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腔科第一任主任是个老军医,早年间在部队里面就职,不过是国军那头的,听说好像还是个上校,后来算是投诚还是起义就无从考证了。因为这段历史问题,老头后来作为下放基层的知识分子来到了张不伦他们厂,一直干到光荣退休。
是金子总会发光的,有手艺的人到哪都是吃香的。就说老军医凭借自己一身精湛的看牙技术,在厂里居然混得风生水起,如鱼得水。你想,谁敢保证自己一辈子牙没疼过?再后来,名气越来越大,十里八村经常起大早排长队来找他看病。再以后,省里市里都挂上号了,于是,就有了前面描述的那一幕。
老军医干了几年就退了,不过在医院他收了一个姓何的返城知青当徒弟,几年朝昔相伴,耳闻目濡,也算得了他的真传,继承了他的衣钵。姓何的后来因为技术精湛,在单位干得也确实不错,被提拔当了医院院长,大家都喊他何院长。
九十年代的何院长梳个大背头,到哪都喜欢夹个手包,一副大款的做派。不过厂里不管哪个工人去找他看病,他绝对都是客客气气,没有一点架子。
张不伦有一次牙疼去找何院长看,当时疼起来巴不得让何院长立马就把它给拔了。不过何院长左看右看,说孩子你这颗牙还能保,还详详细细给张不伦介绍了好几个方案,并且一个一个帮着分析利弊。临走给张不伦开了药,一再叮嘱稍微忍几天就好了,等回头消炎消肿了,再上我这来,我来给你把这颗牙保住。
到了下午,已经疼得浑浑噩噩的张不伦早把何院长的嘱咐抛到九霄云外,打了车就奔省立医院,要说大医院的医生就是干净利落,看了一眼就让张不伦上了手术台,很干脆的就把牙神经给挑了,不过效果明显,果然就不疼了。
一段时间张不伦总感觉何院长也不过尔尔,不会是徒有虚名吧?
十几年后,随着张不伦的那颗病牙开裂,松动并最终脱落,张不伦顿时对何院长的敬佩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牙齿所有后面发生的事情和何院长当年说的一模一样。
何院长后来也带了个姓李的徒弟,服务态度是特别的好,边给你看牙还能边跟你唠家常,整个过程让你一点都不感觉紧张。到了后来遇上医疗制度改革大潮,李徒弟就自立门户在合肥南二环一带开了一家牙科诊所,结果越做越大,发展到了有几十人规模的样子。
退了休的何院长有时候也会到徒弟那去转转,指导指导,不过他更乐意的是去老年活动中心,和一帮退休工人在牌桌上或麻将桌上斗智斗勇,战斗得昏天黑地。
张不伦从小到大对职工医院的医生最大印象就是不装,能治得了的肯定尽心给你治疗,治不了的也会当场毫不含糊地告诉你,并且还给你提供不少参考意见,告诉你下一步该怎么办怎么办。
厂里职工去医院看病是不需要掏钱的,进厂的时候一人会发一个白色的小本子,看病结束,拿着小本子到挂号收费的地方划价登个记就行了,因此厂里的职工经常开点头疼脑热,感冒发烧的常用药放在家备用,张不伦家也是如此。
有一次张不伦发烧,高烧四十多度,张妈妈从家里找出了退烧药,喂他吃了几次都退不了烧,于是张爸爸,张妈妈连忙慌慌张张带着张不伦去职工医院找儿科的钱主任。
钱主任诊断完沉吟半晌,说孩子这病我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用药量我把握不好,你们得赶紧去安医门诊部去找我的老师。钱主任把他老师的名字,科室详细地写给了张妈妈,送张不伦一家到医院门口的时候,还反复特意交代,如果万一找不到她老师,一定要找一个年纪大的老医生给孩子看病。
那天还比较幸运,到了安医门诊部,很顺利的就找到了钱主任的老师,老人家那才叫艺高人胆大,问了问病情,翻翻眼睛,看看舌头,然后默不作声去配了大概是平常大人药量一倍半的针剂,哐唧对着张不伦屁股就扎下去了。
据说就这一针,一直躺在张爸爸怀里的昏昏沉睡的张不伦,等走出医院门口的时候,已经开始在唱《北京的金山上》了。
那时候张不伦家隔壁邻居住着个姓张的伯伯,比张不伦父母岁数要大一些,也是职工医院的医生。当时就外科技术而言,张伯伯绝对是出类拔萃,不仅在厂里,即便是到了区里,市里,那也是屈指可数的。
老家在北京的张伯伯之所以来张不伦他们厂,后来就他老人家自己总结起来应该是归根于他的脾气。
张伯伯复员后在北京一家医院工作,平日里忙忙碌碌,夜以继日,争分夺秒,救死扶伤,很是展现了一把青春的风采,深得患者和医院上上下下的喜爱。不过年轻时张伯伯就有一点,脾气直,对人对事有啥说啥,从来不会拐弯。
有一回,几公里外的一家工厂突然发生了安全事故,出现了工伤,张伯伯他们接到电话第一时间就带着救护车赶到了事故现场,那是一个爆炸现场,一片狼藉,地上躺着好几个伤员。
于是张伯伯他们赶紧抓紧时间进行抢救,其中有一个躺在地上,家属都来了,哭哭啼啼,张伯伯过去一看,直接和身边的人说,这个赶紧拉太平间吧,没救了。
家属不干了,纷纷质问你还是不是医生啊,才看一眼抢救都不抢救就说我们家人没救了。
张伯伯也不恼,指着伤者说你们看心脏都挂身体外面了,你让我怎么救?家属自己一看,也不吭声了,赶紧起身料理后事去了。
谁知道,就是这件事,给张伯伯的未来种下了祸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