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子慕带着一行人进入藺都时已是傍晚。一进城门,繁华昌盛,街上的人们摩肩接踵,熙来攘往,旁边的商品琳琅满目,茶楼座无虚席。花街柳市早已灯红酒绿,笙歌鼎沸,瓦子里热火朝天,盛况空前。萧子慕不禁被着都城盛世所震惊,他回到在藺都早已荒废的雁北王府,稍微打点打点,就躺在床上。
可他睡不着。
大哥的音容笑貌还在脑子里浮现。这兵败的太奇怪了。
“先说萧南华这几年带兵打仗,维持的是不败战绩。虽说雁北王年轻的时候从雁北六郡最南端的平林郡打到了中部的舟安郡,但萧南华更是从舟安郡打到了最北段的临邯郡。这才有了雁北六郡。从表面上看起来父子二人相差不多,而雁北王还组建了雁北大营,于是外人便一直说萧南华不如父亲,可只有大殷的将领们知道,平林郡全是森林,匈陵的骑兵根本无法发挥,而且平林郡,郯锦郡,南昌郡本就处于两国交界之处,粮食、补给线路较短,较好运输。可一旦深入草原,便是孤军奋战,对比在草原上长大的匈陵人,雁北军更不占优势,所以萧南华能从舟安郡打到临邯郡,足矣证明萧南华的实力,可偏偏这位战无不胜的主帅失误了,还丢了性命,朝廷又偏偏让自己入都,这就是要让萧北盛孤立无援。若是萧北盛负伤或战死,便就此拿掉雁北兵权,架空王位,萧家就此没落。”
萧子慕暗叹道:好算盘!不愧是拿捏皇帝,垂帘听政的女人。
萧子慕所感叹的便是当朝太后,慕容云。慕容云出身世家,与萧家这个放牧出来的王位不同,慕容氏是百年望族,在当朝望族中也是凤毛麟角,身份极为高贵。所以这就是为什么先帝在世时娶慕容氏嫡长女慕容云为皇后,也是为什么皇帝不是她亲生,却也随她拿捏的原因。慕容云还有位兄长:慕容祯。慕容祯在朝为官,户部尚书。这就让慕容云与她那哥哥里应外合,彻底把控住了朝局。
萧子慕今年不过才18岁,与他一样大的孩子还在科考,还在幻想着救民于水火。可他如今却能想明白这些道理,也少不了雁北王对他儿子们的谆谆善诱,悉心教导。老王爷好像知道有一天自己的儿子会离开自己,到更繁华的都市里去生存。萧子慕本就性子烈,在雁北时最爱满草原的折腾,跑马,熬鹰,射兔子,都是他爱干的,所以藺都对他来说就是囚牢。而且萧南华死了,草原双骄就只剩一人,孤狼深入敌营,萧北盛能撑多久。
雁北大营中,老王爷站在草原上,望着圆月,正想着:能撑多久。
他并不是紧抱兵权不撒手的人,但满朝再也找不出能在雁北站稳脚跟的将领了。匈陵接连不断的侵犯已经让雁北军大损元气,可藺都的军粮苛刻,从户部运出来的银子不知被多少人染指,最后的米全是霉米,棉衣里全是纸屑,幸好雁北的郯锦郡有自己的田,不然,就算再怎么节省,雁北军也早已饿死了。每年过年各地将领从入都第一天就开始要粮,可到返回也要不到多少。
何其可悲。
边疆的战士们在啃野草,吞黄沙,藺都的贵人们在听小曲,嫖娼妓。为他们卖命,他们却连口饭,连件衣都不给。
藺都,雁北王府。
萧子慕早起穿戴整齐:一袭曳地的白色长袍将他精悍的体魄笼罩于其中,一双丹凤三角眼,双瞳翦水,睫毛好似蝴蝶的翅膀,上下耸动。乌黑的头发更是将素衣衬托的有了些诗意。乍一看还真有些“翩翩浊世佳公子,富贵功名总等闲”之意。
小太监早已在等了,萧子慕坐上了去往皇宫的马车,他觉得头冠甚是沉重,太别扭了。他今年未曾加冠,可就已经将头发全部拢起,这无疑带给了他巨大的压力,可他总觉得这压力不完全来自于头冠,而是端坐于皇宫的那一位。
萧子慕随小太监到达暖阁,太后坐于其中,闭目养神,而地上也跪着两个人,一老一小,。萧子慕认出了跪在地上诚惶诚恐的老人,这是京都的安定侯。而这后面的少年人应该是安定侯的某个儿子。安定侯****,儿子多的能组好几个蹴鞠队,但为什么他偏偏带这个人来面圣呢?他转眼打量这个男人:一身规矩的朝服也禁锢不住他的身形,强壮的肌肉好像随时要将布料撑破。萧子慕想起了他大哥,萧南华的强健是一般人都达不到的,可这个人基本能和萧南华并肩。但他的眼神透露出的是风度翩翩与满腹经纶,硬生生的将他这强悍的压迫感藏了起来,使他看起温文尔雅,仪表堂堂。
京城应有不少姑娘喜欢他吧。
小太监不想吵醒太后,纠结再三,才说道:“太后娘娘,三公子到了。”太后明眸轻启,艳丽的红唇浮上笑意,道:“子慕来了!”转而又对安定侯道:“侯爷先回去休息吧。”安定侯告退后,萧子慕跪下给太后行了礼,道:“子慕给皇舅母请安。”萧子慕之所以这么叫,是因为他母亲,也就是雁北王妃原是先帝的亲妹妹,与皇家关系匪浅。
萧子慕还跪着,太后从座位上快走下来扶他起来,顿时双眼湿润,看着萧子慕道:“真是好孩子,都长这么大了。和你大哥长得真像。谢谢你,能来陪哀家。”萧子慕一听这话,也亲近的道:“皇舅母与我母亲情同姐妹,母亲听闻您孤单,也着实担心,叫我过来照看着您。至于大哥……您节哀顺变吧。”太后听了这话顿时泪如雨下:“你母亲与先帝是亲兄妹,本就长得极为相似,而南华长得像你母亲,更像先帝。自先帝去了后,我看见南华,就像是看见先帝一样,可如今天妒英才,南华竟也去了。竟只留我苟活于世!”萧子慕搀扶着太后,又道:“皇舅母,您一定要保重呀,不然大哥在天上会伤心的。”太后擦干了眼泪,冷静片刻道:“子慕,你说吧,你在藺都想要个什么官职,随便提,皇舅母帮你。”萧子慕听这话顿然愣住:这是买卖官职!
然而他马上镇定情绪道:“子慕来藺都是来陪皇舅母的,不是来争功名的。皇舅母觉得什么好,子慕就当什么官。”
位于高座上的女人笑了,表面笑得那样真诚,可眼底暗藏冰冷,道:“真是好孩子,不求名利。但哀家也不能亏待了你,便赐你禁军统领一职可好?”萧子慕应了这官职,领旨谢恩。
萧子慕出了暖阁,浑身轻松,感觉就连头冠也轻了不少,他想起刚刚的男子,不禁问小太监:“公公,在下有一事请教。”小太监看向萧子慕,笑道:“总督大人客气,不知总督大人想问奴才何事?”萧子慕微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我看刚才那年轻人,样貌甚好,不知是哪家的公子哥?”小太监一听,也没和他拐弯,道:“那公子是藺都军统帅,安定侯的次子江海汐。这位大人生的在整个大殷也算得上绝色。他母亲从前是藺都有名的舞姬,后被安定侯赎了身做妾。”萧子慕听后笑了笑,道了声谢。小太监也不见外,又说道:“藺都军与禁军都是藺都的兵,大人以后和他相处的时间还多。”
雁北王府。
“江海汐。”萧子慕想着:“姚江千里海汐应,山井亦与江潮通。”真是好名字,海晏河清,胸怀宽广。看他本人,虽有些手段,但也不像坏人,应该不会太为难他的。倒是这太后,心狠手辣,却偏偏装了副菩萨心肠,让人看着又害怕又恶心。而且萧子慕觉得是她设计至萧南华于死地,又叫自己背井离乡,他要报仇。
恨意涌上萧子慕的心头,他拿起放在床下的两把刀。一把上面刻着玉龙二字,早已身经百战,刀刃上还有隐隐血光。这是萧南华的刀。另一把是崭新的,才刚刚开刃,上面刻着水寒二字,这是萧子慕的刀,萧南华给他的。
拿上刀 ,他就是禁军统领,在藺都有一席之地的人。他一定要报仇,为大哥报仇,也为自己报仇。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这是萧南华在萧子慕这么大时拿到自己的刀时吟诵的诗句,此刀就此名为玉龙。“饮马渡秋水,水寒风似刀。”这是萧北盛当年带着萧子慕打秋水河时教萧子慕背的,他当年才15岁,这把刀,是萧南华借他用的。
那是把好刀。
与萧南华自己的刀不同,水寒更轻,刀身更长,刀头更利,刀鞘成元青色。而萧南华的刀,刀身更宽,更沉,砍人的时候力道更大,阑夜色的刀鞘为这把大砍刀增添了几分震慑力,同样,萧南华阑夜色的战甲也在战场上无坚不摧。
萧子慕想到这里眼角微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