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慧小心翼翼地试探：“阿娘，您能不能跟我说说二婶娘？我见她的第一面好像就是最后一面了，我似乎都没听你们说起过她，也没听二叔父提起过她呢。”
卢李氏停住脚步，她蹲下身与卢慧平视，那孩子的眼里只是好奇，也只有好奇。看来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卢李氏笑着点点头，“好，娘亲跟你说说你二婶娘的事情。”
卢慧真真切切地看到卢李氏点头的时候眼眶里涌出了些泪花，声音也哽咽了一下。
娘俩继续前行，一个一边走一边平静地说，一个一边走一边安静地听。
“你二婶娘叫何采苗，原不是我们这地方的人，她是跟着主人家的老太太一起迁府过来的，后来由主人家的老太太做主配给了替他们家看庄子的你二叔父做媳妇儿。”
卢李氏回忆起曾经和卢何氏一起闲话家常的时光，脸上渐渐浮起一丝浅浅的笑意。
“你娘是家里最小的女儿，上头还有两个哥哥三个姐姐，那时候普通人家哪养得起这么多孩子，何况又是个女孩儿，所以你娘很小的时候就被卖给当地的大户人家做伺候太夫人的丫鬟了，后来太夫人这年纪越大越不喜欢热闹，就想搬去个风水好，清净的地方。当家的主人和主母都拧不过老太太，就同意让她搬来大研，据说她未出阁前来过这一带，喜欢这儿的清净。没想到这么多年了，竟然也真的在这养老了。”
“这些都是二婶娘跟您说的？”卢慧见她停顿，便随意问道。
“嗯。”卢李氏继续道：“你二婶娘是跟着老太太一起过来的，她也算是在那老太太身边长大的，老太太待她和善，见她年岁也到了，不能一直把她耽误在身边，就寻人去给她物色个老实人嫁过去。那时候你二叔父已经在替老太太看农庄了，为人忠厚老实，老太太觉得两人也算是良配了，就做了主让他二人结为夫妻了。”
“二叔父确实老实。”卢慧表示同意，除了把刚出生的女儿给卖掉之外。
“那家老太太真的是个天大的好人呐，她给了你二叔父和二婶娘一些田地和庄子，让他们可以好好过活，不用到人家府里为奴为婢看人眼色。只是啊，唉……”卢李氏叹了口气，语气里不免遗憾和怜惜。
“只是怎么了？二婶娘和二叔父出什么事了吗？”卢慧明知故问，一定是出什么事了，不然她那亲娘怎么会去给人做奶妈子，她又怎么会因为家里穷而被送人。
“后来那老太太生了一场病，没挺住，走了。人一走那宅子就空着了，想着以后也不会再来这地方，他们家人就想把那宅子给卖了，可那买主不知道听谁说外边还有些地和庄子是跟那宅子一起的，如果地和庄子不收回来，那他宅子也宁可不要。他们就是看老太太家人急着处理掉宅子急着回去才敢那么大开口的。”
“老太太家人也是没法子了，又没时间耗在这儿，所以就收回了你二叔父他们一半的田地和庄子，另外给那买主补了另一半的钱才算作罢。”
卢慧冷哼了一声，“二叔父和二婶娘也是好说话的人，原本送了人的东西哪能再要回去的？”
“这些产业是老太太发善心给的，他们夫妻俩也不愿意老太太人不在了还要忍受这些事儿，原本他们想都还回去的，老太太家人念在她一直细心伺候的份上就只要了一半，另一半继续给他们过活。”
“收走了一半日子就不好过了吗？”卢慧不觉得两个人的日子会因此而立刻陷入艰难的境地。
卢李氏不置可否，却叹了口气，“那时候你二婶娘肚子里有了聪儿，她本来就不比我们这种从小在地里干着活长大的人，身子自然弱了些，做不得重活。所以田里地里庄子里都由你二叔父一人看顾着，你二叔父那人又过于老实，不懂得算计，也是懦弱了些。”
说到这儿，卢李氏的声音生了些怒气，“那些替买主家管田地庄子的人时常寻些借口找事，一下说田里的水淹了他家的田，一下说这块地里的虫爬过去吃了他们家的叶子，三天两头嚷嚷着要赔钱，结果你二叔父不赔钱反倒赔了些田地给他们，等到你二婶娘把聪儿生下来，家里就只剩下两块巴掌大的地和一处庄子了。”
卢慧忍不住在心里骂起卢老二，老实这种东西在风平浪静时确实是个优点，但是出事了还拿老实当挡箭牌就不是懦弱了，是窝囊。自己窝囊就算了，还要连累发妻和没出生的孩子，真是废物。
她平息了下心里的怒火，继续听卢李氏讲下去。
“你二婶娘是个勤快的人，可那点地和庄子怎么够养活一家三口呢？她想去人家家里做事，可是又舍不得还要吃奶的孩子，后来还是等聪儿大了些能走能跳了才进了李家做事的。”
“李家？是二婶娘做奶娘的李家？”卢慧心想，怎么这个大研都那么多大户人家？之前那个李瞎子在谭家，还有现在要去的胥家，现在又有一个李家。
“是的，就是李家。”卢李氏道：“你二婶娘一直在李家做事，去之前也说明了家里孩子还尚年幼希望能每月可以回去一两次看看孩子。再后来你二婶娘怀孕了，她……”
意识到说漏嘴了，卢李氏立即捂住嘴。
卢慧虽然知道，但还是假装惊讶，“二婶娘怀孕了？”
卢李氏干咳了几下，“咳咳，是啊，只是……只是那孩子没生下来。”
卢慧不拆穿她，只是讶然，“二婶娘怀孕了还能在李家待着吗？”
“说来也是，”卢李氏也觉得奇怪，“一般有了身孕的下人都会被主人家打发出府的，可李家大夫人不仅没打发你二婶娘回家，还让你二婶娘在府里养胎，也免了她大部分的差事。”她猜想：“许是大夫人那时候自己也有了身孕，将心比心，有意照看你二婶娘吧。”
“后来……”卢慧想问下去，可话还没问出来就被卢李氏截胡了。
“后来你二婶娘不小心落胎了。”卢李氏快速说道，完全没注意自己这话里的生硬和别扭，她想快点结束这个话题，便没停下来，继续快速道：“之后她就一直在李家做大夫人生的小公子的奶娘，再后来，她生了场病，没挨住，隔天被人抬了回来。那天你也去了。”
落胎就落胎吧，卢慧也不怪卢李氏这么说，只是觉得她这个时代的娘亲卢何氏真可怜，觉得她那个爹真可恨。尽管他没做任何对不起他老婆的事情，但是他的懦弱和窝囊间接地把他老婆送走了。
原本他们一家四口的日子是多舒服多欢乐呀，现在呢，儿子不在身边，女儿要认自己的哥哥嫂子作亲爹娘。
哦不，她那老实的爹现在还是欢乐舒服的，毕竟身边不是多了个人伺候他么？想到这，卢慧忍不住咬唇，再翻了个白眼。
结束了这个话题之后卢李氏加快了脚步，她想着走快点，走得快了，力气耗得也多，自然就没有精力说话了。
卢慧沉浸在对卢老二的厌恶和卢何氏的同情里，一时也不想开口。
两人虽走在同一条路上，但各自揣着心思。
卢李氏没想到她们能提前那么久走到县城，也是，这一路上她们也就只歇了一次，还是她这个大人主动提出要歇一歇的。
卢慧第一次进大研的县城，城门有点像大理古城的那道出入口，只是这儿的城门真的有门，门外有士兵看守。
进了城，她立刻感受到了一种气氛，一种进城才有的气氛，和之前去的集市完全不一样。她伫足不前，闭上眼睛感受着迎面吹来的风，从县城更里面的街道吹来的风。
卢李氏见她停下来不走了，怕她被人撞到，便往回走几步把她拉走，“慧儿，你干嘛呢？挡着人道了。”
卢慧笑笑，一扫之前的阴霾，心情开始愉悦起来，“没进过城，感受一下。”
街道两旁都是店铺，铺子面前也不见摆摊的摊贩。
这县城里就是比集市规范。卢慧开始寻找起花店，这一侧没有，再转头看向另一侧的前后两头，也没有。
难道城里人也不买花？
卢李氏带她转了个弯，拐进了一条巷子，巷道宽敞，两边竟然都有摊贩在摆摊。
这果然规范啊，店是店，摊是摊的。卢慧的眼睛四处转着，期待着能见着些鲜花，可还没等她看完那些小摊，她又被拉走了。
卢李氏又转了个弯，两人进了另一条街道，这条街道的人明显比刚才的多了许多。
或许这才是主街道？前面应该是县中心了吧？可还没等卢慧找到答案，卢李氏又带着她穿进了另一条巷子。
她停下脚步，假装走累了，弯腰喘着气，“娘，您这是要带我去哪啊？我们都转了好几个弯了。”
“找聪儿啊。你不是要跟聪儿说说话吗？”卢李氏抬手指着前方，“学堂就在前面，直走就到了。”
好吧，先见卢聪要紧。卢慧直起身，继续跟着她往前走。
一直朝前走了一段路后，卢李氏在一座宅子前停下脚步，“到了。”
卢慧抬头看向挂在门头的牌匾，“明言学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