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生活,都是一些小事,也正是这些小事,一一串联起来,变成了我们现在的生活。
一辆银灰色的车行驶在乡村的小路上,朝着太阳的方向。那辆车从外观看来,车身阳光下还闪闪发亮,不过车里的座椅套长久没人更换,油的发亮,看着都包浆了,好在是没有什么异味。
此时它的周围都是庄稼地,麦苗这个时候是绿油油齐整整的,小树林里种的都是一些杨树,树叶在秋天都落光了,光秃秃的树干,还有一些电线杆,电线长长的连着另外的电线杆,沿着路又延伸至远方。
麦苗地里还有新添的几座坟头显得格外的大,它鼓起来的样子好像土地刚刚长了一个大痘痘。
“看着新坟想起来了,咱村的圆圆死了,你知道埋在哪里不?”,三嫂子是个消息通,虽然嫁出去很多年了,她依然不时的打听着村子的消息。
“哎呀,别提了,我们当天就听说了,现在这年轻人一点心理承能力也没有,才30出头,年前二十八喝农药死了,年也过不好,多好的一个人,可惜了。”三春虽然嗓门大,语调中却也表达了自己的几分惋惜。
“三嫂子,没准这对圆圆来说是一种解脱,”三春感慨起来,“不过她这种选择也是一种不负责任!咋说呢,也许那边的世界比咱这边好,她什么都不留恋了,连自己的孩子都留不住她,一了百了,要是有一点办法,跑出去打工一辈子不回来,我觉得都比这好”,三春给指了指窗户外,“我们刚刚看到的那座新坟有假花的就是她的”。
“圆圆不是自由恋爱,自己找的对象么 ?怎么也这样了,以前爱的死去活来的,这会儿对男方一点情意也没有了吗?,咱这还是给人说媒的,你说到底是自由恋爱好,还是相亲的好,经过她这事,估计咱村的姑娘别想嫁到外面的人了”。
“当初她要是答应了我给她说的那家人就好了,你看人家现在过的不也挺好,孩子都会跑了,她那时候嫌弃人家长的不好,没钱,这些跟人好好的活着比有什么重要。”三嫂子对没有促成她与另外一个人的婚事,有些歉意,情绪更加低落了起来。
“三嫂子,这次是相哪里的闺女啊”,三春不想闲聊耽误了正事,咱们得考虑活着的人。她自己自从不做小学里的代课老师之后,结了婚后也做过很多的活:卖过各种的保险,跟着丈夫跑长途运输,去木板厂,赶集摆摊,过年这会儿又加入了媒婆这一行业,说成了能挣不少呢,反正那些也挣不到钱,不如试试这个,没准自己就是村里第一红娘呢。
“咱们先说好了,可别给相一个离婚带孩子的,这样的男方不会答应的”。
来之前三坡已经跟她确认好了,带孩子的解决不娶,爱谁谁!
“这次咱们去远一点的村,那边的媒婆是我的一个弟妹,跟着我说媒好几年了,找的人家你放心,咱都了解好了,闺女好着呢,文化可高,据说高中她就上了四年,你说厉害吧。人长的也很漂亮,谁去都相中了,就是她太挑拣了,脾气不太好。我告诉你只要男孩够优秀咱这事就准能成了”。三嫂子说话又有了底气,嗓门变大了也愉悦了起来。
“三嫂子,你放心就中, 你看俺村这男孩长的放到哪都够优秀,还是大学毕业,自己有楼房,工作也不错,就是现在同龄的女孩太少了,要不怎么会跑这么远来相亲来”,三春知道干这行,就得夸,不过她也没有胡说,三坡自身条件也不错,甚至她还说的不够多,不够好。
“三坡,你刚才听我们说了没,自己在外面搞一个,婚姻破裂了都没人帮你,你看圆圆这自己搞得都没什么好下场,她死都不怕,还怕什么。”
“咱这次几个说媒的,三嫂子,”二梅问了一句,她刚入行,不知道该怎么插嘴 了,不过也尝试着跟着附和,毕竟要是人多了,什么都不好分了,毕竟自己还在三春手底下目前只算一个新徒弟。
“俺这边是六个,不知道你们那边是几个”,那个老嫂子也想问问,这事得提前说清楚了。
“俺这边是三个,你不是说你是直接联系女方的啊,你这上车还没介绍女方的情况呢,这媒婆就九个人了,九个人,我的老天爷啊,九个人这一辆车都拉不完,这样的可是不好”,三春故意把数字说给三坡听,因为她之前给三坡说过,说成了男方需要给一个媒婆5000块的喜钱。
不过她没想到能有这么多人在这其中,也怪自己经验不足,先说给他听,让她知道。
这时候的三坡坐在副驾驶上,无精打采的,似乎没有听她们在说什么,他一直以为这些都是热心肠的发光发热做好事的大善人呢,怎么会伸手要钱。
“喂,俺们快走到你村了,人家男方开着好车,很快就到了,你抓紧准备准备联系一下吧,”三嫂子运筹帷幄,一通电话,似乎是安排的明明白白的,“放心,三春,我这边都安排好了,人多没事,到时候咱们就把喜钱分的薄薄的,每人少分一点就行了,再说了,人家男方也不会在乎媒婆的多少,只要能说成没准人家愿意拿出更多呢,大家都高兴,你说是不是?”
三嫂子把手机放兜里,车子就按照她的指示慢慢的开到村子里,拐了几个弯,不凑巧的这个村子里有一个窄胡同人家正在举行葬礼,来来往往吊唁的人很多,路边还有几张桌子,车肯定开不进去了,只能先停下来,让人家让路也不太现实。
”喂,联系的咋样啊,啥?那总得见见吧,别说她爹她娘不在家,就是在家能怎么样?不让见不成骗人了,你闺女还嫁人吗?刚才不都是给你说了,你咋还没给女方说明白!见见面就成!”
三嫂子面露愠色,事情似乎出了点状况,她生气了,几乎就要吼了起来。车里的人不用听她复述,就知道她派去的媒婆去女方家吃了闭门羹,听着语气好像是受了委屈,不过三春更恼火的是这种事你当着男方的面说什么,这样一来我们今天不都白忙活了。
“你这事没跟女方商量好啊,三嫂子,你这事办的,这不是让我们白跑一趟啊,这开车的人是雇的,再说了车它不是烧的水,早知道我联系别的人给三坡找着好人家呢”,三春也开始生三嫂子气了,这才是第一次共事,三嫂子就这么不靠谱,自己红娘的名声岂不是首战就告败了?
目前来看,她刚才想要电话费估计都不行了,这要是见不到女方,骗人的事情可就坐实了,三嫂子也能想到这一点。
“咱们再等等吧,”三嫂子在车停下的时候不安地放下了电话,“咱们来都来了,还能不让见啊,你带来的小伙子不也没吭声吗“,她虽生气却也胸有成竹,不能让别人把自己拿捏了!
"谁家的人没了?",二梅看了一眼三坡,他一路上都没有说一句话,而且现在气氛有些尴尬,她也不好意思再保持沉默,不知道自己说一句这样的话,三坡会不会搭茬,毕竟这台戏他是主角,他要是想走,也行。
“这个村的一个小男孩前几天刚赶集买菜回来让一个大货车给撞死了,还没娶媳妇呢,你说多可惜,这个年恐怕也过不安生了,”三嫂子见有台阶,又像刚才那样感慨了起来,怎么那么多想不到的事发生。
一段时间的谈天说地。
三坡几天来有些许无奈,在他看这样的无止境的相亲无异于封建主义当皇帝坐龙椅的那种复辟,历史车轮滚滚向前啊,当皇帝的日子长久不了。相亲在一个星期确定关系迅速升温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他不明白大家为什么乐此不疲,难道因为上一辈都是这样过来的吗?上午相亲小女孩就见了一面,下午这个时候已经有人问他这几天能不能把两个人的婚事定下来,他气的想骂人,问侯他八辈祖宗,这个时候还要跟着这些人听一些没有用的话,真想自己下车去参加陌生人的吊唁去,让她们自己去相,但是成年人了,任性也让父母生气,无奈却没什么好办法,就这么忍着吧。
“咱们要不回家去吧,三春姐,”三坡装成有气无力的样子,他对这次相亲根本没抱什么期望,一路上大家都在闲聊,在他看来似乎无人讨论此行的重点,他到现在只知道要见的人是一个女的,仅此而已。
“别慌啊,我再打个电话问问,今天要是见不到,我这说媒的不成骗人了!”三嫂子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大家都是第一次见面,我说让你来相亲来了,结果什么也没见到,只花钱陪着几个快入土的人坐着车闲逛了,这传出去自己以后也别干了,咱们得讲信誉啊。
三嫂子借口说车里看不清电话,下车去看号码,要赶快催催,毕竟来的时候都是下午了,晚上还得做饭呢。
她慢慢的走到举行葬礼的人堆里,一会儿她回来了。
“我们走吧,开车绕一下,我知道路,开车到前面咱们走过去,”
“哟呵,三嫂子还是个敞亮人,还给打听路呢,走,咱们去会会这个小姑娘去,”三春给二梅使了个眼色,意思让她也学着点,这半下午都是自己在和对面的媒婆拉扯,感觉自己带来的媒婆比三坡的话还少,你不说话,你挣什么钱。
车子绕了又绕,最终媒婆带着人下车往前走,拐了几个弯进了一户人家的院子。
走进去很奇怪,即便是在他家附近,三坡也很少走进村里邻居的家里拉拉家常嘘寒问暖,没想到因为这样的事,他走进了很多陌生的人家里看了看。
“小女孩在哪呢”,三嫂子走在最前头,一见面就质问了另外一个年纪与她相仿的人,而她似乎有些慌张,自己也是那么大的人了,里外还受气,这年头买卖是越来越难干了,“我给小女孩她爸妈打电话,他爸妈说孩子昨天睡的晚,这会儿应该在屋子里在睡觉,他叔叔说他不知道孩子在哪”,她一脸委屈的说道,“哎呀,你这事到现在还没办明白,我刚才给她叔说了,连我的面子都不给了?把电话给我,我给她爸妈打!”
三嫂子拿着手机,麻利地拨电话。
“我知道钥匙在哪!,都落太阳了还睡什么觉,”三嫂子生气的样子又变的像下命令一般,带领着手下就要往侧屋里走,“来都来了,怎么不让人男方见见呢”,三坡就揣着手,一脸严肃的站在人家猪圈门口数着几头猪,三春推着让他往里走。
他们两个人走进去了。
这是最难忘的一次相亲了。
也许熟睡的女孩没想到会有人不经过她同意就进到自己的屋子里来,三嫂子也没找人,进来什么都没说就拉开了床上的被子——她睡的太放松了,身上没有一件衣服,就这样赤身裸体的样子就显现在两个人面前,毫无遗漏,也许她脸蛋不够漂亮被短发胡乱的遮了,身体也没有那么白,仰头睡身体是一个大字,也是能看出来身材是凹凸有致,一切都是新的,年轻的,展露无遗,和西方油画一模一样微胖的身体,甚至青春期的少年在自己的梦中也未能见到这样的真实,她翻身侧睡,不知道是不是觉得冷。
三嫂子一点也不慌,招呼他不慌不忙收拾好快离开,在葬礼人群中又跟女孩的叔叔挥挥手,他还在葬礼人群中,摆摆手回应。
车在冬天的夕阳下开始了返程,那辆银色的车行驶在路上装了不能说的秘密有些沉重。
三坡此时想,这一行人早早的散了好,下了车谁都不认识谁,那样的事自然也就没发生过吧。
“今天的事没成也别灰心,女孩本来也不愿意见”三春似乎为了顾及三嫂子的面子,故意打破了沉默,
“没事三坡,我们这次没经验,下回肯定给你张罗好,给这边确定好,咱们再过来,”二梅知道,这个时候,自己不说话不行了。
“三春,”三嫂子开口说话了,“你知道我刚才在想啥呢?”
“不知道, 三嫂子你说说呗。”,三春倒也不沮丧。
三坡有些担心,她也许是在这个时候跟大家摊牌,毕竟说到底,三坡是占了大便宜的人,白看了一姑娘,她老婆子她怕什么?说出去肯定是对自己不好,没准她倒打一耙,说是他是个流氓拉的被子看光屁股的大姑娘,要是她不在,没准三坡。。。反正,各种难听话,他在脑子里都想了。
不过那时候出了门,他们两个,谁也没提这样的事。
三嫂子朝着窗户外指了指那些坟头,车返程时又来到了这里:假花是彩色的,在寒风中飞舞着却也始终摆脱不了那一片土地,它终将烂在那里。
“今天来的时候,你说村里的圆圆就埋在这,是吧,”
“是啊,三嫂子”,三春不知道她要说什么,三坡这一刻觉得车里唯一猜不透的人就是她了。
“有她家里的联系方式?”不知道为什么她关心起一个已经去世的人。
“刚才办丧事那家我打听了,家里想在那边给他娶个媳妇呢,彩礼会给的高高的,结过婚也没事,这事要是办成了,今天咱们也不白跑”。三嫂子又有了笑意,她在问路的时候顺便要到男方的电话,说本家已经拜托她了。
“她活着的时候没说成,走到那边我也得给她找个好人家,”她似乎带着遗憾说的。
“今天的电话费看看还能给不,就20块,三春,买菜做饭去 。”,
“行了,三嫂子,就这样吧,你别再提20块钱的事了,咱今天办的不成功”三春赶紧打断她。
“加点油门,司机大哥,”三坡说完,车子轻快了很多,迅速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