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回走的路程依旧风雪飘摇，思嘉也知道自己走了多久，还要走多久，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往哪里走。
也许自己真的太娇气了，被风雪一吹，冰冷的身体竟然也滚烫起来，清晰的头脑也模糊起来，她感觉自己身体轻飘飘的，周围都变得朦朦胧胧。
恍惚间，自己好像又看到娘，正板着脸叫自己起床练功。
娘身旁，还有一个影子，高大威猛，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爹爹！
从来没见过爹爹，可她知道那就是爹爹……
“孩子还小，让她多睡一会儿吧。”爹爹替自己说话。
“你就惯着她，恶人都是我来做。”娘很生气，语气却不是对待自己时的冰冷严厉，那是有温度，有生命，有烟火气息的生气。
“哪里哪里，”爹爹冲着脸讨好地笑着，然后故作严肃地对自己喊道，“听见没有，你娘生气了，还不赶快起来。”
她笑着想要答应，可下一刻，娘和爹的身影却同时向远处飘去，她伸手想要去抓，却什么也抓不住；她想大喊让他们别走，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她想起身去追，却发现身体好像不属于自己一般，根本动弹不得。
“爹，娘……别走……”声音呜咽这从喉中滑出。
“皎皎，离开的人已经离开了，可你还有自己的路要走，醒来吧，总要面对现实的。”
谁？谁在说话？
这个声音好熟悉。
“苏……漾……”努力撑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影子一闪一闪，渐渐清晰。
“终于醒了。”少年长长松了口气，眼下的乌青告诉她自己一定睡了很长时间。
“来，把药喝了。”他将思嘉带在怀中，让她靠在自己肩头，将药递到她嘴边，还不忘先常一点试试温度。
思嘉依旧觉得浑身无力，乖乖地端起药碗，将浓浓药汁一饮而尽。
“苦不苦，要不要来颗蜜饯。”
思嘉摇摇头，伸手环住他的腰肢，将头埋进他的胸膛，两行清泪顺着脸颊留下。
他的怀抱真暖啊，暖得想掉眼泪，暖得一想到要离开他，心就难过的像被撕裂一般。
“苏漾，我喜欢你……好喜欢……好喜欢……”
面对心爱少女的殷切告白，苏漾心中并未觉得欣喜，反而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他只能紧紧抱住怀中人，好像下一刻，她就会化作一缕青烟，消失不见。
我也好喜欢……好喜欢你。那你能不能……不要离开我。
平静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这几天，思嘉身体日渐好转，又恢复如初。
看着她喝完最后一副药，那种不好的预感几乎快从心头溢出，吐不出吞不下，压得人喘不过气。苏漾强忍着内心的焦躁，开始絮絮叨叨，“再过几天，我们就回京都。那里也很繁华，不像临安那么秀气。京都的街道都四四方方的，很整齐，也很巍峨，那才是真正的皇城。城东的烤鸭味道最好，皮酥肉嫩，你一定喜欢。城西的糕点也很有名，你喜欢桂花糕还是绿豆糕，或者驴打滚？算了，我们一样都来一份，反正不差钱。京郊的枫叶很好看，可惜去年错过了，不过没关系，今年到了秋天，我们再去看。还有皇宫，虽然不像临安那么精致，可是一下雪，红墙绿瓦，也别有一番风味，我们……”
“苏漾！”思嘉终究还是打断他的畅想，低下头不敢去看那双满是期待的眼睛，“我不跟你回京都了。”
答案竟是意料之中，可是，心中的苦涩还是被打翻，弥漫整个心脏，甚至整个身体。他想问为什么，又好像知道为什么。最后，终是什么话也没说。
如果他怒吼着发问，或者暴跳如雷，自己或许心里更好受一些。可是他什么都没有说，眼睛没有平日的光彩，那双眼睛，灰暗，苦涩，看的她心痛，只能强忍着再次低下头，“我以前一直以为自己无所不能，我就算一个人也能从临安到阿城，找到我爹的坟墓。可是我很幸运，我遇到了你。好像自从出了临安，我就什么也没有做，只要跟着你就好。你也没有让我失望，带我离开了大渝，找到了爹爹。甚至让我怀疑，没有你，我到底能不能活下来。我喜欢你，依赖你，可是，我也害怕，我害怕有一天没有你了我怎么办？我害怕要是有一天你不喜欢我了，我还能不能活下去。”眼泪再一次夺眶而出，“所以，我想试着过一下没有你的日子，像我娘希望我的那样——‘普普通通的生活。’我不想再走回一条窄路，靠着别人的怜爱过日子。我更害怕为了那些怜爱，甘之如饴地困在另一个牢笼里。”
少女泪光盈盈，目光却是前所未有的坚定，“我希望找到一条我真正喜欢的路，不靠别人，只靠自己的路。这样，即使有一天你真的不喜欢我了，我也能好好的，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不辜负我娘为我辛苦筹谋这十几年。而你，也有你要走的路，你可以陪我几个月，一年，却不能因为我停下。你有你的责任，你会为北梁开疆拓土，但是，你不能顶着‘大渝女婿’的身份，我也不喜欢‘大渝公主’的身份。”
说起来，是自己自私了。这种与生俱来的不安全感，让她总想给自己找一条后路。也许，这种自私会伤害他，也许，会让自己最终失去他……
“我明白。”苏漾的回答出乎意料，“我知道，就算我对你再好，你如果没有经历过宫墙以外普通百姓的生活，你一定会有遗憾。所以皎皎，我不想让你有遗憾，这次，我放你走。”
思嘉不可思议抬起头，在这之前她甚至害怕，只要他一个拥抱，一句挽留，自己就会什么也不顾，跟他走了。
“这段时间，你去找你真正喜欢的生活，我去尽我该尽的责任。可是皎皎，下次再见，不管你愿不愿意，我都要把你留在我身边。哪怕绑也要把你绑在我身边。”
他的语气那么坚定决绝，让思嘉无地自容。他什么都为我考虑到了，我却还这么自私不安，或许苏漾，我根本配不上你。
“皎皎，每次都是你抛下我离开，这一次，换我先走。”他出伸手，想要抱抱眼前这个满眼泪痕的少女，她那么没有安全感，那么缺乏信任，那么……让他心疼。可是，最终还是把手收了回去，他也害怕，一抱她，就舍不得让他走了。
少年逼迫自己快步走出房间，毫不停留，不去看她此刻到底是什么表情。
这是他们最后一次分别，一定。
客栈外，下属早已备好马匹等候多时，见他走了出来，立刻禀告，“王爷，陛下有令，‘一切准备就绪’。”
“那就出发！”一跃跨上马背，他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她所在的房间。回过头来，神色更加坚定，“踏平大渝，然后，迎接我的王妃。”
少年扬鞭策马，直奔京师。心有归途，无畏，亦无惧。
思嘉扑向窗边，目送少年背影越来越远，长长街道上，只余深深马蹄。
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
苏漾，如果我们还能见面，如果你那时还喜欢我，我一定跟你走，不管你去的地方是不是我喜欢的。
我也希望，可以为你奋不顾身一次！
但现在，我想先完成娘的心愿，去过一段普普通通的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