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嘉猛地睁开双眼,黑夜还未消退,船也还未到岸,周围悄然一片,好像什么也不会发生。
“你倒挺警觉的。”转过头,发现苏漾正不紧不慢地擦拭着自己的刀,刀锋在幽幽灯光下,带着诡秘的金光,好像嗜血的猛兽,张开大口,等着食物自投罗网。
“害怕吗?”苏漾将刀负在身后,看来,是不准备收起来了。
思嘉摇摇头,右手探入腰间,将匕首握入手中。以前娘训练自己的时候总说,“女孩子,长刀长剑固然好用,可若要行走江湖,最能防身的还是匕首,携带方便不说,最重要的是,趁人不备,一刀了解,千万不能犹豫。”
不过,长这么大,她也没和人动过几次手,更别说杀人。她不喜欢杀戮,不喜欢那些血淋淋的场面,如果可以,大家都和和气气好好地活着不好吗?可惜,这世道,似乎很难让所有人都好好活着。那么,她也只能选择首先让自己好好活着。
匕首出鞘,弯弯刀锋露出凛冽寒光,等待着鲜血浇灌。这把匕首,还是当年娘好不容易从天庆帝那替自己要来的。娘这一生那么高傲,肯开口要的东西,一定是好东西!
就是不知道,自己这么一身功夫,会不会是纸上谈兵,浪费了这好东西。
“王爷,我们快到边了。”一直在撑船的人来报。
苏漾眼皮也不抬,问道,“还有多久?”
“不到一炷香!”
“是吗,那,该来了呀!”
这话一出,没过多久,原本只有一叶孤舟的河面上,忽然冒出好几艘大船。
“叮——”长索甩出,稳稳勾住小船船篷,黑暗中依稀看见几个黑衣人顺着长索向这边划来。原本还有一些距离的大船也越靠越近,将他们那一艘小船团团围住。
“嗖”地几声,长箭飞出,黑衣人应声落水,只余下阵阵涟漪。
思嘉侧眼一看,原本划船的男子此时手持箭弩,神色依旧淡然。
苏漾手下的士兵都这么冷静吗?
思嘉暗暗腹诽。
突然“咚”地一声,船身一阵震动,思嘉险些站立不稳。回头一看,小舟中间已经破了一个小洞,河水顺着小洞“咕嘟咕嘟”往里冒水。好家伙,原来刚才那些黑衣人只是掩人耳目啊,真正要下手的人居然走的是水路。
“王妃,您还是去船舱里吧。”原本在船尾的另一个男子手持长枪,往水下狠狠一刺,原本清澈的河水立刻充满鲜血的腥味。“不知道您水性如何。”
他说的其实很委婉了,备战时刻,要是自己不懂水,掉进河里,他们恐怕很难有机会来救自己。
按理说,大渝地处南方,而南方人多识水性。可大渝皇室那帮人,不需要识水性,所以没一个会游泳。好在娘说过,“会水是必要的生存技能,既能够偷袭敌人,也能够逃跑。”为了锻炼自己的水性,白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淑妃娘娘,到了晚上便会悄悄躲开侍卫巡逻,然后,把自己扔进御花园的水池里,逼自己游起来。
那水池虽然名字叫水池,却比普通的河流也浅不了多少。第一次被扔下去的时候,自己拼命扑腾,可也只能越沉越深,下水之前娘不是没教过自己怎么划动怎么浮起,可真正下水的那一刻,脑子里一片空白。想要呼救,水却拼命往自己口里,鼻子里灌。而娘明明看见了,却就在一旁,冷眼旁观。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累了,手脚划不动了,身体反而不再下沉,而是慢慢浮了上去。这一次劫后余生,自己反而渐渐掌握了水性,可以一口气游很远很远,也可以一口气憋很久很久。其实她心里也清楚,娘不会真的眼睁睁看着她溺死,可那段冷眼旁观,仍然让她暗自伤心了好久
后来慢慢长大一些,和其他皇子公主一起读书。其中不少人仗着自己母妃家世显赫,暗暗欺负她。还记得有一次,几个嫡出的皇子公主联合起来,故意把她推到莲花池里。其实她不是不能躲开,也不是不知道那是陷阱,却仍由他们恶作剧,假装跌入水中,等他们笑够了,玩够了,再假装自己爬上来。
“放心吧!我水性还不错,你们顾好自己就行了。”
男子没做任何回答,却暗自想着:我要是只顾自己,任由王妃陷入困境,王爷恐怕会把我活剥了吧!
敌人并没有给太多时间让他猜测,长索上,水下,不断有人爬上小舟,可脚还未站稳,便已落入水中,了无生气。
本想着借此机会来探探自己到底有多少斤两,可思嘉发现自己居然毫无用武之地。苏漾和手持箭弩的男子在前,手持长枪的男子在后,三人把她死死挡住,敌人还未到她跟前,就已经落水,搞得她完全没机会出手。
“王爷,这艘船坚持不了多久了。”身后手持长枪的男子喊道。
刚才那个小洞尚未堵住,一直有河水不断往船内涌,已经快没过膝盖了,看来这条小船确实坚持不了多久了。
“怕什么。”苏漾淡然一笑,“别人给我们送了这么多艘船,不比我们的豪华多了。”说完,翻身踏上长索,足尖一点,稳稳跳到对方船上。
我说他怎么不砍绳索也不堵船,原来早就打定主意要抢了啊。思嘉恍然大悟,有样学样踏着长索上了贼船。
要说还是这大船好,空间够大,人也够多,终于有她足够的发挥空间了。
从前她的对手只有娘一个,每次娘都不会手下留情,一遍又一遍告诉她死穴在哪儿,哪里可以致命,还会更换鞋子高度模仿各种人和她对打。印象中她很少赢,哪怕娘脚下的鞋子再高,身上的衣服再重,她也很少能够占到便宜。直到后来,她终于赢了。娘没有穿很高的鞋子,也没有穿厚厚的衣服,她用尽了全力,自己还是赢了。
那是她最后一次看见娘笑,记忆里,娘很少笑,一直都冷着一张脸。也许自己也曾经想让她开心一些,所以也总努力地去达到她的标准,尽管自己已经那么努力了,娘还是很少笑。现在想来,娘那时的笑容,骄傲中,带着一丝解脱。
没几天后,她就静静地睡了过去,再也没有醒来!她走的那么宁静,那么安详,那么……得偿所愿……
黎明之前的长夜最为黑暗,也最让人心惊。灵巧的匕首如鬼魅一般,只见寒光轻闪,下一刻,要么它已经刺入心脏,要么已经割破喉咙。女孩如同最狡猾的毒蛇,“呲呲”吐着蛇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咬上一口,毒发身亡。
这是自己第一次杀人,好像没有想象得困难,也没有想象地害怕。比起娘来,这些所谓受过训练的杀手差得太远了。匕首好像身体的一部分,挥动自如,刀刀毙命。甚至,有些红了眼,根本……停不下来了。
又一个黑影出现眼前,思嘉猛地抬起手臂,下意识地向他刺去……
“嘉儿,可以了!”滚烫的大手从身后抱住了她,身体跌入那个熟悉的怀抱,淡淡的兰花香气让她心神一下子安定下来。
“哐当!”匕首跌落在地,一瞬间,好像所有力气都被掏空,整个身子软绵绵的,快要站立不住。
疲惫地靠在他坚实的肩头,她也知道这样不好,可自己已经没有力气,不想推开他了。
“没事了!”拥着她柔软的身体,苏漾轻轻拍打着她的肩头,柔声安慰,“没事了!”
这让一旁刚刚逃过一劫的黑影有些尴尬,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是好,但还是硬着头皮,跪拜行礼,“末将绩锋拜见王爷王妃,末将救驾来迟,让王爷王妃受惊了。”
绩锋,是谁?思嘉实在太疲惫了,实在转不过脑子去想这些人。
苏漾也并未回答任何话语,只是挥挥手,示意他赶紧退下。
绩锋也如释重负,赶忙行了一礼,匆匆退下,去收拾其他烂摊子。
一丝微光刺破漆黑夜空,这漫长的黑夜,终究是要过去了。
思嘉使劲抬起沉重的眼皮,看着那一缕微弱的光芒,它是那般渺小,那般轻柔,好像下一秒,就又会被黑暗吞没。可是,它终究划破了黑暗,它会越来越强大,直到兼并所有的黑暗。
“天亮了!”
“对,天亮了!”
借着那么一丝亮光,思嘉无意间瞥见丢弃在船边的弓箭。弓是那么精巧,可控制弓的绳索却像约好了似的齐齐断裂。再仔细一看,绳索应该是被提前割过了,割了,却没有割断,只是在使用者发力的时候,才会真正断裂。这样,既不易察觉,又不会受伤。
我说呢,明明用箭是最简单最有效的,
而他,明明可以在他们动手前,就把他们一一铲除,为什么要这么大费周章,像猫抓老鼠一样戏弄他们?
为什么呢?
为了我吗?
许是这个怀抱太过滚烫,连带着整个身体都暖暖的,思嘉渐渐停止了思考,在不知不觉间,进入了有生以来最香甜的梦乡,比刚逃离客栈那一晚还要香甜。她梦见自己身体变得轻飘飘的,飘上了天空,飘进云朵之中,洁白的云朵包围着她,包裹着她,很惬意,很自由。
“对不起啊,还是把你牵扯了进来。”云朵中传来几个温柔的话语,听着很是悦耳,“可我就是害怕,怕我再也找不到你。”
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了。自己躺在一张简陋的小床上,身上盖着的毯子倒是柔软温暖,看起来价值不菲。匕首也安安静静地躺在身边,隐藏在刀鞘中的它,看起来小巧玲珑,全然没有昨晚的嗜血阴森。就连她的包袱,也好好地躺在床边。
将匕首别入腰间,思嘉打量着四周,这应该是他们临时找的一所房子,屋里设施都很简陋,一桌一椅一床,再无他物。桌上摆着破了一个角的碗,里面放了些新鲜的水果,看来像是刚采的,还有一个水袋,就再也没有别的。
一夜未进水,思嘉突然觉得喉咙有些发干,赶忙抓起桌上的水袋,灌了进去。
“嗯!”她惊喜地眼睛一亮,居然还是温热的。
背起包袱,拿着水袋,挑了一个果子走出房间,屋外是一片空地,除此之外没有多余屋舍。苏漾就站在屋外,除他之外还有四个男子,几人神色严肃,正交谈着什么。
“醒了。”苏漾见她出来,换上一幅温和笑脸。
其余四人齐齐下跪行礼,“拜见王妃。”
“我不是你们的王妃。”思嘉咬了一口果子,嗯,不错,挺甜的。同时也看清了四人的脸。有两个是同他们一起驾船而归的,还有两个陌生面孔。
几人并未起身,而是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应答。
倒是苏漾开口,“都起来吧。”
四人这才称“是”起身。
“介绍一下,”苏漾指着昨晚手拿箭弩的男子,“这位是绩钦。”手持长枪的男子叫绩铭。另外两位没见过面的男子分别叫绩玥,绩锋。
介绍绩锋的时候,还不忘玩笑一句,“这位你可得好好认识认识,昨晚差点就死在你手上了。”
想起昨晚,自己好像有点失去控制,杀疯了一般,最后好像是差点又杀掉一个人,却没想到是自己人。
“抱歉啊,”思嘉道歉倒是真诚,“昨晚情况太复杂,我不知道你是自己人。”
“无事,”绩锋连连摆手,笑得一脸憨厚,“王妃昨晚身手不凡,英姿飒爽,属下佩服。”
思嘉正色道,“我再说一遍,我不是王妃。”
场面一度有些尴尬,苏漾轻咳一声,冲四人挥挥手。四人心领神会,行礼告退。
苏漾大概是交代了他们什么事情吧,思嘉也没有兴趣知道,毕竟,和自己无关。
已经到了北梁境内,没有保证他足够的安全,这些人也不会离开。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苏漾开口打破沉默。
“与你无关。”思嘉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冷漠一些,“我已经离开大渝了,接下来的路我会自己走,就不劳煜王你操心了。你也有你的事情要办,也不要再把我牵扯进去了,我不感兴趣,也不想成为你计划中的一个棋子。这些天多谢关照,以后各不相欠,也不必再见!”
说完,准备拔腿就走,她不想再听他的解释,或者说他的狡辩。那张嘴太可怕了,不管说什么离谱的话,自己都不由自主地去相信。
可是,没等自己拔腿,刚才还挺立的高大身影,瞬间软软地倒了下来,正好倒入她的怀中。
“苏漾,你又搞什么鬼?”她气愤地推搡着他,却发现自己根本推不动。
“苏漾!”她气愤地跺着脚,炽热滚烫的温度将她全身包裹起来。一瞬间,她觉得不太对劲,探了探他的额头,好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