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欣从农村一路走来,实在不易。他心里始终牢记他是农民的儿子,血管里流淌着农民的血液,骨子里传承着农民朴实憨厚的秉性,思想上继承着农民吃苦耐劳的精神。今天,他有幸成为神秘部队里的一员,肩负着既伟大,又神圣;既光荣,又神秘的任务,感到无比自豪。他在日记里写到:“上苍赋予我超人的聪明才智,命运加机会使我有幸加入了神秘部队,伯乐(梁岘君)给了我释放才能的平台,我要靠先天天赋和后天努力,聆听捕捉天籁之音,揭开面纱,现其真颜。去做别人想做而做不到的事儿,去想别人想而想不到的问题。为祖国,为人民,为理想,甘愿当一名开拓者,愿为共产主义事业献出毕生的精力,甚至生命。”
强化培训结束了。郭丁分到破译处,岳辰阳、时顺良去了侦听处,辛欣却出乎预料地端起了通讯处的饭碗,整天玩起了铅笔和电键。
郭丁、岳辰阳和时顺良三人愉快地去报到了。辛欣想不通,怄气闹情绪,拖着不肯去报到上班,天天压床板睡大觉。通讯处长见分来的新学员唯独辛欣迟迟不来报到,心里有些恼火,就派司令部的刘参谋了解情况。辛欣不来上班,刘参谋并没当回事儿,他让一个新学员通知辛欣限期来通讯处报到。刘参谋低估了辛欣。辛欣是谁呀,一个不同俗人的人。刘参谋左等右盼不见辛欣来照面,只好亲自出马来找辛欣问罪。
刘参谋官架十足地来到招待所,哐当推开大客厅的双扇门,见偌大的客厅冷冷清清,其他人都上班了,唯独辛欣正躺在大通铺上睡大觉。刘参谋强压住怒火,呵醒辛欣,质问他为何不去报到上班!
辛欣听到呵斥声,仍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推说身体不舒服,生病了。
刘参谋是个以貌取人的主。他见辛欣其貌不扬,心里先生了几分讨厌之感,他阴沉着脸说:
“生病了也得请假啊!你当你是谁呀!这里不是地方,更不是大车店。你已经不再是老百姓了,是一名无产阶级革命战士,你要自觉遵守部队的纪律。”
“老百姓也好,部队战士也罢,病毒是不管是谁的。再说了,我还没去报到哩,没报到就不是你们的人。我是想去请假来着,可我不知应向何方神圣请假啊?”辛欣说道。
“你这是歪理,是胡搅蛮缠,是…是…”刘参谋脸红脖子粗地说。
辛欣见刘参谋发脾气,他欠了欠身子,往里挪了挪屁股,面冲里躺好,闭上眼睛,不管刘参谋如何吼叫,他再不作声。刘参谋无奈,气鼓鼓地回去了。
新学员陆续从招待所搬进单位的宿舍楼,去边疆的学员也告别战友踏上征途,偌大的客厅里孤零零地躺着辛欣一人。他已是两天没吃东西了。挚友郭丁、岳辰阳和时顺良来劝他,他也不给面子,冲他们嚷嚷,不要他们管他的事儿。
辛欣闹情绪,别人不知大头小尾,症结所在,可梁岘君心里十分清楚,晓得他是为分配工作不满意而怄气。辛欣之所以去了通讯处,这也是梁岘君安排的。她考虑再三,认为当前还没有一项更适合辛欣干的工作,就决定暂时安排他去通讯处发挥他无线电通讯长处,以待时机。倘若要辛欣长期就干报务工作,那是埋没人才,她梁岘君第一个不答应。在郭丁、岳辰阳和时顺良四人中,她最看重辛欣的才干。她认真地综合分析辛欣的情况后认为,如果让他去破译处,似乎他这方面的才能最弱;如果要他去侦听处,凭他那超人的听力是很适应,可又觉得也不能淋漓尽致地发挥他的才干,万一让他做的工作不适应他,或是干不了,或是高射炮打蚊子等等,弄不好就扼杀了一个天才。梁岘君想来想去,下决心先让他去发挥他的强项。这些年来通讯处的同志政治气氛浓,业务技术练兵消极,让辛欣来通讯处,以他为先进典型,调动一大批人实干工作的积极性,一举改变通讯处长期以来形成的懒散邋遢作风。可辛欣哪晓得首长的良苦用心啊!他觉得要他去通讯处,是大材小用。是啊,无线电通讯对他来说是小儿科,以往他还从没在无线电技术上下过苦功夫。他原本踌躇满志地想去干喜欢的破译或侦听工作,凭着天赋才干建功立业。这倒好,把他发配到了通讯处,整天和十个阿拉伯数字和二十六个英文字母打交道,还要按照别人译好的电码收发电报,这样他那远大的理想抱负还如何实现?他心里实在想不通,就抛锚落帆,入坞趴窝,闹起思想情绪。
新学员不服从组织分配,这在以往是没有过的。刘参谋感到问题严重,赶忙向处长汇报。
通讯处长是山东人,性格倔犟急躁,办事一根筋,说话比山东大葱味儿还冲。通讯处长是一九四五年参加工作,目前是局里资格最老的一位处级干部,他也算是老情报了。他那火爆脾气常常因一些小事而爆发,直把人训斥得哭鼻子抹眼泪还不肯罢休。他听了刘参谋的汇报,只觉脑门一热,一股气由丹田直窜到头顶,只想找个人发泄,他逮不住辛欣训斥,刘参谋反而成了替罪羊,直训得刘参谋脸上汗津津的。
通讯处长对辛欣以往的情况一无所知。辛欣不服从分配闹情绪,他是最不能容忍的。在他认为:一个新兵蛋子,才从军校毕业,什么功劳还没呢,就敢这样拿硬做大胡闹,真是反了他了。这要是在战争时期,那是要吃“花生米”哩。他见刘参谋站在那里发愣,就吼道:
“你愣在那里干啥?还不快去叫辛欣来报到,难道还叫我为你派车吗!”
刘参谋欲转身离去,却又被叫住了。
“你告诉他,如果今天不来报到,就甭来通讯处工作了,让他去干部灶做饭去吧!我这里容不下无组织无纪律啥功劳还没有只会拉硬屎的人。”
刘参谋诺诺而退。
辛欣的主张不会因几句大话一吓唬,就能轻易改变的。他听了刘参谋所传达的“圣旨”,心想,做饭就做饭,反正不能轻易就屈服了。刘参谋刚把话说完,辛欣竟然起床了。刘参谋还以为他醒悟了,要去报到上班。他错了,辛欣的身影竟然出现在食堂的操作间。辛欣一扫满脸的阴云,乐呵呵的,抢着干这干那,洗菜、淘米、打扫卫生、推媒、烧火……样样还真在行。
炊事班长小张和辛欣同乡,俩人初见就谈得很投机。小张长得精明帅气,浓黑的剑眉下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英俊的圆脸蛋上总带着可人的微笑。他那长相博得许多女同志的青睐和好感,她们总爱排在他负责打饭的窗口,觉得吃他亲手给打的饭菜香甜舒心。
小张的老家在河南贫穷偏僻落后的农村,家里弟兄姊妹多,全家人靠父母挣工分过生活,日子过得清贫,恓惶,灰暗。为了帮父母养家糊口,小张高小未毕业不得已辍学回村参加劳动。繁重的农活累得他腰酸背痛,贫穷、愁苦和郁闷给他心灵上造成了难以抚平的创伤。自卑、彷徨、痛苦、迷惘过后是激情迸发,他立志要走出贫穷落后的农村,寻觅美好幸福的生活。在他十八岁那年他报名参了军。新兵集训结束,他被分到传说中的神秘部队。听说这支部队肩负的工作技术性强,来这里的大部分人都能学门技术。小张能分到神秘部队心里可高兴了,暗暗庆幸运气好。可他万万没想到,来到部队后排长领他去了炊事班,任务学做饭。面对锅碗瓢勺,坛坛罐罐,小张的心刷地一下子凉透了。眼见那些持有红皮小本本(特别通行证)的人走进神秘的工作区,他眼馋,羡慕甚至有些嫉妒那些幸运宠儿,梦想有一天他也能拥有红皮小本本……日月更替,时光荏苒,一晃两年过去了,可幸运之神总不来光顾他。苦恼之余,他又叹惜自己命苦……时常琢磨琢磨那些拿红皮小本本的人。慢慢地,小张想明白了,那些搞业务的幸运儿,哪个不是军校毕业生,哪个不是有知识有文化的主啊!可俺和他们相比,俺就算个文盲,就俺肚里那点儿墨水,怎能胜任业务工作呢!他真后悔当初没能多上几年学,没下功夫多读几本书。小张心里苦归苦,怨归怨,想归想,可从不闹情绪,工作干得蛮出色,不久入了党,当了班长。小张品行好,工作热情高,从早到晚总是乐呵呵的,干部战士都喜欢他,大家亲切地称呼他小张班长。
炊事班里突然冒出来个傻里傻气的小伙子,口口声声说他来学做饭的。小张班长有些懵,一时摸不着头脑,心想,首长要调人来,事先会告诉俺一声啊,咋没见到通知就突然冒出个愣头青,自己说是来炊事班工作呢?小张班长心里纳闷,根据经验猜想一定是哪个单位的,想表现表现落个好评,捞张党票将来好提干。
辛欣不等小张班长给派活儿,自己主动干起来。他先帮一个小战士择好菜,洗净切好,又去淘米下锅蒸上,然后拿起水管冲刷地板…一切是那么娴熟在行。炊事班的同志见有人来帮厨,巴不得多来几个呢,都乐呵呵的表示欢迎。一晌午下来,辛欣就和他们混熟了。
有首绝句曰:
不识良驹就配鞍,强其听命乱加鞭。
跳槽抗旨厨房里,静待明君许志还。
辛欣每天按时来炊事班上班,心无旁骛,干得倒也开心。一晃二十天过去了,一天上午,梁岘君局长在办公室里感到无聊,她心里有些对新同志放心不下,就叫上王丽艳要到基层走走。她先到了破译处见了郭丁,然后去了侦听处,知道岳辰阳和时顺良表现都很好,进步都很快,她心里很高兴。她最后来到通讯处,却未见到辛欣。通讯处长陪她来到练功房,见许多人在练习发报,也没见有辛欣。她问起辛欣的情况,通讯处长不以为然地说:
“局长问的可是那个迷迷瞪瞪的小子吧?分配工作后,他闹思想情绪不肯来报到,派人催他仍不来上班,我打发他去干部灶做饭去了。”
“胡闹,乱弹琴!”梁岘君听说她重点培养的人,被人打发去当了火头军,忍不住发火了。
通讯处长见局长突然莫明其妙地大发脾气,心里吓一跳。心想,为了一个新兵蛋子,冲我发这么大的火,至于吗!当他还在想如何回答时,只听梁岘君又训斥道:
“谁给你这么大的权力!军校培养一个人才容易吗?再说了,你知道他为什么闹情绪吗?”
通讯处长唯唯诺诺地说:
“不……不太清楚。可…可能不乐意来通讯处工作呗。”
“你还没弄清楚原因之所在,就轻率地把他给打发了,你这也太不负责任了吧!”梁岘君很激动,满脸的阴沉,怪吓人的。
“让他去做饭,我也是说说吓唬他的,想杀杀他那傲气,没想到那小子那么扭筋。”通讯处长说。
“啥都甭说了,马上派人把辛欣给我找回来。”梁岘君语气缓和了许多。
须臾,辛欣被领到通讯处长的办公室。辛欣见梁局长和王丽艳也在,顿时明白了咋回事儿,心里油然升起一丝不安。
“小辛,怎么不来通讯处上班啊?”梁岘君绷着面孔严肃地问道。
“我是…是…”辛欣自知理亏,红了脸口吃起来。
“别以为你脑子里咋想的,谁都猜不透了。你这样任性,不改改的话,怎当重任,怎成大器。俗话说: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红花还需绿叶配呢!可你呢,终归你再有能耐,没有伯乐,没有平台,岂能有用武之地……”
“我…我错了,请组织上给我处分。”辛欣喃喃地说。
“知道错就好。不过,你这无组织无纪律的行为,给你记个处分啥的,也不为过。让你去炊事班锻炼,你们处长也是为了培养你,是在为你着想啊。”
“请局长放心,我决不会轻饶他。”通讯处长不失时机地说道。他用敌对的眼珠子瞪了辛欣一下,发狠说:“好小子,你等着,我整治不了你,算我几十年的干饭白吃了。”
“别听风就是雨的,你那好拿着鸡毛当令箭的毛病也该改改了。我们要教育为本。”梁岘君担心辛欣真会挨处分,批评通讯处长说。
梁岘君的脸上堆满慈祥,她对辛欣说:“孩子,知错必改,才是大丈夫也。在通讯处好好发挥你的特长,这里需要你这样的才能。你要记住,我们这支部队所有的岗位,只是分工不同,没有重要不重要之分,都是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而工作,而奋斗。你要努力克服个人英雄主义,一个人就是浑身都是铁总共能打出多少钉,带领大家齐心协力一起干,才能干出成绩,才能干出辉煌,才能干成大事业。”
梁局长谢绝了通讯处长的挽留,带上王丽艳走了。
王丽艳回眸冲辛欣笑笑,抛下个媚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