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杨姓少年眼见高脆儿将最后一人摔了出去,心头微微一笑,手上鬼魅般动作却突然慢了下来。
他出身的家族威名极盛,乃是当今天下屈指可数的门阀世家。两年前在巴蜀归唐的过程中,他那从来算无遗策的族长长兄出人意外的采取了沉默旁观的态度,对唐军既不附和也不反对。为探明长兄的姿态,甚至连赵郡王李孝恭这等人物都曾经亲自到家族所在的灌江口拜访,却也吃了个不大不小的闭门羹——长兄传令家族上下倾族恭迎,自己却偏偏避而不见,最后搞得赵郡王只得满是惑然的败兴而归。
直至不久前,那个大了自己足足二十余岁的长兄不知为何突然改变了主意,才有了他此次奉命来蓉一事,准备通过和家族关系良好的高家来再见见那位在大唐地位显赫的赵郡王。
这对自己来说,是何等难求的一个机会!
自己家族虽然仅仅号称巴蜀第一世家,但环顾整个江南江北,几乎再无可以比肩者,不仅势力庞大,支系众多,且近几十年来英才辈出,无一不是名动天下之辈。其中佼佼者如长兄座下康、张、姚、李、郭、直这威震天下的双锋四卫,纵然以自己的骄傲自负,却也不得不承认远远不如!
此次这等大事,家族内包括自己都以为长兄会指派这六位之一前来,偏偏最后却出人意料的点了自己的名。以兄长在家族中有若神明的地位,当然不可能有人会提出疑异,所以他必须要抓住这次难得机会,漂漂亮亮的办好长兄和家族交代的这件事儿!
这对提高他日后在家族中的地位极其重要!
当然,无人对他这个年仅双十的少年提出疑异,绝不仅仅是因为他和长兄的血脉关系。论相貌仪表,他英俊潇洒堪称人中之龙,且气度不凡;论见识能力,自幼得几个声名赫赫的长辈的耳提面命,也算是眼光独到,卓尔不群;论武功学识,他自幼聪明灵慧,天资卓然,无论学文学武都是一点即透,十余年来名师的铸就和家世的沉积,成就绝非一般普通世家弟子能望而企及的。即使他那位眼光极高的长兄,那位二十年来纵横天下从无敌手,天下公认自天师沈继之后中原第一人的灌江口杨家家主,也对他颇为赞许,曾经公然许他为“我杨家又一千里驹!”
若依他平日的性子,他怎么也不会如此胡闹,毫无目地的便得罪这么多在成都乃至整个蜀中拥有巨大潜力的“二世祖”们。奈何缘分所致,却让他偏偏碰见了这位离家十年,刚从师门返回的高脆儿高三小姐。
这位高三小姐少有机缘,有幸拜入了一个极具传奇色彩的门派之中,纵然还算不得那个门派的嫡系弟子,但十年归来,所学的无论学识武功竟然也不在他这样自负的人之下,而相貌家事更不必说了。这几日认识以后,高家家主高瓗有意无意的默许下,高脆儿作为主人陪他遍游成都城。两人在一起,当真称得上郎才女貌,人中龙凤。少年人好色而慕,这几日相处下来,即使以他的骄傲和自负,却也忍不住动了好逑之心。
以他的手段,要讨好一个女孩子,自然容易之极。但偏偏高脆儿这类既有家事又有本事的女孩子,免不了都有一点心高气傲,否则也不会那日在观锦楼被胡雍和顾子虬等人随口花花占了占便宜,便动手将一干人等全打得狗血满头的仍了出去。要讨好这样的女孩子,光长得好看可不顶用,怎么也得真有点能力,才能入得佳人法眼。好在自己自幼博览群书,爱好极广,琴棋书画、礼乐射御算得上无所不通,也不怕没得卖弄的本钱。于是他小使手段,便有了这几日两人间连续的比试。
不过几日比试下来,两人还真有点棋逢对手的感觉。今日听闻有一群成都城内的权势子弟来找高脆儿麻烦,他好奇之余,三下两下便旁敲侧击的打听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搞清楚了来找麻烦的竟然是比他还小上好几岁的一群半大小子,好笑之余也没当怎么一回事。当然,护花使者么一定是要当的,当即自告奋勇一同前来,也算是打算见识见识这些蜀中年轻一代的权贵子弟。虽然一见之下觉得的确如意料般不过一群毛孩子罢了,但高脆儿一时兴起提出要以这群小子来赌胜负,他也没怎么在意便同意了。在他看来,要打倒这几个小子,那简直是轻松之极,顺便也能让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见识见识当今天下第一世家子弟的厉害,若能够恩威并施,折服这一群小子,并通过这群小子对日后巴蜀施以影响,对他日后在家族中争取更高的地位也是大有好处。所以动起手来,虽没有使用重手,但却也几乎毫不留情,尽力争取在最短的时间里击倒这群小子。当然了,男人么,怎么也得让着点女孩子不是?眼见高脆儿这会争胜心切,他便有意识的略微放慢最后这一点手脚,准备让上这么一让,以搏佳人一笑。
于是此时正被他缠住的最后一名少年便有幸又勉强挨过了两个回合,方才被他一指点翻在地。他这才回转身来,慢腾腾的作势往朱灿身后追去。而此时朱灿和高脆儿早已一前一后掠出近半里多远,前面的朱灿此时正沿着河边疾驰,而高脆儿在身后越追越近,以他的眼力,自然看出高脆儿轻功远在朱灿之上,纵然朱灿此时还领先好几丈远,高脆儿要追上他也不过是十余息之间的事情。
不过他倒也不急,刚刚和这朱灿过了一招,心头对朱灿的底子倒也大概有点底子。这叫朱灿的小子功底倒相当厚实,反应也算极快,可惜缺乏名师,所学也应仅是最普通的道家基本心法,对上他和高脆儿这样身负绝学,又经名师千锤百炼下来的人物,那是绝无胜理。于是他作势追了两步,干脆停下步子来,负手笑着看两人一追一逃越去越远。
转眼之间,高脆儿便迫近朱灿背后,此时两人已经接近江边,眼见便要着手可及,高脆儿的清笑远远传来,似乎在说了什么,然后远远听见朱灿一声大叫,忽然返回身来,两人电光火石般的交手了两三招,便看见朱灿被高脆儿一招破开了的招式,玉手拂在胸口,那叫朱灿的小子一声惨叫,猛的跌了出去。
摇摇头,毕竟是一群没出过成都城的富贵子弟,与脆儿这种传奇门派教出来的弟子差得还是太远。这叫朱灿的不知是那家的子弟,看上去一脸呆像,不过根基反应也算是不错的了,脑子也不是这么一味的血气刚方,能撑到这会才被脆儿点倒,也算相当不错的了……
正琢磨间,忽见那叫朱灿的小子往后一个踉跄,居然没有就此摔倒在地,退后几步后居然站稳了身形,远远的都听见他破口大骂了两句什么“小**”之类的,又转头开跑。
杨姓少年微微皱眉,心头忽隐隐有些不安。正待上前,却见高脆儿也因为朱灿没有倒下来似乎很有些错愕,待反应过来,朱灿几句大骂后又转头溜出好几步。女孩子似乎动了真怒,一声娇叱,提气凌空便扑了上去。
心间念头急转,略一思忖,顿时反应过来,这叫朱灿的小子年纪不大,但应该是个极其冷静且聪明之人,从刚才他一见不敌,立刻转身就逃就可以看出了,这小子不应该是意气用事之辈。那么他在这种情况下为何要破口怒骂激怒脆儿?这只能让他待会吃更多的苦头。
面色顿时变了,顿时家传真气急速提起,全力向江边两人赶去,同时放声大叫:“脆儿妹子小心,这小子有诈……”
可惜他离得是在远了一些,话音未落,就见朱灿猛的回身向高脆儿怀里撞了进去,高脆儿因已经全力向前,变化不及,似乎又不愿真下重手,略一迟疑间,朱灿便拼着挨了高脆儿一掌,硬生生的倒撞进了高脆儿怀里。
远远传来高脆儿一声惊叫,朱灿死死的贴在高脆儿怀里,紧紧反扣着高脆儿的小蛮腰,两人在半空中肢体交缠,摔落下来。刚一落地,那朱灿也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高脆儿本有机会把朱灿甩开出去,偏偏又脚下一滑,被死死贴着的朱灿揽着一绊,两人便滚作一团,隐约听见高脆儿似乎羞怒交加的娇喝了一声,两人缠得紧紧的,在堤上一个翻滚,便“咚”的一声从堤上滚入江中。
杨姓少年大急,全速向前,可惜他离得实在远了些。等他到了江边,能看见的,也仅仅剩下波光粼粼,江水悠悠,圈圈涟漪,前方远处江水拐弯处,一片水波正渐渐消散。堤边惊起的几只水鸟,在水面上盘掠回旋,见他过来,在长短相间的清鸣中,更加飞得远远的。而那看起来有些呆呆的小子,和娇媚玉人,却早已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