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小姐,这是皇上赐的毒酒,还请您尊旨"。
望着眼前惨白面孔的宦官,少女争辩道:“大人,小女子不认识什么乱党,又为何赐毒酒?”
宦官望着眼前不过豆蒄之年的姑娘,心中闪过几分不忍,这终究只是个孩子啊!但为着皇帝的任务,他不得不板起脸孔:“三小姐作为乱党余孽,自然应以除之,皇帝有言,若洛家不交人,便是灭族之痛。”
虽是早已知道母亲一族的计策,也做好了身死魂消的准备,但到了这一刻,她还是有说不出的悲凉。因为她是女孩子,永远不可能继承正统,便只好被推为棋子,借以拖延时间。
罢了,都是自己爱过的人,若有来世…还是不要有来世的好,骨肉至亲尚且没有真正爱过自己,就算再来一世又如何?
她行了一礼,露出了有些牵强的笑容:“麻烦大人了,耽搁您这么些时间。”
说罢,她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在仰头的一刹那,她看见头顶飞过几只嘶鸣的大雁。
北地…故乡终究是不可再见了,那些爱过的人也不会回来了,这一生,便是如此…
身上格外的难受,胸腔里好像憋着一团气,却再也呼不出了。她想要最后看一次天空,却终究没有半分力气。
…
终于离开了,终于不用在这弱肉强食的时间受苦…
可一睁眼,她却看到眼前蓦的显出一张脸。
那是男子俊秀的面孔,五官如同雕刻而成,让人过目难忘。一双凤目中透出慵懒,正笑盈盈的打量着自己。
"哥哥…"望着来人,她终是喃喃自语。纵是心中曾有怨恨,在见到他的这一刻,也早就化为了虚无。
男子将她轻轻抱住,拍着她的背,安慰道:“裳儿怎么了?可是做了梦,怎么还掉了几颗金豆子?”
他的声音还是那般温和淡雅,就如记忆中一样。也许是血浓于水,无论他怎么做,自己终究是不会怪的。他是自己唯一的哥哥,是自己在这世上为数不多的至亲。
洛城…无论是这张脸,还是这个名字,都是她最熟悉的,却也是最陌生的。她能够理解他的选择,却也有些淡淡的感伤。只是,自己明明已经不在了,为何可以看到他?
书上说,若是一个人心有不甘,便会不断轮回着曾经的经历。那么,自己也是在轮回之中吗?
没想到,兜兜转转又回来了,若这真的是新的一生,她还能怎么过呢?微微叹了口气,她问道:“哥,今日是什么时候?”
洛城愣了一下,随即笑道:“裳儿莫不是过糊涂了?今日是庆德十三年的六月。”
庆德十三年?那距北庭和亲、南地变局还有一年,那么自己,距离上一次的结局,也就只有一年了。
一年又能改变什么呢?况且又有什么可以改变的呢?她已经把该做的都做了,却终究还是躲不过那样的结局,即便是再活一世,甚至是十世,恐怕都无济于事。
正在迷茫之际,她却听到耳畔响起一个声音:“做你想做的事,不然永远都会不甘心,只能一次又一次轮回。”
想做的事?什么是我想做的事?她曾无数次想过这件事,却从来没有想到过答案。她的生命从未掌握在她的手中,她只是想保护好身边的人,保护好这片土地的百姓,仅此而已。但说到底,这样的愿望离她太过于遥远,又怎么能实现?
努力的对哥哥挤出一抹笑容:“也许是最近有些累,竟把日子都忘了…”
洛城摸了摸她的额头,见没有热度,才放下心:“我今日去茶楼见林公子,你想不想一起去?你要累也没事,哥哥知道你最喜欢吃的是龙井酥,到时候给你带回来!”
她点了点头:“哥哥,我们一起去吧!”前世的时候他并不知道母亲的打算,也从未苛待自己,无论如何,他都是对自己最好的人。
正当两个人准备出门的时候,却听到门外传来丫鬟的声音:“小姐,夫人又给您做了一件披风。虽说现在是夏日,但夜间还有些微凉,出入要小心些。”
她谢过母亲和丫鬟,又让那小姑娘把衣裳放在门外。实话实说,母亲待自己一向是很好的,她或许也有自己的私心,但无论如何…
罢了…这些人对自己都是很好的,可惜自己没有那个运气。
从榻上下来时,她不小心扭到脚,走路一晃一晃的。见她额头渗出些汗,洛城立刻将她抱起来,又是扇风又是找人疗伤,看着比自己崴了脚还要难受。
哥哥一直都是这样温柔耐心的人,至少在她面前从未有过愠色。他和母亲一样,始终都小心翼翼的护着她,生怕她被风吹了,被日晒了,但这也让她有些说不出的累。
虽说自己已经反复提及不太疼,但哥哥依然一直抱着她,又将她抱到了马车上。哥哥是喜欢骑马的,但总不让她骑,怕她受了伤。
可她从不是什么弱女子,哥哥也教了她不少功夫和知识,她早就不是闺阁中只知道德言容功的小姐。也许是明白了些事理,她总是想去更远的地方,总是不想只在哥哥和母亲的羽翼下度过一生。
但对于女子而言,实在是无处可去的。哥哥已经对她很好了,知道她对外面的世界感兴趣,就带着她去兵营、去武馆,甚至去花楼。哥哥常说,只要她开心便是最好。
为了她,哥哥已经到加冠之年还是孑然一身。母亲常戏称人家姑娘一见到兄妹俩,便没人敢嫁了。的确如此,之前有媒人来,哥哥还是带着自己去,席间还不忘替自己喂饭。人家见他有这样一个四体不勤的妹妹,立刻就吓走了。
她总是劝哥哥不要对自己这样好,但他总是说,两个人是世上唯一的至亲,终归不可能分离。哥哥说的也对,血缘是一个很奇妙的东西,无论何时都可以触动人心底最温柔的一面。
她怕死,也怕疼,却终是替哥哥而死,若是让她再选一次,应该也是相同的结果。她只是希望看到哥哥有个家,不然听到她的死讯,难免会伤心。
想到这里,她便轻声问道:“林小姐会去吗?哥哥,林小姐喜欢你,你不要老是挑挑拣拣的,人家已经很好了!”
洛城仍是满不在乎的笑了笑:“应该不去的,况且人家很好,只是你让我怎么放心下你,小家伙?”
听到这熟悉的话语,她忽然有些恍惚。前世母亲的话再次在脑海中响起:“皇帝总是怀疑你和你哥哥不是我的血脉,他怀疑的人是你哥哥,这样很不利…”
哥哥对自己是很好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有的时候简直是好的过分了。她见过别的兄妹相处,总觉得不会这样亲近。她曾经没有怀疑过,但听到母亲的那句话,却隐隐觉得有些奇怪。
皇帝为什么会怀疑母亲一直藏着舅舅的孩子?难不成自己和哥哥真的不是亲兄妹?可这不可能呀!舅舅是前几年才获罪离世的,他在的时候怎么可能把孩子偷偷送给娘?娘的处境本来也不好,还不如在舅舅手里抚养好。
思考片刻,她原本是想问哥哥这件事的,但后来想想,也完全没有必要。若他知道,自然不会告诉自己;若他不知道,也就答不上了。
她没有办法接受哥哥不是一母同胞的血亲,况且母亲最终还是说这只是皇帝的癔测,她也觉得全无道理。在这种时候她没有必要骗自己,应该还是自己想多了。
只是怀着这样的猜测,她便觉得和哥哥的相处不像从前那样自然。哥哥的另一个朋友,一向嚣张跋扈的少将军曾很多次嘲笑哥哥,说他这样对自己,非得让自己变成一个没人敢娶的老姑娘。结果哥哥反倒是一副喜悦的神情,来了一句:“这不还有我嘛!”
不过,也许他只是舍不得自己罢了。毕竟前世自己想要去外邦和亲的时候,他并没有阻拦,反倒是任由自己去了。和亲是一辈子都回不来的事,山高水远,再无相见之日,但他竟然默许,只是让自己想好。由此可见,他不过是出于关心。
她摇了摇头,将满脑子奇怪的想法抛在后面。不久就到了茶楼,依然是熙熙攘攘的景象。
哥哥怕她走的累了,还是一直抱着她。走上了一段楼梯,便是一间装潢精美的厅室。
在最靠里面的软榻上坐着两位青年公子,一人身着白衣,眉目淡雅,一看就似一位翩翩书生。另一人剑眉星目,容貌俊美,看着很咄咄逼人,倒像是武将。
这书生便是礼部尚书之子林深,他和哥哥平日一向交好,如今也在礼部做事。那位俊秀逼人的男子则是少将军,承袭了父亲的事业,倒也干得不错。平素一般都在守北疆,哥哥作为他的副手,两个人的关系却依旧很好,并没有因为地位的差别而有什么区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