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必每个人都听说过“灵魂”二字,它是一种脱离了身体的精神体,不受空间的限制,这是我对灵魂的理解。
像我这样的人,本该像大部分人一样,上学,工作,结婚,生子,在慢慢老去直至死亡。可是没想到我的人生提前进入了最终章,提前太多了..
我好像太久没睁开眼睛了,屋内的白炽灯是那么刺眼,睁眼这种事情竟变得很吃力,我想用手揉一揉眼睛,胳膊也抬不动。“医生医生!!”有人大叫着,那个声音很熟悉。不久后便感觉有人在拿手电筒照我的眼睛,好刺眼,我想躲,可我做不到。不知什么时候,眼前刺眼的光没了,周围也没了声音,我再次尝试睁开眼睛,这次成功了,可我宁愿一直睡着。
这是一间小小的屋子,两张床并列摆放着,白白的床单上印着医院的名字,而我穿着条纹样的病号服,吸着氧,打着点滴,躺在这样的屋子里。一瞬间的绝望险些让我缺氧,我为什么会在这,我回想着。最近的记忆就是下班路上,我迎着风惬意地骑行着,脑子想着还没写完的方案,然后呢,然后发生了什么,我只记得很疼,脑袋被什么东西砸了,肚子好像也被撞了,然后就是现在了。可能出车祸了吧,反正我也已经醒了,不久就能出院了,我这样天真地想着。然而真相却不是我想的那样。父母那苍老的样子,见我醒来时那喜极而泣的样子,还有医生来检查时从未舒展的眉头和我所想的根本对不上。我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今天几号,原来我已经昏迷八天了。那我既然已经醒了就快出院了吧,没人回答我,是妈妈先露馅儿的,她哭得很厉害,我不敢再问了,害怕事情真的很糟糕。
我花很长时间才接受这个事实——桥梁倒塌,死伤千人,我就是其中一个。我算是比较幸运的——可以再活一些日子。我照着镜子,外表上看除了这一身病号服我跟常人没什么不同,可我的身体内潜藏着巨大的隐患——心脏右侧的小铁片,它不同于扎进脚里的钉子,拔出来就好,再消消炎杀杀菌,等它自然愈合就好。铁片挨近心脏,周围血管多,手术风险很大,可如果不取出来,但凡受点外界刺激伤到心脏或者其他脏器也很危险。说白了我活下去的希望很渺茫。因为是桥梁倒塌属于安全事故,承包商还有政府赔了不少钱,完全够父母下半辈子的生活费了,我说我完全可以出院好好过最后的日子,父母不同意,给我洗脑说会取出来的会取出来的...
手机早就被砸烂了,我害怕联系外界,害怕他们叫我坚强,害怕他们的关心,更害怕他知道我情况后的反应。可还有一个小时就要手术了,是个成功率不到百分之十的手术,很可能明天之后有些话永远说不了了。我颤抖地登上微信,看到上面一列的红点我竟还有些欣慰。有同事问我怎么突然不来上班,有昔日同学来到我的城市说是出来叙叙旧,还有他的消息。他是我的男朋友。7月1日19:39 “到家没” 20:00 “还没到家啊,一会儿公司有个聚餐,可能结束的晚,今天不能视频了。”22:49 语音通话对方已取消。7月2日 8:11 “刚到公司,你呢” 11:18 语音通话对方已取消 “以后肯定多晚都跟你视频,你理一理我好不好” 语音通话对方已取消 20:03 “你去哪了,电话也关机,他们也都找不到你来问我” 7月3日 “家里怎么也没人,邻居说两三天没看见你了” 7月4日 “(一大段话)”7月5日 “(一大段话)” 6日7日8日直至今天,他都每天说着他生活上的琐事,说要等到我出现,到今天正好半个月了。看到这里眼泪不争气的流了下来,我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让事情变成了这样,我们明明可以有很多时间分享生活的点点滴滴,可我却做不到了。拨通电话,听着长而缓的提示音,对方无应答。应该在忙吧。我摆好手机,点开录像,将心中所想一股脑都说了出来。半个小时之久,直到护士来叫我做术前准备才草草结束。还没来得及看到发送成功,我就被推进了手术室,在麻药的作用下我渐渐模糊了意识。再次醒来时我已经是“灵魂”了。果然,手术没有成功。
医生对着父母说已经尽力的台词,妈妈在爸爸怀里哭,这是我决定死亡前已经想象到的,对,是我自己决定死亡的。
手术进行着,在心脏骤停期间,我——灵魂就已经出来了,看着躺在手术台上的自己,她多么年轻啊,才二十出头,如果可以一定要活下去!“止血钳” “血压一直在下降” “快输血”我——灵魂好像又回到了身体里,又好像有一种什么力量要把我从身体里拽出来,我奋力反抗着,因为我想活下去。我好像成功了,对面的力量变小了,血好像止住了,但仅仅是止住了血,铁片依旧取不出来,位置太深了,取铁片的速度根本赶不上失血的速度。没办法,只能先缝合再商量别的手术方案。又是这种感觉,要被人从身体上生生剥离的感觉,心率逐渐加快,呼吸越来越困难。如果我放弃反抗我的生命是不是就结束了,挺不甘心的,可我还有活下去的可能吗,不想成为父母后半生的累赘,就这样我顺应着那股力量离开了我的身体,看见仪器上的心率变成一条直线,我知道我的生命也到了尽头。看着自己盖着白布被推了出来,父母在我的尸体前哭的撕心裂肺,心里很不是滋味,这真的是阴阳永隔了吧。
灵魂的状态好像更加轻盈,虽然不知道在靠什么方式移动,感觉很快。我轻松地穿过墙壁,穿过人群,来到了他的城市,不知道他看没看见我的消息。他好像刚到家,还穿着工作时的正装,在沙发上瘫坐了一会儿,走进卧室,面无表情地拿出了柜子里的手机,他好像一直这样,下班回来给我发一大段话,不求我回复只是个心灵寄托。他看到我的电话一下子跳起来,拨回去,没人接,再拨回去,还是没人接,这才点开我给他发的视频。
“很抱歉消失了这么长时间,因为事故,我住院了,活不长了。我一直没有勇气告诉你,一直不敢联系你,怕以我现在这副模样见到你,更怕你知道以后斩钉截铁的离开我,嘿嘿嘿,我很傻吧。一会儿我就要做手术了,一个大概率不会成功的手术,所以我想在我临死之前给你个交代。我出事故这件事除了我爸妈谁也不知道,我昏迷了八天才醒过来,谁也没敢告诉,你跟他们说吧,找不着我他们会问你的,到时候告诉他们就行了。还有就是,我一直没怎么当面说过我喜欢你,现在也不是很好意思说哈哈..咳咳咳,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今天晚上吧,如果我没给你打电话,就说明我已经..已经不在了,你到时就就继续好好生活,即使你以后结婚了,也别忘了我好吗,我..我哈哈是不是有点过分,希望你以后生活幸福,改一改你那一根筋的毛病.. 不说了啊,做手术了,再见了,我喜欢的人。”
床前的他已经哭的不成样子,我想抱抱他,可我做不到,现在的我是个没有肉体的灵魂,任何简单的肢体接触我都做不到,只能默默地陪着他。看看这个男孩,也是个血气方刚的少年,我是不是伤他太深了,不管怎样应该有个正式的道别的,而不是这样。我好后悔,后悔没有跟那股力量反抗到底,一直反抗的话我能赢吗..
他一整晚都没睡,可能在等我的电话吧,真是个傻子。他反反复复看那个视频,突然起身,驱车开往我的城市。我想起来了,视频是在病房里录的可能会有医院的名字。我比他提前一步到达医院,我的病床已经收拾干净了,爸妈也不见了踪影,原来的主治医生也有了新的病患。我没办法向人打听,只能在医院门口等着他来。“有没有一个出事故的女孩,应该是1号晚上送来的,她住哪间病房”随即报出了我的姓名。值班的护士点了点电脑,面露难色 “她已经..今天就要送去火化了”“他爸妈呢,给他爸妈的电话”他哭的红肿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护士,护士也没多问,迅速抄了一串数字递给他。来到楼梯间,他拨通了那串数字 “喂,叔叔阿姨她现在在哪” 想必是电话那头的人没及时给予回应他又复述了一遍 “我是她男朋友,她现在在哪” “还在太平间,马上就要去火化了” “等我,马上就来” 楼道真窄,爸妈和负责交接的护士几乎就占满了楼道,楼道的宽度将将能通过放尸体的推车。我盖着白布,被缓缓地推着。“是她吗” 他一步一步地接近轻声询问着,我爸抬头看了看回复着是。妈妈则疑惑地看着我爸,刚要说些什么就被我爸给拉走了。他们走后他小心地掀开那块白布,看见我那张煞白的脸,他绷不住了,大哭起来,嘴里一遍一遍念叨着我的名字,他说我傻,说我应该早点告诉他,我们一起面对..我也觉得我傻..
去火葬场的路上,他,我爸,我妈一句话都没说,直到要准备焚烧的物品时,他看见我随身携带的挂坠他才开口“叔叔阿姨我能把这个拿走吗”得到了我爸妈的默许,他紧攥着挂坠,看着熊熊烈火在我身旁燃烧,我也望着自己,意识开始模糊,是连灵魂也要消失了吗,我最后看了眼父母看了眼他,希望你们一切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