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坛酒是玉米酒,回家后直接就摆在了外公的窗台上。外公与他的老乡打麻将总是不忘交流养生之道,过了几天就在酒中加上了一个红布包,里面是自己搭配的药材。
出于好奇我偷偷取了一提装在玻璃杯中带去了学校。杨东虬很喜欢它那金黄的色泽,躲在窗帘中尝了一口声称味道不错,可是我闻着就不想碰。
他最近终于认真开始对待英语,每天下课后就去找尹老师而非找我。他对她尊敬有加,不过也在私底下开始喊她“尹爹”。
出于怀疑,后来我注意观察了一下,发现杨东虬所说的“不正常的男女同学关系”并非普遍存在,事实上我根本不知道他指的是谁。不过每天吃午饭聊天时,我也总会忘记问这件事,久而久之便不操心了。
我们童年的经历有很多共同点,就连干过的傻事也基本吻合,慢慢的他也在我面前放下了他霸总的架子,展示出“有趣的灵魂”,相当于现出了原形。
这才是我喜欢的性格。
受班上的影响,我和其他同学一样都开始叫他“杨总”,我也觉得他不愧对这个称呼。
至于我,或许是因为姓名的谐音吧,大家叫我“酵母菌”。
从此,令人脊背发凉的“大学霸”称号正式被“酵母菌”取缔。
来自北方的寒潮吹散余热,将乐浪的天空抬得越来越高。每天抬头仰望,都能感受到天空比之前更加深邃。
1月中旬,初中放寒假了。
正式放假前我们要去学校领取作业,同时这一天也会由尹爹主持期末考成绩的分析会。
我没想到我会是全班第一。一个名叫周檀君的女生是第二,这学期末她坐在我后面,我和她玩的比较好。而汪承被挤到了第三,可惜还是在杨总前面。
尹爹先走了,离我与父母约定的吃午饭时间还剩两个小时。
教室的空调骤然关停。我们全班正在收拾书包,准备回家,突然就感觉到这寒冷的来临。三中在催促我们离开了,但是我们的东西确实太多。
整个城市里已经没有一丝绿色了,对面那座修了一半的高楼结了霜。中午已过,校园中的人群逐渐被寂静驱散。
杨总早在期末考前就向我透露了他的一个计划,我们已期待这一日多时。
我没有想到,就连玩火也会是我和他的共同爱好。
“走吧!”杨总在我身旁拉上书包,已经整装待发,“别忘了我们之前约过的哈。”
“有什么补充的计划吗?”对我而言寒假来临的喜悦难以言表,“我觉得应该多做点事。”
“看情况吧。”杨总帮我翻起凳子,“今天我们慢慢回家,路上多玩一下。”
我对他比了个OK的手势,随后想来可能会显得有点娘:“东西你带没带啊?够不够用?”
“可能不够,我们今天还要争取做的灿烂一点。”杨总神秘的笑了笑。
转眼间我们已经来到办公室,杨总放下书包就走了进去,堵住正要出门的尹爹。
“哎,尹老师,”杨总满脸笑容。
“你的数学啊!东虬!”她敲了敲杨总的背。
“会继续努力的!”杨总费力地从书包中扯出一本教辅,“尹老师,你看这本练习册我们还要用吗?”
“这个……你要干什么?”尹老师只得又进了门。
“是这样的,老师,” 杨总一脸严肃的回答, “是我书包确实装不下了。”
“什么意思啊?你要把它扔了吗?”尹老师感到很好笑,“好吧,为了你的书包,可以吧。这个本来确实也不要了。”
“Ok懂了。尹老师,下学期见。”杨总和我对尹老师道别,随后快速下楼。
校门口人山人海,我们只能耐心地等待。一想到此次出门,很长时间内便不会再进门,心中便是难言的兴奋。
将三中甩在身后后,我们直奔对面的路边小摊。
好久没有如此细致的观看过身边的景象了,出了校门便是心月路,过马路的过程中,我驻足往北方望了一眼。
沿着心月路一直向北看过去,就是破晓台山,空旷感油然而生。那算是乐浪市里面唯一一个可以登山的景区,城区周围虽然有很多雪山,但都太过高耸。况且它们本身就是风景线,登上去也看不到啥。
我们所能望见的这段山已经不是破晓台公园的核心区域,离真正的破晓台山山峰也很远,只能算是它的余脉。看起来光秃秃的 ,平平的趴在地平线上。
来到路对面,我们走近那些小摊。
“老板,你们这里有没有打火机呀?”杨总打断了我的远眺。
“怎么了?”收银员没有正面回答:“你们是不是三中的学生?买来是抽烟吗?”
“怎么可能,我们是有教养的三中人。”
“好嘛,你们选吧。”收银员点点头,继续摊下去刷手机。
杨总直接伸手在柜台上拿了一个金属质感的打火机,点了一下,立刻被规则的圆锥形火焰惊艳到了。他望向我,惊喜地向我展示它独特的火焰。
“老板,这个打火机多少?这个火好好看啊!”
“这个是抗风的,两块。”老板说着,把打火机还给了杨总。杨总神速地递过去两块钱,拿着打火机就和我跑去了公交站。
“你知不知道什么人少的地方,我们可以随心所欲烧东西的?”
“有!”公交车来了,我直接拉着杨总上车,“不是有个红旗河水渠嘛,就在我家旁边。河上面有个桥,桥下面就没人注意。”
杨总对我竖了个大拇指,同时又悄悄地点了一下打火机,观赏着喷射而出的红色火焰。
到地方以后,我们下车过了红旗河水渠的桥,从路边绿化带的缺口下到河堤上。我们在这里放好书包和多余的衣服,他就跟着我一起走下河堤,到了桥底下。他终于得以放下手上一直拿着那几本作业本,在地上垫上他早就准备好的纸桌布(是他从学校食堂偷偷拿回来的)。
“好了,万事俱备,只欠点火!”他搓了搓手。
他先掏出一本用完了的语文作业本,然后让我按住打火机,使用最大的火焰,持续对着那本本子喷火。本子紧闭,因此非常难烧,我们就先定点用火苗烤着本子边缘,那里渐渐出现黑斑。
“快,你看!看!那里烧没了……”杨总指着那里的烟尘,“诶,快烧起来了!”
我们就像两个五岁小孩,聚精会神地看着火星在焦黑的封面上蔓延。
“燃起来了,燃起来了!”我见状立刻撤回打火机,然后兴奋的对杨总叫着。
火焰已经把打火机本身烤的很烫,我好奇地摸了摸喷口,赶紧抽回手:“杨总,打火机上面化了!”
杨总望着我手中冒着白烟的打火机,以我所见过的最猖狂的笑声大笑起来。他从地上捡起已经燃烧起来的本子,拿在手中,在空中挥舞,烟尘飘散,火星飞扬。
“这个真的不错,咱们今天的目标就把它们烧完,可以吧?一起来堆一个篝火。”他指着一地的本子,包括刚刚的英语教辅,“希望打火机够用。”
我又点了一张三中的宣传海报,把它揉皱,任它在地面上燃烧。杨总那边把语文作业本翻开来,搭在那张海报纸团上。
远离喧嚣的桥底下,我们两个刚入初中的小学生专注地守着那个火堆。火堆产生的烟气被北风吹散,沿着冰封的红旗河水渠向下游飘转。
“太无语了,我们居然都喜欢烧东西。”杨总捂脸暗笑,用他的手机拍了一张我们与火堆的合影,“桥底下烧火,那么大的烟被人看到了怎么办?”
“我以前烧过很多,就在这里,没事儿的。”我信誓旦旦点点头。
为了表现自己话语的真实性,我又适当的在火堆里面加了一些用过的作业本。一开始作业本将火苗压小了一些,我就将它吹开来。火舌在本子下方转向,绕过本子封面舔上来,我还担心烧不着,但不一会本子中心便出现了焦黄的圆圈。
那个圈正下方便是火堆的中央,它颜色逐渐加深直到变为黑色再穿孔,随后开始燃烧,成为火焰的一部分。现在小小的火团燃的更旺了,温暖的感觉扑面而来。
“上面的人会不会觉得我们是两个拾荒者在这儿烤火?”杨总脸上写满了尴尬,但他的眼睛显得比平时有神的多,盯着飘渺的白烟。看起来他还是玩的挺尽兴的,“这个都玩的这么开心,真的无语了。”
“这个可是你提出的呀。”我指着那一大堆燃料,无一例外都是他的。
小火堆烧了很久,我们乐此不疲。
加进去的东西并不是全部都被烧舐殆尽,堆底还有一部分残留的纸片。杨总不时就会冒着高温伸手下去掏出一部分来,最有价值的是他的语文作文本残骸,遗留下来的纸都被烧成了圆形,卷曲的黑色边缘带着火星,散发出一股令人神清气爽的焦糊味。
而在等待新燃料谈起来的时间,我们也会冒险去用脚踩水渠中的严冰,虽然不碎,但噼里啪啦的爆裂声也足够刺激。
他每隔一段时间也会用手机拍一下火堆的发展,当然也会和我自拍一张,说是以篝火庆祝初中第一个学期的胜利结束。
燃烧产生的烟很呛,可我们甚至喜欢上了这个味道。
很久以后,我们失落地发现所有燃料都已经被加入火堆。
“还有没有可以利用的?”他蹲着在周围翻找。
“我反正没了。”我叹了口气。
杨总突然离开了他的火堆,绕到我面前来:“今天周檀君把你说了,你还在不开心吗”
“怎么可能呢?”我知道话题即将发生转折,“她什么时候说我了?”
“今天讲假期作业的时候,周檀君叫你别讲话了。”
“这个啊。”
我看了一眼他,杨总没有看我,他的眼睛里反射着火光。
“你会为此而失落吗?”
“是,她今天是说了我,但怎么了吗?”我察觉到现在的气氛已经不像刚才那样欢愉,“所以你为什么觉得我会不开心?”
“我反正觉得你很在乎她。”杨总低着头,拨弄了一下火堆,“有天上地理课的时候,你把桌子拉到和周檀君成一排了,你是想和她做同桌吗?全班都在议论这个,你是喜欢她吗,或者想和她……”
“你不要以为你觉得男女关系不正常,我们班的同学关系就真的不正常。”我急忙打断他。
“但是你不觉得……”
“你们都好奇怪啊!”
杨总停下来,也把目光移向河冰。
“哟,脸红了。”过了一会他看着我,别扭地笑了起来。
“我就是这种怎么了?一谈这些就会脸红怎么了?”我简直无言以对。
“但是我感觉,她以后一定会与你有什么……呃……我是说……”
“可能只是你成熟的太早了吧。”我对此也非常好奇,但还是不表现出来为好,“我是绝对没有想过这些。”
“好吧,那就没事儿了。”杨总结束了他的试探。
这火堆渐渐变小,燃料渐渐耗尽,我们开始重新寻找一些别的娱乐方式。
刚刚的对话太过伤元气。
河堤上堆着一簇簇的网状水草,我们就用打火机来烧它,谁知道水草并没有完全干透,火焰烧到上面就会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哎,这个倒也挺好玩的……确实挺好听的。”杨总及时转移我们注意力,一个人在拿打火机点水草,就为了听声音。
我也在一边假装饶有兴致的看着他玩。
但现在,我们似乎都在强颜欢笑。
关于周檀君的谈话结束了,但是谈话的影响超乎我们想象。这让我们分了心,我们再无心思能放在玩火上。
火堆灭了,烟散尽了,红旗河水渠的冰面泛着暗淡的寒光。杨总再次捡起他的语文作业本残片,还是没有被烧完,但确实已经变成了一堆堆边缘焦黑的小圆片。抖一抖,还有火星飘出去。
“那今天就到这里了。”杨总和我走到河堤上,拍了拍我们书包上的灰,“那祝你假期愉快啊,还有13块钱,我下学期来还。”
“不还也没事儿。”我知道杨总说这些是为了让我回答什么,然后别和他告别,走入了一旁我的小区。
回到家我便恢复原有状态,所谓的该干嘛干嘛。
我早已经为假期做好了准备,比如在电脑上下载了《我的世界》,准备到时候打发时间用,现在它发挥了它该发挥的作用。
我没考虑过寒假的时间比我想象的短,事实上,任何时间都比我想象的短。
这些日子,好像确实过得太快了。
年后我遥想玩火的那天,当时我还感觉不再想与杨总讨论太个人的事,现在却越来越发现这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