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长卿第一眼看到田云妨,就仿佛回到了三十年前的那个清晨。
那年他不过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
晨光初晓,他正在武行教堂做学徒,一个很漂亮的小女孩从他面前来来回回的晃了好几次。
这次她手里拿着一盒东西急匆匆的出门,走的太急,差点被绊倒。
他伸出了手,搀了她一把。
他自己却遭受牵连,狠狠的被摔了一跤,搞的满身泥泞,颇为狼狈。
“我叫叶蓁儿,谢谢你。”
女孩很有礼貌的开口道,弯下腰来把地上的盒子里的东西装起来,然后向他伸出了手,想拉他一把。
他却没有立即伸手。
“我身上脏,我叫林长卿。”
说完,他拍了拍身上的泥,用手狠狠的在衣衫上搓了一会儿,伸出手。
手很凉,很软。
一触而过,他的脸有些发烫。
“我看你慌慌张张的,有什么我可以帮你吗?”
有些紧张,憨笑道。
“不用啦,阿爹在等我,我先走了。憨子,以后见。”
她抱着盒子继续慌慌张张的跑出了大门,觉得这个憨子和她遇到的其他人不一样。
人都走了,他还继续听着她门外与她阿爹的嬉笑声,不觉与耳。
后来,他才知道她是花谷的千金。
第二次见面的时候,已经是三年之后了。
这个时候,他也已经算是入门的三品拳师,在小镇上也算得上有些名气。
“憨子。”
娇俏的声音响起,她从身后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头。
“叶蓁。”
他跟惊讶,更多的是激动,她好似天边飞舞的蝴蝶,却又是下了凡尘的仙子。
“憨子,不错嘛,现在升官了啊。”
他仔细的观察了她,这么多年过去,她还是那般的漂亮,跟小时候的灵动多了青春的活力。
“看什么看呀。”
她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娇喝道。
“好看。”
他憨憨一笑。
然后有些不知所措的挠了挠头,鼓起勇气发出了邀请。
“要不我带你逛逛?”
“好呀。”
笑靥如花,迷人眼目。
他能听到自己的心扑通扑通的快速跳动,火热的温度爬上脸颊。
“你等我一下,我去换件衣裳。”
一小会儿,他再次出现在她的身边,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衫,手上拿着一个精致的小盒子,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个木雕,那是一个小女孩的模样,虽然没有上色,不过也十分精巧。
“送给你。”
他一个大佬爷们脸却涨的绯红,这是多少个夜晚凭借着记忆中的模样雕刻而来,双手将自己的成果递给面前的她。
“喜欢吗?”
“咦,这个...这礼物我很喜欢。”
那个扎着辫子,抱着盒子,神情慌张的女孩儿不就是自己吗?
“走吧。”
将小木盒递交给身边的随从,然后拉着他的衣襟催促道。
那一天是他这一辈子最开心的一天。
陪喜欢的她吃她喜欢吃的东西,看她喜欢的风景,畅想她喜欢的未来,讲她喜欢听的故事。
两人就行久未碰面的老友一般,又如青梅竹马的挚友一般,纯粹而自由的爱慕之情,朋友之意。
快乐的时间总是走的很快,离别总会来临。
“谢谢你,今天我很开心。”
一笑倾城,很治愈笑容,那也是她发至内心的想法,今天她很高兴。
“我也是,你笑起来真好看,希望以后的你也能一直笑。”
“爹爹说喜欢笑的人,会老的很快,我不要。”
作势,她摆出一副十分严肃的表情。
“明明他们说,喜欢笑的人运气都不会差。”
“谁说的?我怎么没听过。”
她不信问道。
“我啊,我刚说的。”
他故作高深的学着她的样子,缓缓说道。
“噗呲,真是个憨子。”
她还是没能憋住笑。
“喏,这算是我对你的还礼。”
这时她从腰间解下随身的香囊,递给他。
“这手工可…”
经过了一天的相处,他也逐渐摸清她的脾性,故意逗逗她。
“这手工咋了!”
她气呼呼的看着他,然后警告的眼神盯着他。
“不要拉倒。”
“这绣的太棒了。”
一向俏皮大胆的她竟然出奇的有些害羞,给原本绝美的俏脸更添一抹风采。
“我会好好收着。”
他继续露出憨憨的傻笑。
“真是个憨子。”
她有些被不解风情的他气到,但是这就是他的与众不同啊。
“那我再送送你。”
“不用你送了,小玉,我们走。”
带着丫鬟,踏上了马车,头也不会的放下车帘。
看着逐渐远去的马车,他突然追了上去。
“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过了好一会,马车露出了纤纤玉手,手上握着的正是那个精致的木雕。
那是她的答案。
当她第三次出现在他面前时,她的头发已然高高盘起,脸上少了几许俏皮多了几分温柔,手偶尔会在腹部上抚摸。
她没有看见他,此刻她正在裁缝铺询问着什么。
那一年他二十三,武学已经小有所成,算的上二品拳师,也已经走出了那个算不上繁华的小镇,来到了更大的城市。
“叶蓁儿...”
一道熟悉的声音回荡在耳旁,这个称呼只有那个憨子知道,她顿了好一会儿才转过身来。
他还是那般,变高了,变胖了,不过那熟悉的憨笑一丝没变。
“憨子。”
他笑了笑,听着久违的称呼,也是她的专属称呼,喜不自胜。
“你怎么来春城了?”
她微微一笑。
“我正好路过,要往南方去,突然想到你就在春城,所以就过来看看。我还打算到花谷去找你,没想到在街上就遇到了。”
他自然是不敢说他是来找她的。
“听说南边在打仗,你这是要去建功立业。”
看着他风尘仆仆的一身,捂嘴一笑。
“不过你倒是像从难民营逃难出来的,走,要不这次我带你逛逛。”
这俏皮的摸样,跟当年啊一模一样。
正当她准备大步行空时,脚底一滑。
“小姐...”
说时迟那时快,他一个步踏出,身轻如燕,右手微微一探,轻轻搂住她的腰,侧了几步,这才站稳。
“小姐,你没事吧。”
旁边的小侍女才缓过神来,脸色煞白,刚刚太危险了。
在刚刚的那一瞬间,她看到了他腰间的香囊,那是自己亲手绣的荷花,他还一直带着。
“你还是这般得到慌慌张张。”
将手松开,拉开距离,他轻声道。
“咯咯咯。”她做了一个鬼脸,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春光明媚的时光。
正在这时,一个温柔的声音响起。
“蓁儿,你没事吧。”
男子身高八尺有余,温润如玉,一袭白衫,显得与身旁的女子十分搭配。
“祁哥,我没事,这个就是我之前跟你讲过的长卿。”
她很自然的挽着田祁的手,脸上是幸福的笑容。
有些话不用点明,懂得人自然会懂。
“田祁,蓁儿的夫君。”
田祁抱拳示意感谢。
“不客气,应该的。”
然后几人在大街上逛了逛,然后回到花谷。
吃饭的过程,她不断的跟他讲述着当年的趣事,还有最近的事情。
他们饶有兴趣的听着她的故事,把酒言欢,宛若兄弟一般,誓有不醉不归之意。
那一晚他喝醉了,而他是被人架出来的。
翌日。
只记得她哭的泪眼婆娑,哭着嚷道,再也不要见到他。
扔掉他送给她的木雕,说他们不再是朋友。
他只感觉自己的心里,好像缺失掉了什么一般,他迷茫、他无助、他在雨中咆哮,他被人当做垃圾一般扔出了花谷。
那一夜的记忆很缺失,他记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是能够让她哭的痛彻心扉,肯定犯了不可饶恕的错。
后来他来到了南方战场,这一仗,一打就是十年。
他的脸上看不到一丝憨厚的模样,有的只是杀人不眨眼的淡然,那是战场上令敌军闻风丧胆的刽子手。
十年的时间,憨厚的脸上滋生了太多的疤痕,还有那可怕的眼神,浑身散发着血腥气,那是刀山血海中杀出来的可怖气息。
他拒绝了进宫为官,战事停歇,他便解甲归田,从此准备归隐出家,洗去那一身的血债。
再次路过春城。
望眼欲穿,却不得她相见。
经过打听,在八年前因故去世。
他想去她的灵牌前上柱香,却被拦在门外,不过此时的他已是一品高手,硬闯了进去。
解下腰间被鲜血弄脏的香囊,时间已经让它褪去了它本来的色彩,不过那却是跟随他十多年的寄托。
将香囊放在灵牌前,上了一炷香。
“叶蓁儿,我回来了。”
眼泪终究是没有控制住,谁说男儿不流泪只是未到伤心处,那个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千骑将军哭的泣不成声,那一别竟是永别。
他找到田祁,问到了他想知道的答案,带着重伤离开了花谷。
一个月之后,一个震惊江湖和国都的消息,传播开来。
前千骑将军林长卿,十步杀一人,一个数百人的宗门,一夜之间被灭门,无一生还。
后来江湖上便很少有他的消息。
回过神来,林长卿不由感叹时间过得真快。
他还是他,他也不是他了。
林长卿开口道。
“你娘叫叶蓁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