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望去,海面上的拜占庭战船已经排好整齐而庞大的队列,几百艘战船如同坚不可破的海堤。对方的战船比维京人的龙船大出许多,但他们显然更适合陆地作战,所以将整列船只都连成了一体的平台。但维京人海上作战只是将船作为载体,从不会用作武器。他们不会采用古典的“diekplus”战术(古希腊人首创的海战战术,冲破敌人的防线之后,急速掉转船头从敌人后方进攻),用己方舰船的船首剪断敌方舰船的桨。也从不使用罗马式的冲撞战术,因为维京人的龙船相对于体型庞大的拜占庭“德龙猛”战船不占优势,所以当作战平台上的拜占庭人看到维京人的龙船在海上迎面驶来的时候并没有太过惊慌,即使他们的战船数以千计,气势恢宏,几乎覆盖了整片海域。
阿斯拉诺·特拉维杰集结了所有阵亡的维京将士,驾驶着他们原本已经沉没、战士复活后随他们一同在水中崛地而起的幽灵战船,如同海上翻涌的潮水,势不可当地向敌军的舰队冲来。进入射程之内,龙船上的维京将士将手中的弓箭高高举起,万箭齐发,先向敌军抛出一阵密集的箭雨。一时间海面上如同乌云密布、黑云压阵,仿佛死神巨大的手掌从天而降、遮天蔽日。维京人的龙船体积虽小,但速度极快,平台上的拜占庭人手举盾牌艰难抵挡的同时,他们的船队已经行至近前。当拜占庭人放下盾牌定睛远眺的时候,却发现维京人的战船已然逼近,他们已经可以看到龙船上杀气腾腾的战士,如虎狼般咆哮着,正用力向他们掷出长矛与枪戟。勇猛的维京人从不给对方喘息之机,枪林箭雨只是开局,他们最擅长、也是最令人闻风丧胆的,就是人员直接登陆或者登船作战!那些如狼似虎的维京战士,各个如迅猛的猎豹般咆哮着冲上敌军的战船,与敌人展开激烈的肉搏。奋力的拼杀中他们发现,自己的身体竟然不会因重伤倒下。虽然被敌人的武器刺伤后会感觉到疼痛,但即使负伤再重,似乎也不会妨碍自己继续作战,即使流再多的血也不会倒下。他们知道,原来自己已经不再是活人,而是行走的亡者。由此一来他们更加无所畏惧,毫无顾虑地冲向敌人的刀剑,像凶残的野兽般将敌人杀死后迅速占领船只,将其从巨大的作战平台上卸下来,驾驶夺来的战船冲向敌营内部,继续登上其他船只奋勇作战。就这样,他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攻占了拜占庭人用上千艘战船搭建而成的庞大作战平台,一夜间敌人的阵营就已支离破碎。
天亮前,维京人就开始了声势浩大的登陆作战。他们直接将战船驶到海边,跳入水中,如同重生时那样从海水中走出来,犹如令人生畏的战神般踏着海浪,迈着坚毅的步伐走上黎明前的海岸。海岸上的拜占庭人早已架起上百台投石机,早在维京人的船队逼近岸边的时候就开始疯狂投掷石块,石块外面包裹着点燃的油毡,如火流星一样接连不断地向海边的船队掷去!但勇猛的魏京人早已无所畏惧,即使他们的战船被烧毁、击沉,他们依然可以从沉船中浮出水面,迎着敌人猛烈的攻击,如坚不可摧的石兽般走上海岸。敌人停止使用投石机,转而派出了上千人的骑兵。一时间马蹄声如同轰鸣的滚雷般气势浩荡,排山倒海地向登陆的战士们冲去!维京人高喊着大步快速冲向敌人的骑兵阵营,他们直接迎着高大的战马冲去,抓住缰绳冲上马背,拼命与敌人展开厮杀。嗜血的战士们如野兽般凶残地杀死敌人,将他们扔下马背,然后骑马冲向敌军阵营,击翻敌军的战车部队,将手持长剑与盾牌的步兵打得落花流水!城外的军队很快被击溃,一路过兵斩将的维京人乘胜追击,奔跑着冲向城下。但君士坦丁堡的城墙太坚固,城如其名,整座城市都被高耸的堡垒围住,凭人力很难攻击。
而且就在此时,天色逐亮,火红的朝阳从海面上升起,快速拨开晨雾将阳光照射在一片狼藉的海岸上。那些已经失去了生命的亡灵战士,在阳光下霎时间丧失了力气,感觉初升的朝阳刺眼难耐,如同火山的热浪一般炙烤着他们的身体,让他们意识涣散,再也没有了攻击力。无奈之下他们只能先行撤离,退入海中。
经此一战,阿斯拉诺·特拉维杰和他的将士们知道了自己身上的特点。他们身体受伤会感觉到疼痛,但不会再死亡,伤口会慢慢愈合,不会影响打仗。但他们惧怕阳光,阳光的照射会让他们丧失力气,从而失去作战能力。他们从海水中复活,但太阳出来后,他们必须回到水里,静静等待伤口愈合,等待黑夜到来才能恢复力气继续战斗。于是他们只能等到夜幕降临,才能从海里走出来,借着海滩上清冷的夜色,所有的将士集结到城下,准备给君士坦丁堡致命一击!
“你这么写不行,”看了米哈伊尔的手稿,马提亚斯摇摇头说,“他们不可能攻陷君士坦丁堡,因为历史上维京人从来就没占领过拜占庭。实际上,自从斯维亚托斯拉夫死后,维京人和拜占庭就结束了敌对关系,不然拜占庭也会不屹立千年不倒!”
“那怎么办?”米哈伊尔说,“我只是在写故事,也要严格尊重历史吗?”
“当然,”马提亚斯义正词严地说,“即使是故事,也是在记录事实,发挥想象力的同时也不能胡编乱造。”
“可我的故事总要写下去!”米哈伊尔就像个倔强的孩子,一门心思要完成自己的英雄梦。
马提亚斯看着他的样子也很无奈,所以只好继续给他讲故事:“别灰心,维京人虽然不打拜占庭了,但是肯定还会有其他的领土战争。因为继斯维亚托斯拉夫之后执政的,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被称为‘大帝’的弗拉基米尔!”
“这位伟大的统治者没有像其先辈们一样尝试征服博斯普鲁斯海峡上的君士坦丁堡,而是决定在第聂伯河上复制这座城市。斯维亚托斯拉夫之子弗拉基米尔决定改造基辅罗斯,他想把它变成了一个真正的国家——稳定的边疆、有效的行政体系,最后但同样重要的是,拥有一种意识形态(宗教)的国家。
但是在改造基辅罗斯前他首先要面对自己兄弟们的挑战,斯维亚托斯拉夫有好几个儿子,他们都继承了父亲好战的性格,希望将大公宝座据为己有。弗拉基米尔很聪明,他先回到家族的故土斯堪的纳维亚,及其耐心的等待了5年,等他的兄弟们自相残杀后,他率领一支新的维京军队返回了罗斯。弗拉基米尔夺取基辅之后,逐渐削弱自己麾下部众拥有的巨大权力,同时削弱乌克兰草原其他各部落精英集团的权力。为了制衡这些人,他将自己的儿子和家族成员分封到帝国的不同地区进行管理,为将来那些依附于基辅的公国的诞生奠定了基础。”
“呃……请问,”米哈伊尔小心翼翼地打断他,“或许您说的这位大帝确实很伟大,可我们的亡灵战士呢?他们去哪儿了?”
马提亚斯伸出一根食指:“如果你再这样打断我,就永远轮不到他们出来打仗了。”
米哈伊尔只得乖乖闭嘴,耐心地听他接着讲。
“弗拉基米尔稳定了内部后,”马提亚斯接着说,“开始将注意力转向周边。在西面,他们击败了德列夫利安人,取得对德涅斯特河流域的统治权,并将边境线向西推进到喀尔巴阡山,给现在的乌克兰奠定了西南方向的边界。接着在西北方向,他从新对手波兰人手中夺取了许多要塞,包括位于今天波兰—乌克兰边界上的普热梅希尔。当时的波兰在皮亚斯特王朝的统治下已经逐渐强大,所以对波兰作战的胜利意味着古罗斯强国地位的巩固。
但是最令他烦扰的还是他的杀父仇敌——佩切涅格人!
其实像佩切涅格人这样的游牧民族,要打败他们并不难,但是要真正消灭他们却很难,为什么呢?乌克兰东边就是一大片草原,打不过,他们就跑,难道你还追到草原里去?所以弗拉基米尔沿着苏拉河等当地河流修筑了很多要塞,然后将战俘和国内其他地区的臣民安置在这一带。这样我不打你,但是你也别想轻易可以骚扰到基辅公国。”
“怎么样,这么多战争素材足够你继续让你故事里的亡灵军队大显身手了吧!”
“由海上转战陆地……”米哈伊尔想了想说,“作战空间确实更广阔了,但这跟我设想的不太一样,我以为他们最擅长的是海战,应该在海上乘风破浪勇往直前。”
“这样啊……”马提亚斯摩挲着自己的下巴思忖片刻,“好说,罗斯人在海上进攻了克里米亚半岛,攻陷了哈扎尔帝国的都城伊蒂尔。这个可怜的民族,周围都是强悍的豺狼虎豹,阿拉伯、拜占庭,还有阴魂不散的佩切涅格人接连几个世纪轮番骚扰它,最终在古罗斯的维京人的进攻下毁灭!”
“太好了,”米哈伊尔说,“因为我觉得维京人既然是航海出身,他们的角色应该是海上的霸主!谢谢您又为我讲了这么多,这些真的是写故事的好素材!”
马提亚斯无奈地笑着摇摇头:“为什么你的故事里一定要有战争呢?或许你没有切身经历过,所以你不知道战争有多可怕!”
“但我经历过和战争一样残酷的屠杀。”米哈伊尔说,“战争无处不在。它一直在所有人心中,在他们最原始的本性里!即使硝烟结束了,人们心中的战争也永远不会终结!”
“你最好不要有意地学我说话,”马提亚斯似笑非笑低说,“我经历过你永远都无法想象的事情。”
“洗耳恭听!”米哈伊尔说。
马提亚斯几乎被气笑了:“你已经从我这儿索取了太多的故事,臭小子,而且你的贪婪似乎永无止境。想写出好的故事需要自己用心思考!”
“我会的。”米哈伊尔说,“我会把它当作自己的亲身经历一样用心,我这么做是为了将自己从恐惧的泥潭中拯救出来!”
“好吧,孩子”马提亚斯说,“只要你别越陷越深。”
回到住的地方后,米哈伊尔在没有电的房间里点起蜡烛,打开本子继续写他的故事。
弗拉基米尔大地削弱了地方割据势力的权利,但为了巩固和扩张自己的领土,他又找到了自己先父最忠实、最有力的军队,没错,就是流浪在黑海的阿斯拉诺亡灵军队!亡灵军队对已故的斯维亚托斯拉夫绝对忠诚,所以当然也愿意服从他的儿子弗拉基米尔。于是,阿斯拉诺亡灵军队由海上转战陆地,鞠躬尽力地为弗拉基米尔拓展疆土。
在西面,他们击败了德列夫利安人,取得对德涅斯特河流域的统治权,将边境线并向西推进到喀尔巴阡山。西北方向,他们从强大的波兰皮亚斯特王朝手中夺取了许多要塞,进一步巩固了古罗斯国的疆土。在北部,他们击退了森林后方的楚德人,这个来自波罗的海东岸的爱沙尼亚民族被逐出边境,撤回寒冷的森林深处,从此销声匿迹。
当东部草原上的佩切涅格人频频侵扰的时候,他们的军队又策马东征,在顿河流域与那些凶悍的游牧民族英勇作战,将他们逐回了西伯利亚大草原,并在边境地区沿河流修筑要塞,作为驻军守护在罗斯的东部疆土。但作为航海民族的他们,依旧忘不了那些在海上扬帆远航的日子。他们渴望再次回到大海的怀抱,驾驶着战船乘风破浪,让维京人重新成为战无不胜的海上霸主!但是很多年过去了,他们如同被遗忘在遥远而贫瘠的边疆。秋去冬来,陪伴他们的只有无边无际的广袤草原,他们眼睁睁地看着绿草变成枯黄,一片萧瑟的荒凉很快又被白雪覆盖,茫茫雪原,了无生机!已经身为亡灵的战士们想到了他们的家乡,想到了遥远而寒冷的斯堪的纳维亚,想到了那里残酷而漫长的冬季。他们的祖先扬帆远航就是为了寻找温暖的宜居之地,他们背井离乡,沿着人类之祖海姆达尔身上的千年积雪融化而成的河流漂洋过海,只是为了能找到绿色的土地,在那里繁衍生息。可是无论走到哪里,等待他们的只有战争。他们如同森林里的野兽,只有不断战争才能争取赖以生存的栖息之地。原来人类从来都没有进化,他们只是直立行走的野生动物。可是——不然怎样?世界上的其他民族都没有领略过真正的寒冷!是寒冷给了他们冷酷的血液,给了他们拼搏的勇气,也给了他们漂泊的命运。
写到这里,米哈伊尔不禁潸然泪下。他想到了母亲,想到了自己从出生就未停止过的颠沛流离。
可是,他们又做错了什么?
米哈伊尔知道自己笔下的故事已经与自己的命运愈发紧密,或者说这个故事就是为自己而写的。
当然,还为了母亲。
他不允许任何人玷污他的母亲。
有一次,马提亚斯在谈及《包法利夫人》这本书的时候,无意中表达了对女性的轻视与不屑,他认为女人就是男人的附属品,应该依附男人而存在,像包法利夫人爱玛这样的女人就是咎由自取,对自己的丈夫不忠,一门心思想要攀权附贵,结果落得人财两空,抑郁而终!
米哈伊尔破天荒地与其展开了激烈辩论,他说女人的不幸都是时代的悲哀,是整个世界都将女人置于走投无路的绝望之地,却还要责怪她们做出反抗!他说自己的母亲就是这样的女人,她如同生长在泥泞中的苔藓,只能在贫瘠的荒原中艰难求生。为了让自己的孩子不至于饿死,她屈尊于纳粹的忠实拥护者,让屠夫作为自己的挡箭牌,最终却仍然没能逃脱被毒害的悲惨命运。但在米哈伊尔心中,她就是个英雄。她凭借一己之力在遍地虎狼的残酷环境中勇敢生存,只为自己的孩子能够有机会长大成人!为此她不断地与恐惧、与饥饿做斗争,像饥饿的苍狼一样在遍地猎手的荒原上匍匐前行!
“饥饿?”马提亚斯看着他说,“如果你生活在十几年前的乌克兰,才会明白什么是真正的饥饿!”
“乌克兰?”米哈伊尔问“这么说你是乌克兰人?”
“不然我这些日子为什么一直在给你讲维京人的故事?”马提亚斯说,“维京人自古背井离乡,而他们建立的乌克兰更是个多灾多难的国家。
要说艰难求生,乌克兰的周围才都是豺狼虎豹!日耳曼人、匈奴人、拜占庭人、斯拉夫人、突厥人、蒙古人……一个比一个凶残强悍!维京人这个古老的民族在东欧平原上建立了自己的国家,却也是命途多舛!乌克兰所在的第聂伯河流域一直是个水草肥美的富夷之地,肥沃的土壤和充沛的水源使得那里一度被誉为欧洲的粮仓。
可就在十几年前,30年代初的时候,那里却经历了一场可怕的饥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