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惯了一个人睡觉,虽然病了,珊还是坚持不让小晚上陪自己。天刚蒙蒙亮,小起了床走到三旦哥家的院子里,正好碰到同样早起的简宁,因为担心珊的身体,简宁也早早起来,两人都想赶紧看看珊的状况。
进了珊住的院子,老杨树守护着破窑洞,将枝叶伸向窑洞的顶部,遮住本来就不太大的窗户。顺着紧贴着窗户的一支枝丫望去,窑洞里还是很昏暗,亮着昏黄的灯光,两人正准备进入窑洞,突然小停住了脚步,“窗帘是谁拉开的?”
简宁被这一问也愣住了,两人同时看向了窗户,的确窗帘已经完全被拉开了。“昨天拉住了吗?”“娘病了以后一直都没有拉开过!”听着小的话,简宁和小对视了一下,悄悄地走到窗户跟前。这一靠近不要紧,两人同时都惊呆了!
小小的窗户方方的玻璃块,微弱的灯光前一个骨瘦嶙峋的身影扶着桌子摇晃地站着,面对着灯光,痴痴地愣着,不时地肩膀哆嗦一下,微微低下的头,直直地定在那幅简宁拿来的画面前。
“娘!”看着颤颤巍巍的珊,小情不自禁地想要喊出来,却被简宁一把捂住了嘴。简宁做了一个悄声的动作,搂着小继续站在窗外看着窗内的珊。
虽然有些摇摇欲坠,但是珊还是将一只手从扶着的桌子上伸起来,缓缓地伸向那幅画,两人的目光也随着珊的手移到画上。只见珊用手在画上轻轻抚摸着,并最终将指尖停留在了红围巾上,几秒的停顿,又滑向位于右边的人身上,就这样珊毫无声息地顿在那里,画面似乎静止了下来。
清晨第一缕阳光穿过枝叶星星点点透过玻璃洒进窑洞,散落在桌子上、画上、珊的身上,暮色苍老的摆设上被风撩起的影子活跃了死气沉沉的空气。几丝碎发在鬓边被门缝挤进的风扇动起来,额角黑黄褶皱的纹路不知是被风还是感情的触动抽动着,那只伸起的手也随着哆嗦了起来,但是指尖却始终没有离开画上的人物。
天亮了起来,阳光和微风争着闯进这个缺少生机的空间,喜悦着空气,舞动着每一件物品,包括这个立了不知道多久的人。指尖持续颤抖,身体前后摇摆,几番妄想停住的身体,最终难以支撑,那只伸出的手终是落了下来,伴随而来的是整个身体的滑落。小和简宁已经在坠落的同时冲向了窑洞里这个可怜的身影。
将娘抱在床上之后,小双手紧紧揽住娘的肩膀失声哭了起来,珊抚摸着小的头,就像小时候安稳被打破头的孩子一样,“别哭,有娘在!”
“娘!”小还是嘶声裂肺喊出自己心中的心疼和悲伤。
“娘只是想看看那幅画而已!”眼泪早已被吹干了,珊的嘴角向上咧咧,“好孩子,娘没事!”小的哭声,珊的笑语,简宁看着这一幕,思绪回荡过几十年,鼻子也酸了起来,眼睛也情不自禁起来。
太阳升起来的时候,三旦和小碗也来到了珊的窑洞,不知原因的二人,听到小的哭声,看到简宁眼角的泪花,立在门口,呆呆地看着这一幕。
“出去吧,让我歇会,娘累了!”看到又有人来,显然珊是不愿意见到更多人的,催着小和简宁也出去。
“小,出来吧,让姑歇会,一会做好饭再送过来吧!”三旦扶起小,和简宁一起拽着小走出窑洞。小碗在简宁身边围绕着,睁大了眼睛,扑朔着,一直有话说,却没有再多言。
早饭吃的有点闷,小端着饭去和娘一起吃去了,虽然大家都想问早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简宁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是低着头干嚼着嘴里的饭不下咽。
从看到珊站在画的那一刻起,简宁的思绪就没有停止过。珊是什么时候不再把自己当成秋?珊真的病糊涂什么也记不得了?秋寄回来的画珊果真都忘记了吗?简宁不停地问着,起初只是怀疑,但是看到珊抽动的眼角和触摸的指尖,一切怀疑在简宁心中都有了答案,珊是故意在旁人面前不认识那幅画的,那幅画让她想起了秋,想起了那年的一场雪,也痛苦地回味着爱而不得的感觉。
可是这一切珊都刻意隐瞒了,也许珊知道自己等不到了,也许珊已经要放弃了,再也或许珊看到那幅画就明白秋的心,收到秋的牵挂和爱意了。
这一切都是简宁的猜测,珊关上了心门,秋依然没有出现,简宁感到自己这次寻找的失败,也感到经受苦难不一定就要有想要的结果,人生的无奈总是大于惊喜,不因物喜,不因己悲,内心的安定才是生命的最后一站。想到生命最终完结于一切释然,简宁长出一口气,抬头,这时才发现,老王、俞姐、小碗、三旦坐在饭桌前齐刷刷地看着自己。
“嗯?你们?”简宁纳闷着,殊不知自己一口饭嚼了二十分钟。
“小简,没事吧?”老王问起了简宁。
“没事啊!”
“珊老人?”
“也没事了,应该说,已经了然于心,泰然待之了吧!”简宁想到老人始终没有将泪流给大家看,而是展示着嘴角的微笑,再多的遗憾在那幅画面前已经完全得到安慰和释怀 。
虽然简宁说的不清不楚,但是看到珊的状态还算好,大家也都不再紧张。老王也将车上带着的慰问品放到珊的窑洞里,准备拉着俞姐回城。简宁要再陪小聊一聊,第二天再回城,小碗也坚持要留下来。
这样安排后,老王和俞姐开车就要离开凤凰村。老王的车还没有启动,远处却来了一辆黑色的轿车。大家都停止了送别,老王也从车上下来。轿车在老王的车边停了下来,在大家的注视下,一个年轻小伙子从司机位置下来,打开后排座的门,从车里扶着一个老人下了车。
一个白发苍苍,一脸皱纹,戴着一幅金丝眼镜,一身长款风衣的老人出现在大家面前。所有人都愣在原地,这是样偏远、人迹罕至的村庄哪里来这样的文质彬彬的、精干利索的老人?
简宁立在发愣的人群里,看着这样一个人的出现,那张经岁月却书生气不减的脸,笔挺硬朗的身体,尤其是手里还有一顶小礼帽,简宁加大了记忆搜索的范围,这凤凰山,这窑洞,这人,简宁突然想到自己在美术学院校友录上看到的照片,激动、兴奋充斥了整个人。
“你是秋?”简宁冲到老人面前,也顾不上年龄大小、礼貌与否,直接问出了这句话。
老人看着简宁,扶了扶眼镜,“你是?”
“我就是给你向珊转交画的人!”
“你就是那个记者?”简宁点了点头。
老人看着简宁,又看向周围的其他人,急匆匆的眼神寻找着自己想要找的人,却没有任何发现。简宁知道老人要找什么,“她在窑洞里!”
老人向着窑洞方向走了两步,却停了下来,扭头问简宁,“她的病?”
“有点严重,她儿子在里面陪着她!”
“儿子?”
“是的!”简宁突然想到秋并不知道珊怀孕的事情,更想不到这个儿子就是自己的儿子,所以现在该怎样向他介绍小?能不能让他直接去见珊呢?
“要不我先把她儿子叫出来,你先跟他说说?”简宁征求着老人的意见。
“恩,也行吧!”说着简宁就赶紧进了窑洞,小一直陪着珊,珊已经吃不下饭,只是静静地躺着。这样的静让简宁想到另一个世界的安宁,可现在这样的安宁即将被打破,且不说小能不能接受,就是珊不知道能不能受得起这样的激动。
“小!”简宁并没有向窑洞里走,而是在一进门将小叫到跟前。
“怎么?”
“有个人来看你娘。”
“谁?”
“恩,你出来看看吧!”小带着一脸蒙,跟着简宁来到院子里。这时的秋已经在众人的陪同下已经走进了院子,默默地立在了杨树下,用双手抚摸着树皮,在众目睽睽下竟然用额头紧贴树的身体,并深深给了这棵见证一切的树一个吻。
跟随秋来得年轻人赶紧上前扶住了他,“叔,没事吧?”秋摇着头,金丝眼镜已经模糊了起来,身体要不是扶住树恐怕也要倒下了,秋的悲恸大家都看在了眼里。这一幕被从窑洞里出来的简宁和小看了满眼,简宁感到喉咙的梗塞,回头一看旁边的小,一脸的愤怒,看样子小应该已经知道这个人是谁了。
“小,为了你娘,控制住,不要惹事!”简宁抓住小的肩膀,轻声在小的耳边说着。
“这是珊老人的儿子,这是”
“不用说了,知道了!”简宁还没有向小介绍完秋,小就不耐烦地打断了话。对于小的不友好,秋并不介意,而是眼睛发亮了起来,“你是珊的儿子?”
“我不是珊的儿子,我娘是山妮!”
“对对对,你娘叫山妮,珊是我对她”
“别说了!我娘恐怕记不得你了!”听着小的话,秋有一些尴尬。
简宁在一边推了推小,“大爷,珊老人病的有些严重,小是怕她认不出你来!”
“珊病的严重?让我见见她吧!”听到珊病的严重,秋的眼睛变得更加焦急了起来,恳求小让自己见见她。
小将脸扭向了一边,娘的心愿小是知道的,可是自己跟着娘受的苦让他心里上难以接受这个爹,而且这个爹恐怕根本不知道有这样一对孩子的存在。
尴尬的不仅是秋,面对这样的情况,在场的人谁也不敢劝说,都看着小,等他的决定。看着小矛盾的心情和痛苦的表情,对整件事情最为了解的简宁劝说着小,“日记本上的内容你也看过一些,你娘的想法你也应该知道,她现在病的这么重,就怕不见会后悔,也怕你将来会后悔,你答应我找他不也就是为了今天吗?”简宁说的话是小心里的话,可是感情上这道坎,小还在犹豫着。
“让我见见吧,我知道对不起你娘,让我跟她说说,这四十多年,我没有一天忘记她,可是”秋继续恳求着,泪水的喷涌和感情的难耐,让这个老人再也难以支撑,不由控制地倾斜了下去,秋的侄子赶紧扶着老人,大家都上来帮忙,让秋躺在杨树下的躺椅上。
看到秋的样子,小也松动了起来,简宁乘机说,“秋也许有他不为人知的苦吧!几十年的感情,让他们互相有个交代吧!”
小在一边,低着头,“就他这身体,俩人一见面,谁知道会出什么事!”
“没事的,我和你娘都会没事的,让我们见一面吧!”秋虚弱地躺在躺椅上,看着小,小也不再那么坚硬,“你先歇会!”
“没事,我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