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小饭桌上,安静地吃饭。
李铁有点兴奋,坐在饭桌前就像一只猴子,老爹抻着烟袋,看了李铁一眼,然后若有所思,我按到坏事儿,铁子这个猴子真要坏事儿。
老爹看了我一眼,“没打架吧?”老爹问道。
“没有,嘿嘿,村里的孩子都老实着呢。”我很佩服老爹的直觉,仅仅看了我一眼就能闻出一些味道来。
老爹吧嗒了一口烟袋,悠悠道:“我是怕你不老实,赶紧吃饭吧。”说完喷出一口浓浓的烟雾,老爹准备抽完这袋烟再准备吃饭。
简陋的饭桌上摆着几个粗瓷碗,里面是黑乎乎的稀粥,造成这种颜色的主要原因是红薯叶子,稀粥里还有一点点的包谷面。饭桌的中间一个大碗,里面是切好的咸菜疙瘩,另外一个竹筐里是几个窝头,黑红黑红的,一看便知道是红薯的。我倒无所谓,反正也习惯了,刚从灶房忙完的老妈裹着简陋的粗布围裙揩着手进来了,慈祥地看着我和弟弟,“赶紧吃吧,趁热。”
老妈和老爹年龄并不大,山里人,都显老。
我和李铁伸手拿了窝头,就着咸菜大吃。
李铁吃了几口就速度就慢了下来,有点为难的吞咽着那黑红的窝头,这玩意是红薯晒干后磨得红薯面蒸的,有点甜丝丝的味道,一旦凉了后就和秤砣一样,就算是再次在笼屉你加热后也是硬邦邦的,我觉得还可以,这个年头能吃上这个就不错了,李铁年纪还小,嘴馋的紧,吃了几口就慢了下来。
“咋不吃了?”老妈关心问道。
“我想吃鸡蛋!”李铁嗫嚅道。
老妈看了老爹一眼,看老爹没什么反应,自己起身转了厨房去,不一会儿就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鸡蛋羹来了,李铁闻到鸡蛋羹的味道顿时来了精神,小眼瞪得溜圆,是他最喜欢的醪糟冲蛋。
老爹瞥了一眼:“给梁子匀一点。”李铁看着我,我摆手道:“不喝不喝,腥气得很,我喝粥。”听我这样说,急不可耐的李铁开始趴在碗上呲溜呲溜的喝,不时闭上幸福的小眼睛,显得享受至极。
我心里暗笑。对于美食能痴迷到如此程度,已经不能用馋来诠释李铁的行为和认知了。
老妈看着李铁,眼中也是充满了暖,低头扒拉了口稀粥,忽然想起了什么赶紧说道:“梁子爸,昨天山上的苞谷又被祸祸了。”
“哦?”
“应该是野猪。”老妈继续说道,顺便夹了一筷子咸菜。
放下烟袋杆准备吃饭的老爹刚拿起一个窝头立马放下了,这可不是小事情,山上的苞谷是我家仅有的一点田地,山里的天地稀罕着呢,在这大山里能拥有这么一块田地就意味着饿不死。一年四季起码能收点包谷或者红薯之类。这就意味着有粮食,有食物。
这在山村里是最最重要的事情。
老爹站起,屋里登时多了一片阴影,实话说,老爹个子蛮高的。
“他爹,我就是说说,明天再……”老妈急声喊道,她很是后悔不该在吃饭的时候提出这个不合时宜的问题,此刻老爹已经换了衣服,鞋子也换了,脚下是一双简易的靴子,是老猪皮的,手上拎了一杆猎枪。
这是要上山!
“你们吃饭,我马上回来!”老爹说完一阵风一样出门,瞬间就不见了,老妈扶着门框看着老爹离去面露焦急,不停的搓着手,嘴里嘟囔着:“咋这么快,我就不该说这些事儿……”,我看着铁子吸溜吸溜的喝着鸡蛋羹,心想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老爹不是莽撞之人。况且还带着枪。
好像很久,其实就一袋烟的工夫,院子里响起老爹的脚步声,老妈眼中霎时间亮了起来,小跑着出屋,老爹已然出现在门口,面色看不出什么异样。
“咋了?是野猪不?”老妈问道。
老爹点点头,看着我说道:“看来有肉吃了。”说罢笑了一下。进了里屋把猎枪挂在墙上。
“真的是野猪?”老妈半忧半喜,山里的野猪可不是好相与的,那畜生凶着呢,皮糙肉厚的很是凶蛮。
老爹从里屋出来后点点头,坐下,抽出烟杆,似乎在思忖着什么。
我知道老爹不是白说的,应该是要决定搞这头野猪,这一点我很佩服老爹,那份自信是出自骨子里的,很是霸道。
李铁就听不得“吃肉”这件事情,兴奋的嚷嚷道:“我要吃肉,我要吃肉。”
老妈看着老爹问道:“几时上山?”
“估摸估摸,越快越好,早早地结果了这畜生,不然咱那点苞谷别指望有收成了。”老爹这话摆明了进山打猎了,目标就是这头野猪。
……
我问老爹:“我能跟着你去吗?”
“不行!”老爹很干脆。
我想了一下说道:“老爹,我十岁了,将来我也得打猎不是?”
老妈嗔怪道:“才十岁就想出去打猎,危险得紧,梁子爸,可不能带着他去。”说罢看了老爹一眼,后者和没听见一样。
我观察到老爹迟钝了一下,看了我一眼,似乎是在掂量我说的话,或者说是掂量老妈说的话,然后慢悠悠的掏出烟袋杆,没搭理老妈端上来的稀粥,先结结实实填了一锅烟丝,我赶紧点了火给老爹点燃,看着烟锅红了起来,老爹在烟雾中点点头,很是微妙,但是我看明白了。
“什么时候去?”,我也有点兴奋。
“明天!”老爹说道。
……
……
晚上,油灯闪亮,我和李铁躺在床上打趣,老爹和老妈也在油灯旁,老爹还是照例吧嗒着烟袋,因为要不时的点烟,他离着油灯最近。
山里的灯油金贵着呢,老妈借着昏暗的灯光缝补着一件衣裳,那是我的,是老爹的一件黑色衫子改的,白天没有功夫做这些针线活,只有晚上有时间,平时这个时间就算是唠嗑也是黑着灯做的,山里人,没啥事吃饱了就上床睡觉了,省的一会再饿得慌,这里可没有吃宵夜的习惯,就算有,也没得吃。
灯下,老爹便抽烟边收拾一个黑色牛角,那是他的火药罐,里面是空的,老爹在搞一个塞子,不然塞不紧的话火药撒出来就麻烦了。他的那一杆猎枪就倚在桌子旁边。
这支猎枪其实就是一个单管的土枪,简单的机构,一个铁质的鸡头打火激发火药,然后里面的钢柱铁砂之类的就爆射出去,我有点怀疑这玩意管用不,特别是对于皮糙肉厚的野猪来说,这不会和挠痒痒差不多吧?
李铁最兴奋,小手抚摸着猎枪的枪杆很是羡慕,就像狐狸看着小鸡仔一样看着猎枪。“爸,我也想去。”李铁嘟囔道。
自从知道明天进山找野猪,李铁就兴奋的一塌糊涂,他尽管小,也清楚这个愿望很难实现,不过还是要表示一下自己的意愿。
老爹吧嗒着烟袋,笑吟吟看着李铁,那是一种无声的拒绝,老妈也笑嘻嘻看着李铁。屋里没人和李铁说话,李铁意识到自己不会“得逞”,不由得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泼性有点上头了,我看到他的脖子抻开了一下,着小子瞬即就要岔开嗓子嘶喊。
“坏事儿!”
我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我太了解我这弟弟了,别看也馋也懒的,却天赋异禀一副大嗓门。
是那种特别大的嗓门。
李铁的嗓门可不是盖的,他是山村里有名的大嗓门,不知道他小小年纪为什么会拥有一副特大的嗓门,特别是哭喊起来,我估计全村的人都能听得见,有一次我记得李铁在村口的小河边因为脚上扎了一根野蒺藜,李铁发出了一声惨绝人寰的叫声,吓得河里的大白鹅三天没敢上岸,村长的水牛愣是吓得疯癫起来,围着村子乱跑,最后跑到山上,找了三天才牵下山来。
此刻,李铁是是想要扯开嗓子,表达他的不满。
……
“想吃肉不?”我急忙问道。
我必须这样问,我太了解李铁了,若是平时制止他的“嚎叫”其实也简单,直接一巴掌抡过去便是,守着老爹老妈我和不敢“放肆”,只有靠美食来转变李铁的思路,除此别无任何的办法。
果然有效,一听到关于“吃肉”的大事儿,李铁登时一愣,十分理智地放弃了“撒泼”的欲望。本来要“引吭高歌”慢慢上扬的脖颈也低了下来。
吃肉很关键,撒泼要三思!
李铁继续谈条件,“想啊,可也想跟着你和老爹上山。”李铁不傻,这是在我和我谈条件。
“你要是上山,我和老爹怎么打野猪?没有野猪了你吃个……什么肉?”我憋了一下,差点说成吃个……屁。还好反应还算快。
李铁想了一下:“万一打不着野猪呢?”
“照样有肉吃!”说话的是老爹,这时老爹使劲的把通条在枪管中拽出来,看来枪已经擦好了,老爹摘下嘴边烟袋敲打几下。
“没有野猪哪里有肉吃?”李铁嘟囔道。
“若是打不到野猪,爹把梁上的腊肉给你炖了!”老爹自信满满,李铁闻听“幽呼”一声,光着身子在床上欢呼雀跃,有肉吃是最幸福的一件事情。
“躺下!睡觉!”我嗓门高了一点,李铁登时冷了下来,不过还是有点兴奋,能吃肉这件事情对他来说简直是太重要了。
李铁很乖巧的躺在床上,准备睡觉。刺客,我也想睡觉,刚想躺下,老妈把补好的衣衫给我递过来:“试试吧。”
我很乖巧的接过,这件衣衫是我穿过的最好的一件衣服,居然没有补丁,是见完整的衣服。
我不禁感叹,前世中老子是不是穿过的奢侈品品牌太多了?老天惩罚我这一世穿这种破衣烂衫?
穿上后我拽了拽,觉得挺合身,老妈露出满意的神色。
我知道老妈疼我,李铁还没有出生之前我是家里的第一等的宝贝,虽然我苍老的面相给被人留下了话柄,老妈是更怜爱我几分,觉得似乎是因为她的原因亏欠了我是的,其实我清楚我的这一世的面貌与老妈没有什么关系。其实我清楚,我没有那么老,起码看起来没有那么老,只是在眉目之间有种沧桑感。
这种感觉就是苍老!
不是真老,是有种挥之不去的“老气!”
因为这种沧桑与老气,老爹和老妈莫名其妙的对我多了一份“尊重”,我觉得就是这种感觉,曾几何时,他们早就不拿我当个孩子看了,对我,他们很少反驳或者是命令式,更多的是商量。
我觉得老妈要和我“商量”点事儿,直觉如此,老妈没有想往常一样吹熄了油灯睡觉,老妈拔了脑后的发簪挑亮了灯芯,室内登时亮了许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