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口,满堂皆惊。
远处的永嘉公主一拍腿,站起来喝道:“胡说。”
她自来骄横惯了的,养气功夫本就不深。这一刻听郭善当场污蔑自己,怎么能不怒?一腔怒火忍耐不住,这便爆发了出来,呵斥声在整个两仪殿响彻。等她后知后觉的时候才注意到,这个时候的李世民虽然还捧着奏折,但却已经扭过头一双冷目望向自己了。
李世民不是历代的昏君,虽说也不比贞观初时那般励精图治。但虎威仍在,可不是谁都敢在他身边拍桌子砸板凳的。
“皇兄..我...这郭善再污蔑我。”永嘉公主自来得李世民宠爱,知道自己这个兄长对待妹妹一向宽仁。这个时候她虽然有些怯,但却也并不是很怕。
李世民放下了折子,冷冷看向郭善道:“郭善,你可知污蔑皇亲的罪?你确定偷袭你的人是公主府的人吗?”
郭善立刻道:“回皇上话,臣昨夜访友回家,途中遇到几个贼人。黑灯瞎火的臣看不清对方面目,糟了对方一顿毒打。那贼人临走时声称自己是永嘉公主府上的,臣却不肯信。”
李世民转脸问永嘉公主道:“你派公主府的人打郭善了?”
永嘉公主忙起身回答:“皇兄,我怎么会派人去殴打一个朝廷命官呢?先前协律郎也说了,他没看清对方相貌,而贼人也不过是污蔑我公主府罢了。”
郭善立刻道:“臣也以为,昨夜的事跟公主无干。实不瞒皇上,臣虽然年幼又忝为朝廷命官。但再长安城中得罪的人实在太多,有人趁夜袭击微臣挟私报复是常有的。但臣不信挟私报复的人当街殴打臣后还敢把自己身份告诉微臣,所以臣不认为昨夜打人的是永嘉公主府的人。想来那贼人是臣的一个仇家,但这仇家却也跟公主有仇,故而污蔑公主。”
永嘉公主惊讶郭善竟然为自己开脱,心中虽然不喜郭善但此刻还是点头道:“协律郎此言不错,倘若是本公主的人打了协律郎,怎么会临走后还自报姓名?这岂非是多此一举?”
众人均想,确实是如此。
但事情既然明了了,众人反而不太清楚郭善来找李世明干什么了。难道找李世民,让李世民帮他抓昨晚打他的人?
可笑,怎么可能?大过年的,皇上会为了你动用府卫查贼?没那个道理。别说是大过年,就是平常时间也不可能啊。
“既然事不涉公主府,那就该由万年县管理。”李世民看了看郭善,道:“你不会想让朕来亲自帮你捉贼吧?”
郭善汗颜,忙说:“微臣怎敢拿这区区小事来劳烦皇上?额,微臣以为只要皇上愿意让人协助万年县知县,那么贼人必然能够轻易查出。若皇上不使人帮助,那万年县知县也怕没本事查呀。”
李世民眉头一挑:“你想说什么直接说,不要跟朕废话。”
郭善嘴角泛苦,心想我特么不绕弯弯绕的话能行吗?但郭善嘴里不敢埋怨,似乎犹豫了一下才道:“皇上,实不相瞒,微臣这次已经不是第一次被人打了。”
李世民听言奇道:“还有谁敢殴打你?”
郭善见状,说:“臣在京城名声有些臭,没拿个皇亲国戚喜欢微臣的。”
李世民心想,这倒的确是。纵然他李世民无心去打探,但也知道郭善很喜欢惹祸。不说别的,参劾郭善打架斗殴的折子就有好多条。不过都是些御史参劾郭善,因为双方闹事的人没找到他面前俩告状,所以李世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那闲心管小孩子打架,他还不如回宫找妃子们玩儿呢。
却听郭善续道:“前不久,微臣和杜荷碰了面,打了一架。”
李世民听言,倒是惊讶了:“你又跟杜家那小子打起来了?”
这话问的。
众人都听出李世民话中带着一丝好奇和兴趣,似乎郭善跟杜荷打架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似的。
郭善忙道:“不是我二人打架,是我二人被一群流棍给打了一顿。”
李世民听言乐了:“朕虽不出宫,却也知道杜荷那厮常自称为‘长安虬髯客’。怎么这长安虬髯客和长安第一神童在一起,还能被长安的流棍打?这帮流棍倒也是不畏强权了。”
李世民的话里透着揶揄和嘲讽,郭善立刻幽怨哭丧着脸道:“皇上明鉴呐,郭善可从没做过欺男霸女的事情。那帮流棍倒也不算什么人物,后来被万年县的人抓住了。臣原本觉得稍微惩罚一下就成了,但可恶的是这帮流棍竟然敢污蔑皇亲国戚。”
李世民听言眼睛一眯,好笑说:“那帮流棍污蔑谁了?”
旁边的长乐公主坐不住了。
她敢发誓,昨天晚上她绝没叫人去偷袭郭善。但她却不敢发誓说杜荷和郭善在一起时,长安闹事上那帮流棍不是她让下人去找的。
她自以为郭善区区一个外臣,且又非是身居高位的朝廷大员。自己堂堂公主,可以轻易拿捏郭善。纵然郭善被拿捏了,也绝不能反抗。但万料不到,临头来郭善居然跑他哥哥这里来告御状了。
这还有天理吗?
平常都是她跑宫里来找哥哥打小报告,但今儿却有一个外臣跑进宫里来打她的小报告了。到底他是皇家的人,还是自己是皇家的人啊?怎么可以这样?
永嘉公主有些按捺不住,真想站起来喝止郭善不许郭善胡说八道,然后再让郭善滚出去。
不过到底还是忍住了,因为她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必须沉住气,要不然皇兄的怒火可不是那么好受的。
听郭善回答李世民道:“皇上,那帮流棍污蔑的不是别人,正是永嘉公主。”
李世民丝毫没有意外郭善的回答,他反倒饶有兴趣的问:“那帮流棍说什么了?”
郭善道:“当日我与杜荷同乘,被那帮流棍拦截了下来。其中一个自称宝爷的就喊道‘让郭善下来’。我以为有人找我,却不知这流棍是来寻我的仇。我正要出去,那帮流棍却拿石头和棍子从外面砸进我车厢中来。”
郭善又道:“当时与我同乘的杜荷正好被砸中,按捺不住性子拔剑冲了出去。那帮流棍以为杜荷是我,就群涌而上拳脚相加。更拿棍棒誓要将我的胳膊卸掉,我在马车里暗想。这帮人跟我好大的仇要卸我的胳膊和大腿?但他们既然跟我有仇,这么不认识我却把杜二郎给当成了我了?”
李世民抓住了重点,好笑说:“杜荷那厮也是没脑子,替你白挨了打。你这厮也非仗义之人,那时刻竟然还在车厢里躲着。”
郭善脸红了红,狡辩道:“杜二郎从小跟教头勤学武艺,微臣却是个半点武艺都不精通的人。倘若我下去,杜二郎还得分心救我。”
李世民也不拆穿郭善的谎言,问道:“那你怎么做的?”
郭善脸更红了,道:“臣以为与其呆在这里没半点用处,倒不如速去搬救兵。”
李世民听言一惊,道:“你就这么逃了?”
郭善:“... ...”
等羞愧之心一去,郭善道:“臣不是逃了,是马匹受了惊。”
李世民听言乐了:“原来是马匹受了惊啊。”
郭善汗颜,急切道:“皇上,真是马匹受了惊,所以我才被马车裹挟走了。不过后面遇上了办差的万年县捕役,立刻与捕头说了,便带着他们去拿人。”
李世民听言道:“那帮人便说是永嘉公主府找来的人?然后万年县知县只好把案子压下了?”
郭善到此为止不说话了,他的小算盘根本没瞒住李世民。不过好歹,李世民也是懂了郭善的意思了。
这时候永嘉公主才看着李世民戚戚然道:“皇兄...”
李世民摆手打断永嘉公主的话,又看了郭善一眼道:“今天是元日,朕不想说些扫兴的话,你们也别让朕扫兴。”他随即转脸对身后的康公公道:“有成,一会儿你去一趟万年县。”又对永嘉公主道:“有没有人污蔑你,朕不清楚。但朕告诉你,如果真有买凶杀人之事实,朕觉不轻饶。”
永嘉公主脸色一变,吓了一跳。她从未被哥哥如此眼神盯着过,这一刻才发现,自家哥哥当不露笑容的时候威严何其大。
李世民淡淡扫了永嘉公主一眼,又看了一眼诸公主:“门下省每个月都有多少奏折传到朕手里呐,那些奏折总少不了参劾你们的。可朕没空管,少有心思去管。因为朕作为兄长少有关心到你们,始终觉得对你们有愧。所以朕可以纵容你们,甚至是一再纵容你们。但你们也别忘了,朕虽然是你们的哥哥,但朕也还是一国之君呐。你们,都明白了吗?”
那帮公主个个都吓得面如土色,这个时候谁敢说不明白?
李世民点了点头,道:“既然这样,那你们都下去吧。哦对了,皇后今天从尚衣局拿了些布来,你们若喜欢可以去看看,拿些回家也好做些个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