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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哥不填梯

雅哥,抖音网名:装笼作雅,粉丝一共69个,其中一个还是他的小号,在他小号的“劝进”下,2022年元旦起,他开始在自己发的小视频中自称雅哥。其实虎年是他本命年,他今年已经35岁,虽然总以装嫩的少年态示人,可身体早已很诚实地告诉自己,这个哥字,加得实至名归。

因为老家所在的城市有密接,当地友善地建议在外游子非必要不返乡,所以直到腊月最后一天上午,他仍在飘了十几年的城市独自飘荡。尽管这一天风雨交加,他依然不想呆在城中村的出租屋里,早上起来看见合租室友的女朋友昨夜已拉着行李箱入住,知道他们也得在这里过年,同时也知道从现在开始,在这个44平的两房小屋里,自己是一个碍手碍脚的人。

趁他俩还在睡,雅哥悄悄出了门,到楼下才发现外面在下雨,好在背包里常备有伞。他先去城中村里常去的胡辣汤店吃了一顿家乡风味早餐,边吃边刷抖音,顺便琢磨今天去哪。抖音上他频繁看到开心麻花的贺岁片《这个杀手不太冷静》,看到谐音梗他就觉得好笑,看到魏翔他就乐不可支,于是一个大胆的想法涌上心头,准备去看这个电影。可用支付宝购票才发现,这个电影明天才上映,计划破灭。他无奈又无聊地翻着微信朋友圈,看那帮所谓朋友的朋友精心包装后炫出的幸福温馨,他越发觉得孤苦。

他开始想念那个不知从何时觉得讨厌的过年了,那些高油高脂的不健康年味开始挑逗他的味蕾,那些迎来送往的假关心尬聊开始吸引他的灵魂,连七大姑八大姨对他的大城市生活状态盘查也变得可圈可点,父母的逼婚和利用春节突击安排的相亲更是人味十足,不亲手给那些讨厌的熊孩子发红包还真有些手痒,不在家门口放一挂五千响大地红还真不叫过年。

这个年没有年三十,今天二十九就是除夕,昨晚室友出去跟女友吃饭前告诉他,他们一帮今年不能返乡的朋友相约一起今天一起来他这里包饺子过年,邀请雅哥一起。他客气地婉拒了,说今天正好也要去朋友那儿包饺子,其实他无所事事,他不想在一群陌生人里假装合群,他只能先逃出来,再想想怎么度过这难熬的一天。

早餐店门可罗雀,他显得很显眼,感觉老板总在看他,他不便久留,打着伞先走到地铁,一路茫无目的,全凭本能。

坐上地铁他依然没想好去哪,早上难得一次坐在座位上,他不自觉地用手拍了拍两边的空位,发出一声舒适的喘息。车厢里人不多,对面长椅上只有三个穿汉服的女孩,集体看中间一个的手机,手机开着外放,光听就知道里面是《开端》里李诗情和肖鹤云在磕CP的小视频,看着她们满眼放光,雅哥嗤之以鼻,什么烂尾剧也值得你们这么大惊小怪,看过《土拨鼠之日》吗?看过《恐怖游轮》吗?《前目的地》《棕榈泉》《彗星来的那一夜》《海市蜃楼》……算了,这个年龄的小女生最多能看懂《忌日快乐》,《迷失》那种想都别想。《开端》他昨天刚刷完,虽然心里很喜欢,但为了显得见多识广,他发抖音时还是故意评价一般,他在昨晚发的抖音里说:“《开端》里有个快乐一哥,也是拍小视频的,雅哥跟他不一样,雅哥走的是雅,哪怕装在笼子里也要雅。雅哥为什么雅,因为雅哥是985中文系毕业的,满腹诗书气自华,高考作文差点得满分。根据我看过的《时间循环》电影,我可以负责任地说,《开端》这个剧存在一个硬伤,那就是李诗情为什么能进入循环、李诗情为什么能拉肖鹤云进循环,这个问题没说明白,最后一集填的那些坑就是傻白填……”

看着汉服美少女们对白敬亭垂涎三尺,他突然莫名地心生醋意,他其实偷偷翻看了所有粉丝的资料,发现他们多是赶时髦装时尚的大叔大妈,关注他的抖音多半是因为他喜欢解读传统名著,他们可以拾人牙慧地拿去发朋友圈显得自己爱传统文化。实话说,他对自己的粉丝群非常失望,他本以为开抖音会吸引一群文静的大学女生,与他探讨诗词歌赋,崇拜他的满腹诗书,谁知现在的女大学生喜欢的都是二次元无限流,对他这样的抖主没什么兴趣。

看到时间循环这么火,他猛然想起去年看新闻有个时间循环题材的游戏发布了,名字叫《死亡循环》,记得主要讲的是两名敌对刺客被困在时间循环,永远重复同一天,直到发现摆脱循环的办法。他当时对这个很感兴趣,可惜他的电脑太老玩不了,现在正好无所事事,找个网吧玩这个游戏跨年岂不很另类,还可以用这个题材发个抖音,说不定成为爆款。说起网吧,他已经记不得上次进网吧是什么时候了,似乎都随着他的青春在消逝。说干就干,他马上打开高德地图搜索网吧,很快在下一站找到一个,于是到站下车,点击了步行导航,向那个网吧走去。

出了地铁站发现雨更大了,南方冬天的雨让人毛骨悚然,他打上伞快步前行,很快来到导航终点,是一座高高的玻璃楼,宽广的大门侧面竖挂着“魔方大厦”四个金属大字,让他想起了小时候看的郑渊洁。导航显示网吧就在这座大楼的8楼,雅哥本能地退出导航,打开健康码,向门口保安出示后经过测温仪进入大厦。在大堂他看了一下,右拐是电梯厅,楼层指引显示五层以下是商场,六楼是影院,七楼是密室逃脱剧本杀,八楼是网吧,占了一层的网吧是多大,他还从没见过,让他觉得在这里跨年逼格满满。电梯口有稀稀拉拉几个人,除夕来商场的人比平时少多了,举目所及的店铺都灯火辉煌却无人问津,店员们打着哈欠,脸上都在盼着打烊。

叮的一声,最左边的电梯到了。雅哥跟着进了电梯,电梯门要关时,外面急吼吼伸进来一只手,把即将关闭的门又拦开,一个衣着前卫的美女挤了进来,让电梯里刚好达到饱和,离拥挤只有一步之遥。

美女身上好闻的香水味瞬间飘满整个电梯,雅哥的注意力也全被她吸引,以至于都忘了按8。

美女上了电梯一反常态地面对大家背对着门,边喘边说:“我们都在循环里,你们这次也一定要相信我,咱们再试一次。这个电梯在循环,上来就下不去了,所有方法我试过了几百遍。我知道你们肯定不信,我马上就证实给你们看。”说着抬起手腕看表,“马上10点01分10秒,将有一道巨大的闪电击中这个大楼,正好贯穿我们这部电梯,还有三秒,三,二,一!”话音刚落,只听咔嚓一声,电梯里灯光闪灭了几下,所有人一起惊呼,电梯也应声停止。

美女满意地放下手腕,继续说:“我知道你们还会将信将疑,我再证明一下,这次咱们节约时间,然后我赶紧说计划。”接下来她仿佛老熟人一样开始指着电梯里的人逐个介绍:“刘姨,您是准备去负一楼超市,坐反了,这是上楼电梯;这两位情侣,是去六楼看《爱情神话》,10点20的;Tony老师,是9楼倒闭辅导班的,来找校长要工资;王教授,您是关键人物,每次循环都是您出主意,给我们讲了很多量子力学和平行宇宙的知识,从您这儿我们第一次听说‘雅各布天梯’这个词……”

大家哄乱一阵,说她说得都对,让她节约时间说重点。她示意大家安静,然后说:“我们以前每次被困,都是第一时间想到呼叫救援,但这个电梯里手机没信号,紧急救援按钮又恰好坏了,我们卡在二楼和三楼中间位置,扒开门只能看到墙,我们的呼叫外面听不见。之前我们试过各种办法,最长的一次我们困到了大年初五,惨到全都精神崩溃互相残杀……只有我在循环,你们对此一无所知,有一次我请教王教授为什么只有我,您解释说可能那股闪电恰好贯穿了我。我也试过不管你们,试着重启新的生活,但跟《开端》里一样,我只要睡着后再醒来,就又会回到今天,我可以随便怎么过这一天,但就是无法从这一天离开。我们一起经历过无数次死亡,带着这些记忆我无法过好这一天,这样的日子对我是一种折磨,我只想早点把你们救出去。我尝试过不上这个电梯,然后在外面想方设法救你们,但是不行,这样即便救了你们也摆脱不了循环,看来我必须在电梯里。我也尝试学着《开端》拉你们之中的一个下电梯,但是没用,还是只有我在循环。我估计结束循环的方法只有一个,就是我们一起生还。这一次我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我利用循环中记忆和知识可以累积的原理,花了几百个小时自学修电梯,我相信这次我们一定能够成功!”说着从包包里掏出一个工具包,打开后拿出螺丝刀开始拧电梯控制面板的螺丝,边拧边说:“这次我们就要脱困了,大家打开手机,把脱困感言都录一下留个纪念,这可是几百次死后唯一一次重生啊,太有意义了。对了,我叫雷画意,‘雷中乘云多画意,雨下除夕有佳音’的雷画意,你们录视频的时候可以简单提一下,不用太刻意感谢……”

大家七手八脚打开手机,雅哥虽然云里雾里,但也不由自主打开手机自拍模式开始录像:“各位老铁,雅哥差点与大家阴阳两隔……哦不对,根据雷画意大恩人的说法——就是正在修电梯这位美女,雅哥已经死了几百回了。谁能想到,雅哥除夕坐个电梯,竟然能坐进时间循环,这一天竟然经历了几百遍,这种影视剧的场景竟然能被我碰到,而且此刻就是雅哥即将获救的最后一次,这种震撼你们不经历是根本无法想象的。即便雅哥学富五车,此刻也有点词穷,进电梯没几分钟,就要录死里逃生的感言,这让谁都难以马上进入状态,也许你们也看出来了雅哥此刻并不是那种大难不死的激动,更多的是懵逼,雅哥也不太明白,这到底是宿命还是开端,人类到底有没有自由意志,所有的一切是不是都是循环?雅哥今天如果能出这个电梯,我立马出去打车回老家,多少钱都无所谓,我要回家,我要见爸妈,我要过年,我要好好生活,我要活好自己唯一的一生,爱咋咋地!”

话音刚落,只觉得电梯一晃,开始缓缓上升,大家一阵欢呼,互相拥抱庆祝。美女转身说由于控制面板被闪电击坏,她也只能恢复电梯启动,然后等电梯停在哪层开门,大家就从哪层下去,这样应该就集体脱困了。大家看电梯运行正常,又是一阵欢呼拥抱,雅哥这回刻意狠狠抱了抱她。

电梯在7楼停住了,雅哥把心提到了嗓子眼,电梯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紧盯着电梯门。

叮。电梯门随之打开,大家欢呼如雷。

雅哥第一个冲出电梯,嗷嗷地做了好几个夸张的庆祝动作。这时他突然发现只有他一个人这么疯狂,身后电梯里其他人都笑得前仰后合,电梯外面是一群人举着手机架着摄像机正在拍他,人群中还有人举着大型横幅,上面写着“密室逃脱跨年时间循环整蛊真人秀”。此刻欢快的音乐响起,各种彩带彩条喷出,欢乐得跟过年一样。

雷画意走到雅哥旁边跟他握手:“欢迎体验时间循环整蛊真人秀,怎么样,刺激不刺激?”

雅哥头晕眼花地接受着采访:“那什么,太逼真了,我以为,我以为都是真的呢,闹了半天一电梯的人都是群众演员,就整我一个啊。”

雷画意笑得花枝乱颤,继续问到:“刚才我听到你说,如果活着出电梯,你要打车回老家过年,请问你现在还会出去打车吗?”

雅哥想了想,答道:“算了,我这一年也没攒多少钱,还是看看还有没有火车票吧……”

雷画意又问:“你愿意参与我们的整蛊,当电梯里的群演整蛊下一个人吗?我们与大厦联合搞的,放心,安全性绝对没问题,电梯都是大厦物业远程故意操纵的,电梯里的多个摄像头全程录像,明天大年初一将在多个网络平台播出,参加这个节目也许会让你这个除夕过得格外精彩呢。目前电梯里的人都是之前被整蛊的,我们会根据大家的表现每次淘汰一人,填充一人。本轮刘姨自愿被淘汰,因为她真的急着去超市买包饺子的东西。坚持到今晚零点仍未被淘汰的,将赢取终极大奖,奖金十万元!现在,请大声回答,你愿意去填梯吗?”

雅哥羞涩地大声说:“我愿意。”

接下来有工作人员向他核实了个人基本信息,告诉了他基本注意事项,其他都靠个人演技和临场发挥,如果穿帮,开电梯门后马上淘汰,然后签了协议,几个群演跟雷画意一起坐电梯到1楼。然后有的继续向下,有的出了电梯在外面等,雷画意走到远处准备随时跑来。

雅哥站在电梯厅假装看手机,这时一个外卖小哥急匆匆地跑来按上楼键,大家各就各位,一起上了最左的这部做过手脚的电梯。

电梯门要关时,外面急吼吼伸进来一只手,把即将关闭的门又拦开,雷画意挤了进来,让电梯里刚好达到饱和,离拥挤只有一步之遥。

雷画意身上好闻的香水味瞬间飘满整个电梯,雅哥的注意力却不自觉地转在外卖小哥身上,想看看他毫不知情下经历这些会有什么反应。

雷画意上了电梯面对大家背对着门,边喘边说:“我们都在循环里。这个电梯在循环,上来就下不去了,所有方法我试过了几百遍。我知道你们肯定不信,我马上就证实给你们看。”说着抬起手腕看表,“马上10点30分30秒,将有一道巨大的闪电击中这个大楼,正好贯穿我们这部电梯,还有三秒,三……”刚说完三,只听咔嚓一声,一条明显的电弧在眼前闪过,电梯里灯光闪灭了几下,所有人一起惊呼,电梯也应声停止。

雷画意惊讶地看了看表,也有点疑惑,她放下手腕,眼珠一转继续说:“我知道你们还会将信将疑,我再证明一下,这次咱们节约时间,然后我赶紧说计划。”接下来她仿佛老熟人一样开始指着电梯里的人逐个介绍:“雅哥,您是准备去8楼网吧,玩时间循环游戏打通宵跨年;这两位情侣,是去六楼看《爱情神话》……”

大家哄乱一阵,说她说得都对,让她节约时间说重点。她示意大家安静,然后说她那一大段台词,最后建议大家录感言。

大家七手八脚打开手机,外卖小哥颤抖着举起手机,带着哭腔自拍道:“完了完了,我这单肯定迟到了,我不懂什么时间循环不循环,我只想多挣点钱给家里寄去。我们平台的跑单王昨天刚刚去世了,他曾是我努力的目标,现在他已经离开人世,他卖命挣的钱恐怕也都落给了别人。我们群里整晚都在讨论这件事,我们这么辛苦到底是为了什么,我本来也琢磨干完今天最后一天就不干这个了,回老家搞农产品直播带货,应该也能挣到钱,起码一家人在一起……现在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出这个电梯,不过还是要感谢这位雷画意,感谢她救了我们几百次,希望这一次一定要成功,我录着呢,成功的话我送完这单就不干了,直接骑回老家……”

这时电梯面板里传出急切的对讲声:“时间循环真人秀剧组,我们是大厦物业,现在出现了紧急情况,刚刚你们的电梯真的遭遇了强闪电电击,这不是演习。我们正在全力抢修,请你们保持镇定,等待救援,请保持镇定,等待救援!”

电梯里两位情侣率先摊牌:“什么情况,怎么不按剧本演了?怎么又搞新花样?其实我们真不是冲着十万块钱,今天是《爱情神话》最后一天上映,我们真的是影迷,你们要总变来变去的增加难度搞反转我们就不玩了,谁有时间陪你们耗一天,开门开门,我们退出了。”

雷画意赶紧劝他们,正说话间,只见眼前一条电弧闪过,所有人眼前一亮,随即意识模糊……

一瞬间,又是眼前灯光闪灭,电梯晃动,似乎在运行中刚刚停止,身体还能感受到那种惯性。

雷画意本能地看表,10点30分28秒,大家面面相觑,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外面又传来一声咔嚓的闪电声。雷画意有点慌,她不知道还该不该说那大段台词。外卖小哥急得跺脚,雅哥还在发懵,情侣不自觉地拉紧了手,雷画意通过耳麦小声说:“外面到底什么情况,到底还有没有剧本?现在起改自由发挥了是吗?我那些台词还念不念?我念了一上午了还真有点烦了,要是不用念了我也自由发挥了啊……”

王教授若有所思,他不停地看着手表,很疑惑时间问题,因为他在听到物业紧急对讲时本能地看了一眼手表,那时是10点45分,接下来情侣抗议,不到一分钟就出现电弧,然后又回到了10点30分。他决定排除纷扰,仅仅通过时间来判断,于是自己隔绝了电梯里混乱嘈杂的一切,专心看手表。很快,10点45分28秒,电弧闪过,意识模糊,眼前白茫茫一片;待恢复意识,咔嚓一声电梯停下,灯光闪烁,王教授赶紧看表,10点30分28秒。大家似乎都感觉到了,静悄悄面面相觑,10点45分01秒,电梯控制面板里传出急切的对讲声:“时间循环真人秀剧组,我们是大厦物业,现在出现了紧急情况,刚刚你们的电梯真的遭遇了强闪电电击,这不是演习。我们正在全力抢修,请你们保持镇定,等待救援,请保持镇定,等待救援!” 大家听了不禁一起看表,10点45分28秒,电弧闪过,集体意识模糊,眼前白茫茫一片;待恢复意识,咔嚓一声电梯停下,灯光闪烁,大家再看表,果然又是10点30分28秒……

雅哥终于开口说:“你们剧组不会强大到能控制每个人手机手表上的时间,所以,我们真的在循环了……”

雷画意脸色惨白:“我们被困在15分钟的循环里,这个电梯,真的能循环……”

情侣男说:“跟《开端》里不一样啊,我们好像所有人都进了循环,有没有没进来的?”

电梯里所有人都在斩钉截铁地点头,表示自己深刻了解所处状态,就连外卖小哥也知道自己在经过不断重复的十五分钟。

王教授也有点慌了,原地踱着步,他想了一会儿,示意大家安静,然后说:“我本来作为科学顾问参加你们这个节目,就是要借这个节目,用科学的预言来解读灵异,现在我们梳理一下已知,分析一下原委。

首先,我们原定是小雷说完第一段台词,倒数到1时,大厦物业制造闪电音效、让电梯灯光闪烁,这次没等到倒数结束,10点30分28秒,我们的电梯就真的被闪电击中了。这个是确切的事实,没错吧?

其次,10点45分01秒,控制面板里会传出物业的对讲,告诉我们真的被闪电击中,让我们等待救援,这个也每次都会出现。说明这15分钟里,外面在查找原因,同时也说明只有我们在循环,外面还是正常的时间线。

第三,10点45分28秒,电弧闪过,我们集体意识模糊,再清醒就回到了10点30分28秒,电梯里所有人都带着之前的记忆,没错吧?也就是我们被困在15分钟里不断循环,需要我们找到摆脱循环的方法。

第四,我们的有利条件是,我们并不是像真人秀剧本里那样孤立无援,我们能与外界联系,至少小雷能与外面说话,我看我的手机信号也是满的,应该都能打电话,我们有15分钟时间自救,哪怕尝试各种办法都失败,我们无非就是又从10点30分28秒再循环15分钟,我们也没有人受伤,最后眼前白茫茫一片不管是不是我们死了,反正没觉得有什么痛苦。总之这是非常和谐的一种循环了,所以我们有无穷无尽种解题办法,办法总比困难多,不管怎样最后总会找到出路,逃出循环,没错吧?”

大家听他说得条条在理,信心倍增。于是先测试手机信号,每个人给自己最亲近的人打电话,都成功拨出了,电话里大家谁都没提被困在电梯里,只是说了些拜年话,等到10点45分物业对讲说话之前,大家都自觉地挂断了电话,生怕被电话那边的亲人听到了担心。

10点45分01秒,物业又说了老一套:“时间循环真人秀剧组,我们是大厦物业,现在出现了紧急情况,刚刚你们的电梯真的遭遇了强闪电电击……”王教授突然挤到面板前大声问:“请问外面现在是几点?”物业愣了一下,迟疑着回答:“10点45啊,怎么了?”王教授又问:“闪电发生在什么时间?”物业刚说“大概十点半”,大家眼前又出现电弧,睁开眼又集体回到10点30分28秒。

这一次,王教授迅速让雷画意与剧组联系,告知电梯里有9人被困,15分钟后有生命危险,让他们马上找各种途径救援,很快10点32分电梯里对讲就响了,物业关心地问到底有什么危险,他们正在抢修,估计半小时后就能修好,请大家耐心等待。王教授反复跟他们解释我们等不了半小时,10点45分如果出不去大家都得死,物业见到这种被关在电梯里暴躁易怒的也见多了,讨价还价地把修好时间缩短到二十分钟,并反复声明这是极限速度,但显然时间不够,10点45分,电弧再次把大家带回10点30分28秒。

接下来几乎是王教授的独角戏,他尝试了报警、报火警、报地质灾害、报恐怖袭击、报市长热线、报防疫热线、报妇女权益保障热线、报电梯厂家客服热线……把能报的全报了不止一遍,把全市乃至全省的救援部门的除夕折腾得鸡犬不宁,但还是因为时间不够,无法阻止一切努力在10点45分归零。在尝试了将近100次后,王教授终于瘫倒在地上。其实他的身体没问题,每次循环身体都回到10点30分28秒的初始设置,主要是心累。

一直被霸道教授晾在一边的其他八人开始各显神通,有的叫来开锁公司、有的喊来半村亲朋,最夸张的一次是外卖小哥从群里迅速呼来周边的近百名骑手,大家不管不顾门卫阻拦闯进大厦,徒手扒开三楼电梯门,再从三楼跳到电梯井,正准备撬开电梯顶棚时,刷新时间到了,那次也是最接近成功的一次。那次也让电梯里所有人感受到外卖小哥们对彼此那种无条件的信任和团结,与其他很多部门接到报警后的推诿扯皮相比,他们的壮举让电梯里所有人肃然起敬。

终于,所有人都技穷了。

第2457到3689次循环,基本都是在空转,没人有任何求援动作,物业对讲也懒得答应,大家都茫然地等待下一轮循环,要么玩手机,要么给亲朋好友打电话诉心声,他们发现无论打电话说什么对方下次都不会记得,干脆就都畅所欲言,在与亲朋已经无话可说之后,给所有曾经暗恋的人打电话大胆告白,最后给看不顺眼的也都打电话痛骂一番,直到谁也不想再说话。

只有负责统计循环次数的Tony老师,在麻木地默念着循环次数。

情侣女绝望地看着情侣男说:“你说我们会不会第一次电梯失灵时就已经死了,这两千多次只是我们死后在地狱里的轮回?”

情侣男颓然一笑:“想不到我们第一次约会看电影就遇到这种事,也是我贪心,想借机多了解你一点,才在第一次被整蛊后同意加入这个真人秀,想看看你在这场综艺中的反应。我们要是不参加就好了,我感觉我们已经一起度过了好多年,不参加的话,我们这会儿恐怕都生三胎了,可事实上到现在我还没吻过你呢。”

情侣女一把把他壁咚到电梯角,“都什么时候了,早就该放飞了,反正咱们也出不去,管那么多干嘛”,说着就不管不顾地吻在一起。

王教授休息了三千多轮,看到情侣亲热总算有了点精神,眼睛也逐渐有了些光彩。

雅哥闲极无聊,随口问了一句:“王教授,雷美女刚开始的台词里说‘雅各布天梯’这个词,说是你说的,这词是啥意思啊?我是学文科的,从来没听过。”

王教授像背课文一样有气无力地说:“就是一种电学现象,用这个当综艺台词显得深奥,就随便用了一下。大意就是在超强电压下,会在羊角电极间形成一个电弧,这个电弧会像爬梯子一样周而复始地出现。希腊神话里有一个雅各布通过天梯取得圣火的故事,所以就引用来命名这种现象,叫雅各布天梯……”

说到这里,他突然虎躯一震,他的分析成为了情侣亲热的背景音,大家都在看情侣,耳朵一进一出地听他说:“现在已知的事实是,首先,我们用尽所有办法证明,我们做不到十五分钟内获救;其次,电梯被困的起因是一道闪电击中大厦,这是个自然力量,我们不管做什么都改变不了自然力和起因,我们也无法穿越到闪电击中大厦之前的任何时间,所以我们被困是必然,脱困则是必然之后的偶然,至于这个偶然如何达成,我们还得再尝试,没错吧?第三,最让我疑惑的是10点45分的电弧是怎么回事,是第二次被闪电击中吗?按说现代大楼都有避雷装置,被击中第一次都不应该,怎么还会有第二次?非常不科学啊……除非,除非这像雅各布天梯一样,是特定条件下不断往复出现的电弧,每一次电弧都会让我们的时间归零。我觉得我们应该逆向思维,重点着手如何消除第二次电弧,比如通知救援人员给我们这个电梯加装紧急防电装置,这样就能给救援争取时间,解决了时间问题,一切就迎刃而解,我们以前失败的根本原因就是救援时间不够,没错吧?说干就干!”

这时,对讲又响起,王教授开始措辞,等待下次重启,大家虽然听他说得有理,但情侣亲热显然更吸引人,反正有的是机会,不差这几分钟。

“3690次。”Tony老师打着哈欠报数。情侣尺度加大,王教授紧锣密鼓,一番紧急部署,救援人员终于在10点44分给电梯临时加装了一条防雷击的地线。10点45分28秒,就在情侣已经脱去外衣时,王教授一声惊呼,电弧没有出现!时间首次跨过了这个时间点,电梯里大家都精神一振,站直了开始看表,情侣也发现异常,穿上衣服倾听外面动静。外面不断传来各种切割碰撞之声,时间在不断递进,声音也越来越近,终于,二十分钟后,电梯顶棚被打开,两个救援人员从上面放下一架小梯子,让大家爬到电梯顶,然后跟随他们从电梯井爬到三楼出口,所有人成功获救。

来到三楼,豁然开朗,所有人不禁嚎啕大哭,救援人员和物业人员、闻讯赶到三楼的真人秀节目组都面面相觑,不明白被困在电梯里半个小时这种常见的小时为何值得集体痛哭。

节目组总导演对救援人员千恩万谢后,觉得虽然节目没按预定计划顺利进行,但突发状况更抓眼球,于是不失时机地安排采访每一个脱困人员,却无一例外被骂走。这些人似乎与半小时前进电梯时判若两人,温文尔雅的王教授面对导演亲自采访,竟然一记老拳打去,嘴里不干不净地骂道:“你们剧组绝对在电梯线缆上动手脚了,不然不可能出现雅各布天梯,害的老子在里面死了三千多回!”说罢愤然离去,其他脱困者也都各自离开。只有雅哥茫然如梦,站在原地不知去留。

由于雷画意已经直接走人,节目组只好临时安排另一个女主持人去采访他,女主持故作轻松地问道:“雅哥你好,经历了这番小小的电梯故障,目前你是本轮唯一一位剩者,我们节目组做好了充足的预案,还有三部电梯备用,放心,这次绝对不会再出问题。虽然我们不明白他们几个为何退出,但希望你能选择坚持,如果你能坚持到今晚零点仍未被淘汰的,将赢取终极大奖,奖金十万元!现在,请大声回答,你愿意去填梯吗?”

雅哥冷笑一声,对着镜头咬牙切齿一个字一个字说:

“雅哥,不填梯。”

说罢,径自步行下楼,出了大厦拦了一辆出租车。

司机问他去哪。

“回家。”说着,他打开高德导航,往上划了很多下,在很远的地方指了一个点。司机上下打量他,说这单不能打表,让他先付5000块定金,雅哥眼都不眨地付了。

一路风驰电掣,除夕的高速车并不多。雅哥不说话,司机也不说话,只是时不时偷偷看他。雅哥也不敢睡,生怕睡着后醒来,发现自己又在出租屋的床上,或者在电梯里。

那个除夕,他花几千块钱打车回家,轰动了全县,成为家乡的传奇。第二天,很多人在网络平台看到他参加真人秀,这个真人秀因为电梯事故以及事后王教授采访中打导演,并提及时间循环死了三千多回,成为继《开端》之后的网络话题热点,电梯里的九个人包括自我淘汰的超市刘姨都成了被人肉的对象,大家都很关心他们到底有没有经历时间循环。他们的回答真真假假,胡言乱语,网民们本就图个乐,没人认真分辨,很快随着另外的爆款剧出现,时间循环这种题材迅速降温,那几个当事人也都淹没在人海中,各自浮沉。

多年以后的又一个除夕,在雷画意的组织下,当年被困的当事人故地重游,在魔方大厦再聚首。

雅哥告诉大家,这个大厦已经在他名下,但他从来不坐电梯,他的夫人雷画意也不坐,不管去几楼都坚持爬楼梯,坚持了很多年。直到这次大家聚齐,他俩很想在10点30分跟大家再进电梯一次,看看会发生什么。大家纷纷说,这么多年来,他们虽然肆意人生,个个都活得不同凡响,但都有一个心结,他们都觉得自己的人生不太真实,太像是一个梦,生怕一不小心醒过来,发现自己还在电梯里。这个心结只有重回电梯才能打开,这也是大家一招即来的原因。

进电梯前,王院士发表了简短的讲话,并录制了视频准备第二天全网公开,大意是,自从那次电梯事故,他毕生都在研究雅各布天梯,研究强大电流对时间的影响,研究如何制造时间循环。但研究到现在才发现,其实每一天,每一年,每一生,都是一种循环,关键不在于考证是不是在循环,不在于如何制造循环,而是如何在循环中步入新天梯,走进自己内心的新天地。

录罢,9人手拉手进了最左边那部电梯。

电梯里,王院士念道:“雷中乘云多画意,雨下除夕有佳音。这句诗写得真好,我后来查了很多遍,都没查出是谁写的。”

雷画意微笑道:“比雅哥不填梯这种烂谐音梗强多了吧,这就叫高级。”

雅哥哼了一声,看了一眼时间,对大家说:“别跑题,认真点,等着进循环呢。还有三秒时一起倒数吧……到了,三,二,一!”

( 剧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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