者传下来的。“我今年十四岁,腊月生,具体日子不清楚了。父母乃是外地人士,逃难至此,养不起才将我买给大户人家,只为有口饭吃。这十余年过去,家人早断了音讯,只盼爹娘安康,不管他们流落何方……”

忽然一阵急切的脚步声传来,伴随着姜不吝的呼喊,“姜淮伊!姜淮伊!“

梧桐原是坐着与小姐回话,松散又不合规矩,只因小姐仁厚,便在无人时放纵一下。这时听得六小姐的声音,忙起身到门口迎接行礼。

这姜不吝一心只想找姜淮伊说话,对门口的丫鬟并不留心。“姜淮伊,快!叫上你的护卫,跟我走!”说着拉起姜淮伊就往外跑。

“哎?姜不吝,你要干嘛?!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儿?”姜淮伊嚷嚷着被她拉出门外。

正巧门口铁柱蹲在墙边,姜不吝过去一脚踢他背上,“你!起来——”

“谁?!”铁柱一惊,回头一看,原来是六小姐。

“快,跟我走!”

铁柱眼神询问姜淮伊,见到后者颔首,便跟着两人一同小跑出去。

穿过花园,竹林,三人来到一处院子。黑暗中瞧去,这院子甚是陌生,竟未曾来过。

三人来到门口,抬头望去,只见门头上写着“明理堂”三个大字,瞧这模样,似乎是府内专用来教学的私塾。

环顾四周,不是湖水、假山,就是树林、菜地,倒是一处读书学习的好地方。

姜不吝轻手轻脚推开大门,此时天色黑暗,学堂内并无烛火照明。门外的灯火投射进来,地上投映出三人倒影。

目光适应了昏暗环境,姜淮伊大概看出学堂内部构造:明理堂里外共三间屋子,中间几根柱子和屏风隔开。正面墙上挂书画,黑暗中瞧不清楚,书画前摆了一套长桌长凳,推断是先生教书的地方。厅下两排桌凳,高度比先生的低了些,正好适合孩童就坐。左手边屋子里靠墙摆了一周书架,书架中间摆四张方桌拼在一起,上面放着书籍笔墨,像是平日先生备课、批阅的地方。右手边是迎宾区,太师椅、茶具显得高档许多。

“这黑灯瞎火的——”铁柱在后边小声嘀咕,“我道是家里进了贼,没成想是有人要做小贼——”

“哎呦!”他话未说完便被姜不吝瞅准膝盖猛踹一脚,骂道,“狗奴才,恁地多嘴!”

铁柱身强力壮,这一脚虽用了力,却还受得起,而且从小被打骂惯了,因此便噤声不言。

黑夜中姜淮伊不由皱起了眉头:古代社会“打骂’如家常便饭,与等级制度相对应。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在这里一点都不夸张。君要臣死,臣不死是为不忠;父叫子亡,子不亡则为不孝。类比下去,夫对妻,主对仆俱是如此。姜淮伊曾试图劝说,后来发现,这种思想根深蒂固……可铁柱毕竟是西林苑的看护,这姜不吝说打就打,惹得姜淮伊心中不快。

姜不吝率先走到先生办公区,绕着书架走一圈,又抬头去瞅房梁,忽莞尔一笑,冲铁柱招手,“喂!狗奴才,过来把我俩举到房梁上。”

“人家有名字,叫铁柱!”姜淮伊说道,语气僵硬。

姜不吝一门心思放在房梁上,不曾注意姜淮伊表情。倒是铁柱对姜淮伊笑着摇头,似乎没把姜不吝的无理对待放在心上。

“愣着干嘛?快点!叫你呢!快来!”姜不吝连声催促。

铁柱抓住姜不吝后衣领,轻轻一提,便把她举起,放到房梁上。然后又俯身把姜淮伊抱上去,两个女孩紧挨着趴在房梁上。铁柱仰头问她俩,“小姐们可还有吩咐?”

姜不吝瞅一眼外边,看没人过来稍稍安心,俯视铁柱道,“铁柱,你先回西林苑,有人问起,就说五小姐已睡下。约莫过半个时辰便到堂外望一回。若明理党内灯火通明,便回西林苑再呆半个时辰,再探。如此往复。若明理堂内灯火全熄,确定堂内无人便接我俩下来。可听明白了?”

“小的明白。”铁柱躬身领命。

“去吧!”姜不吝朝他挥手,看他身影离去,便在房梁上蠕动,调整头的方向,目光对着学堂正中间方向。

姜淮伊终于有机会问她,“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姜不吝神秘兮兮地对她耳语,“嘘——小点声!爹爹随时会来。”

姜淮伊不解,“爹爹大晚上来学堂做什么?”

“爹爹今晚要抽查功课。”姜不吝小声道。

姜淮伊倒是听过兄姐们要上学,只不知在哪里,“我们为何要藏身房梁之上偷看?不能大大方方地——”

“嘘——来了,来了!有人往这里来了。”姜不吝伸手捂住姜淮伊的嘴。

一时间室内寂静,两人呼吸声此起彼伏。

姜淮伊还想问什么,嘴巴却被姜不吝紧紧捂住。后者趴在她耳朵边低语,“爹爹抽查功课向来不许闲人旁观。饶是娘亲她们,也不准打探。否则,我又何需躲在房梁上受苦?”

“吱呀”一声,门被人推开。一群人鱼贯而入。姜尚敬为首,身旁跟一随从,腰戴兵刃,神态威严。紧接着是一读书人模样的老者。姜胜、姜成、姜炜、姜宁、姜妍在后头跟着。

姜尚敬往太师椅上一坐,随从侧立。从房梁上望去,姜尚敬面部表情清晰可见。老者于侧首端坐。既然是查功课,老者自然是教书先生。姜家子弟垂首立于对面,只能瞧见背影。随从自进来后目光早巡视一周。姜不吝、姜淮伊紧紧屏住呼吸。待他与姜尚敬对视一眼,垂下目光后终于放松下来。

只见先生白发苍苍,然精神矍铄,有几分仙风道骨。姜淮伊不由升起敬佩之情。目光扫到他的手上,心中忽然一紧。他手中紧紧握住一把戒尺——名字是戒“尺”,实际是一块板子,正常男子手掌那么宽,半米长,像是檀木制成,颇厚重。

姜尚敬身旁桌上摆着一摞纸张,他细细翻阅,神色凝重。其余无人敢有半点动静。

真是令人窒息的气氛。姜淮伊全身紧张地缩在一起。

“姜胜!”一声喝令,吓得全屋人浑身一震。

姜胜闻声跪倒在地,等候父亲训斥。

姜尚敬陡然把手中那摞纸扔到他面前地上,气道,“不肖之子,顽劣至极!先生吩咐每人练笔一张,一众兄妹中只不见你的笔迹。说!你可曾认真落实?!”

姜胜先磕两个头,回道,“父亲,孩儿每日刻苦练习,不曾偷懒,请父亲明鉴。”

姜尚敬皱眉道,“为何不见你的字迹?”

“回父亲,前两日孩儿想对比早年笔迹,看是否进步,便将今日新写的拿回自屋了。”

姜尚敬吩咐随从,“着人速取。”

“是。”随从领命到门口一挥手,不远处小厮上前听令。交代完毕遂转身回屋,眼神再次扫视一周,在房梁多停留了两秒。

姜不吝、姜淮伊正屏气凝神看姜成背书,全然无意。特别是姜不吝,为同胞哥哥捏了一把汗,只恐他背错一字,被爹爹惩罚,因此全神贯注于姜成。

好在姜成熟记于心,父亲在上虽紧张,但也算顺利背完。

姜不吝缓缓呼出一口气,放松不少。

只是轮到姜炜时,他的嘴巴便不太伶俐了。磕磕绊绊、磕磕绊绊背到一半,又急又怕,呼吸愈发粗重起来,脑子里的文章愈发凌乱。姜淮伊虽未读过全文,但也听出他两三句话来回倒腾,且疑似有错。

姜尚敬眉头紧皱,拧成一块大疙瘩,想是心中烦忧不已。

“党恶为非,曰……曰朋奸;尽财……赌……赌博,曰孤注。徒了事,曰……但求塞责。戒……戒明察,曰不可苛求。方命是……方命是……方命是……方命是——”背到这里姜炜脑子已完全空白,再无一字能背。

先生恨铁不成钢,替他背出下一句,“方命是,逆人之言,执拗是执己之性。唉~三公子,此篇文章已背十日,奈何记不住呢?”

“哼!”姜尚敬冷哼一声道,“必是不肯用心!”

姜炜扑通一声跪下求饶,“爹爹休恼,孩儿愚钝,日后定当刻苦背诵,早日背完全篇!求爹爹宽恕,求爹爹宽恕!”

姜尚敬神色冷酷,丝毫不为所动,只问先生道,“请先生处罚。”

先生摇头叹气道,“三公子,规定五日内背完,老朽已宽限你多日,然……”

姜炜急得哭出声道,“先生,弟子愚钝,实背不住。”

“惩戒你十下手板,望你多长记性。”先生说罢待要起身,却被姜尚敬制止,“先生请坐,不敢再劳先生。锦华——”

随从名唤黄锦华,忙听令上前,从先生手中接过戒尺,走到姜炜面前,先俯身抱拳,“三公子,得罪了。”

姜炜见是年轻力壮的随从代先生施戒,心中百般不愿,毕竟先生年迈,打人力气小,没那么疼。因此眼泪婆娑地望着姜尚敬道,“爹爹,孩儿愿领先生教诲。”

“恶童胡闹,不知体恤先生!再多打十板!”姜尚敬气道。

“爹爹!”姜炜喊。

“若再狡辩,再多十板!”

姜炜再不敢多言,颤抖着将双手伸出,手掌向上,咬牙领罚。

黄锦华立于姜炜左侧,右手握戒尺,调整好姿势,抡起胳膊,将戒尺高高扬起,“咻——”戒尺与空气摩擦发出细声,而后重重落下——

“啪!”一声响贯屋内,姜淮伊顿感姜不吝身子一颤。——怪不得她那么害怕爹爹。

“一!”姜炜大声忍住疼痛,大声报数。——这是规矩,被惩戒者自己报数,表示甘愿领此惩罚。若不吭声,便重新打下,直到大声报数为止。

黄锦华打完待姜炜报数后,再次挥臂。“啪!”这一下,只重不轻。

姜炜只觉手心热辣辣地疼,大喊“二!”

黄锦华停顿一下,接着第三次挥臂。“啪!”戒尺从他手上滑开,留下红红一道印子。

“三!”姜炜痛苦喊出声,手指不由蜷起,摸向掌心,似乎想把疼痛驱散。

黄锦华抱拳鞠躬道,“请三少爷将手掌展平。”

姜炜恨恨瞪他一眼,眼中满是怨怼。

黄锦华不以为意,面上更是丝毫不动声色,待他将手章伸平,戒尺“咻”地落下。

“啪!——”这一下听起来更重!

姜淮伊心不由揪起来,这随从力道一下比一下大,只怕这姜炜坚持不了二十下。

姜炜只觉手心麻痒难耐,开始肿胀起来,眼中恨意更重,对他喊道:“四!”

黄锦华满意地听着男孩比平日厚重的声音,又抡起胳膊挥下戒尺。

“啪!”戒尺将手掌心的红印加深。

“五!”姜炜声音中哭腔渐浓。

黄锦华听出来,便故意多等他几秒。姜炜不想在随从面前丢了面子,便逞强深呼吸几口,将疼痛忍下,手直直伸出。

板起的瞬间,姜炜跟着身体一缩,双眼紧闭,“啪!”又睁开,手上果然又是一重击。

手似乎没有直觉了。“六!”报数的声音不由自主地颤抖。

再次大口吸气,姜炜调整一阵,才将心跳复位。

“啪!”手心像针刺一般地痛。只见双掌通红,掌心处更是红得发紫,因每板落下力道都集中在那里。

“……七——”

报数声虚了,没了先前的恨意,只有疼痛。

"请三公子将手抬高。"黄锦华施礼。

姜炜想摸一摸手心,检验它是否健在,再打下去怕不是要将手给打残了。

“爹爹……”

姜尚敬冷脸看向别处,对姜炜的呼唤充耳不闻。老先生也缓缓将头转向别处,似是不忍看学生受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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