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鸣洲心中暗付道:“没想到赵青心临终前还如此狡黠,骗了于怀芳和厉上红,原来她们的姐妹情只不过像是一朵纸糊的窗花,看似漂亮,但风一吹就坏、雨一湿就烂!而且她也从未在她们面前提起过龙千千和画儿,所以当她说到‘两个好妹子’时,她们才不会多想。”他和赵青心与龙千千相处的日子屈指可数,而与于怀芳和厉上红共相处了几个月,但情感好坏与深浅,似乎与相处时间的长短无关。华鸣洲又想:“赵青心嘱咐她死后三天就要我们离开山谷,现在看来,她不过是不想让于怀芳和厉上红呆在山谷里聒噪,使她的灵魂得不到安息罢了!”
一想到赵青心,华鸣洲心里就一阵阵酸痛:“她是如此美丽善良,却又是如此聪明狡黠!在不知不觉中,她已为我安排好了一切,而我却无法抗拒,只能接受她的安排。”可是世间已再无赵青心!
自从撞破头后,华鸣洲对于石室中自己与画儿发生的荒唐事,一直以为那只是自己酒后酣睡,做了一场旖旎的春梦。但当赵青心说画儿也随龙千千到了黑石寨时,他才顿时明白,那不是梦,而是真实发生的,自己终究在迷失心性的情况下,做出了苟且之事!至于那晚自己是否也玷污龙千千,他记得好像是没有,自己就是怕控制不住自己才去撞墙的。只是撞破头后,他对那晚发生的事记忆上有些模糊、零碎、混乱等,所以才不敢太肯定,但手触及额头上的伤疤,疤痕确确实实地还在,疤痕是不会骗人的,因此他难免怀疑是赵青心在讹他。
送走了于怀芳和厉上红,华鸣洲便择路向东。进入湘西地界时,想到龙千千和画儿在黑石寨等着自己,很快就可以见到她们了,华鸣洲心中突然有一丝莫名其妙的喜悦,这种感觉他曾只对赵青心有过,但对于怀芳和厉上红却从来没有过。此时,他心中不禁闪过一个念头:“难道自己真的喜欢龙千千?如果是这样,那以后自己是不是也会喜欢于怀芳?看来赵青心对我的心思真是明察秋毫,连我自己想不到、也不敢想的都被她看穿了,而且她还悄悄地替我安排好了一切!而她的心思,有时就像谜一样,总让我猜不到。”
一想到龙千千的火热和画儿的温柔,还有于怀芳的坚守,华鸣洲就多情泛滥,止不住心猿意马了。可当他想到赵青心死后没几天,自己就忘悲生喜,有心另寻新欢,他不由又一遍遍暗骂自己“混账、无耻!”等。
华鸣洲突然浑身一震,勒马停住,一个念头在心中闪过:“赵青心曾多次说起,特别怀念以前一个人安安静静生活的时光,很想再过一段那样的日子。因此她会不会是诈死?她跟随慈海神尼多年,或许不仅会医术,也会诈死之法!”一下子,他似乎看到了希望,不由下马在原地徘徊起来,反反复复思考着这个问题。可是最后他发现:“赵青心的死虽确实有些疑问,但却没有任何破绽,也许她是真的死了。”他看了看前面的路,又回头看了看来路,犹豫了一下,便上马往回走。
可是走不出五里,华鸣洲又停了下来。他突然发觉就算现在回到圆心谷,只有挖开赵青心的坟墓才能确定她是不是诈死,否则再多的疑问也是枉然,但自己又不可能冒险去挖开赵青心的坟墓,看看她是不是诈死。万一是真死,挖开坟墓后防腐的毒气外泄,她的尸身不保,以后就再也见不到她的遗容了,所以回去也只是徒劳。
华鸣洲一时又想起,赵青心曾对他说过:“多两三个会疼你爱你的人不好吗?我这也是为了你着想,以后要是万一哪天我不在了,有她们在你身边我也就放心了,到时你就会明白我的一番好意!”想到这句话,他又觉得赵青心确实死了:“她已事先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因此她希望自己死后,能有于怀芳、龙千千和画儿陪伴在我身边,故才有此一说。”
华鸣洲内心深处又隐隐觉得:“以赵青心的个性,若她真的死了,那她给的那瓶可以防腐的毒药一定是假的。说什么可以保留尸身,其实恰恰相反,那瓶毒药定是消肌化骨用的,一年后挖开她的坟墓,只会是一个空穴!”或许,赵青心是真的死了,才会故意留下悬念,她临终前之所以用假药骗华鸣洲,无非是想给他留一点企盼、一点慰藉,以免他一时伤心过度,但华鸣洲现在却没敢往这方面想。
那到底是该往回走,还是向前走,华鸣洲犹豫了很久。一会儿觉得赵青心是诈死,便心中释然,一会儿又觉得赵青心确实死了,又心生悲戚。后来他脑子实在乱了,干脆就坐在路边发呆。直到太阳西照,他才决定继续往前走。
对于赵青心的安排,华鸣洲是无法抗拒的,有再多的犹豫,他最终也只能继续往黑石寨走去。他想:“只要龙千千和画儿愿意,那就把她们带回圆心谷,守着赵青心的坟墓,一年后谜底自然揭晓。”虽然对赵青心的生死有些过于盲目乐观,但他还是愿意相信赵青心是诈死,哪怕是自己骗自己也好。于是,他本来悲伤的心情,像笼罩在心头的乌云,久久难开,现在主意一定,顿时消散了许多。
然而,于怀芳和厉上红与华鸣洲别离后,她们俩就开始不和起来,一路上拌嘴不断。厉上红一斗气,就说出:“你老是拿姐姐的身份压我,以大欺小,我不想跟你一起走了,从此各自走自己的路,我自己会回去的!”这等话来。于怀芳先是退让,又好话劝了一大堆,但厉上红气头难消,仍执意要自己走,于怀芳也管不了她,实在拿她没办法,只好叮咛一番,然后任她自由。
厉上红走后,于怀芳想起赵青心临终前,就在华鸣洲出去找厉上红那会儿,曾叮嘱她要时刻提防着厉上红使坏,又授与她一个锦囊,交代说厉上红若是一路上乖乖地和她回高昌国便罢,若是中途借故独自离开,就打开锦囊看看。因此她想:“果如赵姐姐所料,一路上那小蹄子有事没事就找我拌嘴,看来是故意的,早准备好了要独自一人走。那就按赵姐姐交代的,先打开锦囊看看再说,看她还有何吩咐。”拆开锦囊的封口线,原来里面是一根赵青心往日用的铜钗,钗子上裹着一张短笺,写道:“…若厉上红中途借故独自离开,你便立即南下,赶在她之前回到圆心谷……”
……
夜半三更,圆心谷的天空清澈深邃,月亮弯弯,繁星点点。此时,谷里没有一丝风,湖面如镜,虫鸣鸟叫也已平息,恍若凝固了时空,万籁皆寂。四周的山峰,一座座紧挨着围成一个大圆圈,仿佛在守护着这份宁静,不为外界所扰。
山坡上,赵青心的墓碑孤零零地伫立着,凝望湖面,似在追思着这里曾经发生过的一段美好记忆,并沉浸其中。
突然,一条人影飞驰而来,打破了山谷的宁静。那条人影直奔到赵青心坟前,静静伫立,凝视着赵青心的墓碑,朦胧月光下,只见来人正是厉上红。她怎么又回来了,又回来干什么?
原来,厉上红离开于怀芳后,她并未继续往北走,而是风驰电掣,一路南下回到圆心谷里。
只见厉上红在赵青心坟前伫立了一会儿,突然拿起一把小铲子,趁着夜色,照着原先封好洞口开挖起来!
没等厉上红挖几下,便铲到一块硬邦邦的东西,撬下来一看,原来是块木板,月光下隐约可见木板上刻有几个娟秀大字。厉上红抹去木板上面的泥土,拿起来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厉上红你想找死吗?”
厉上红顿时手如被蛇咬,吓得把木板扔在地上。她本来觉得自己挺大胆的,但看到那几个大字后,便开始有点心虚了!再看看赵青心的坟墓,她心中突然有种强烈的恐惧感,浑身收冷,胆气全消,一时便犹豫着要不要继续挖下去。
正当这时,厉上红觉得手上有点痒,便挠了两下,谁知越挠越觉得痒,忍不住大挠起来!不一会儿,她双手已满是红痕,其间还冒起了许多小水泡,有的已被挠破,在往外渗着黄水。
厉上红想:“再这样挠下去,手上的皮肉都会被挠烂的!”便忍住不去挠,可是那种痒就像是蚂蚁在啃她的手指骨,想忍可实在难忍!哪怕是挠破皮肉那种火辣辣的疼痛,与那钻骨之痒的感觉比起来,简直是太好受了!这时,她已经意识到自己双手中毒了。
厉上红没能忍一会儿,管不住手又挠了两下,可是越挠越想挠,挠了又挠,根本停不下来。她想:“再挠下去,说不定最后自己会受不了,觉得不如把双手剁了还舒服些,然后自己就真的这么做了!”想到这她不由惊慌起来,赶忙扯下袖子,紧裹双手。
厉上红转念一想,又觉得赵青心虽然暗算她,但赵青心是念佛向善之人,应该不至于有心置她于死地,只不过是想给她一个教训罢了。于是她用铲子掀过木板的另一面,再用鞋底抹去泥土,果见另一面也有几行小字。她仔细辨认起来,只见上面写道:“是不是觉得双手奇痒难忍,那么挠烂双手也是没用的。若想解毒,须将双手先在酒中泡上一个时辰,然后双手糊满银粉,两个时辰后再去掉银粉,又在醋中泡上一个时辰。每天如此反复三次以上,不可间断,九九八十一天方可痊愈。事不宜迟,否则双手难保!”
厉上红看罢,知道自己确确实实遭赵青心暗算了,顿时气炸了肺:“原来赵青心生前已料到我会来挖她的坟,早就布置好了一切等着我了。她生前总压着我,死后还算了我一计,想来实在可恨!”
想到自己终究还是斗不过赵青心,厉上红真是又气又恨,一时怒气提胆,又心有不甘,便暂时忘了手上的奇痒。她不由暗付道:“既然来了,岂可功亏一篑?就差一时半会儿,且再忍一下,也要奋力先把赵青心的坟墓挖开再说!”于是她又拿起铲子,准备继续开挖。
厉上红正要再动手,突然听到似乎有人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她吓了一跳,不由回头看了一下四周,却并不见有人影。正在惊疑未定时,她又听到了有人在呼唤她的名字,这次相对听清楚了些,那声音像是从赵青心的坟墓发出来的!
此时一阵微风徐来,夜深风冷,厉上红本已汗流浃背,一时被冷风袭体,便觉得寒气彻骨,不由连打几个冷颤,刚才又听到有人在呼唤她的名字,受到了惊吓,两样叠加之下,她便开始怀疑这里有鬼,一时害怕坐在地上不敢动,背后寒毛直竖。等她再次屏气静听,果然赵青心的坟墓里,隐约又传出一声呼唤:“厉上红…厉上红……你回来陪我啦!”这回她听得真切了,那叫声跟赵青心的声音有几分相似,但声音很怪,既沉闷低浑、又凄厉悠长,如同鬼叫、又似云音,声音虽不大,却能穿额入脑,然后在她的脑袋里嗡嗡作响,萦绕不绝!
接着,坟顶上突然冒起一股青烟,赵青心的身影在青烟中缓缓升起,月光下若隐若现,似魂形魅影!厉上红见状,顿时心胆俱裂,长吱一声,飞逃而去。
……
且说,临翠院的一间卧房里,躺在床上林立至终于悠悠醒来。
被窝暖暖的,床也软软的,干干净净,很是舒服。林立至睁着双眼,茫然地望着床顶。他已昏迷了太久,仿佛经历了一个轮回,然后才重获新生,不知自己现在身在何处。可是现在的他,宁愿忘记自己过去,也什么都不去想、不去回忆,或许他是到了奈河桥前,喝下孟婆汤后,却又逃回人间的。
窗外的阳光斜照在蚊帐上,散发着柔和的黄光,偶尔有微风吹进房中,轻轻地拂动一下蚊帐。
外面似乎安静极了,但林立至却听到院子里有人在洗衣服,那声音听起来很熟悉、很温暖,就像是儿时的记忆!他蠕动着身体,让自己在枕头上靠高些,可他并不是想起床,他一时还舍不得离开这温暖舒服的被窝,只想这样静静躺着,听着外面的洗衣声。
听着…听着……终于,衣服洗好了,拧干了,也晾上了,接下来便是厨房里一些零碎的锅碗瓢盆磕碰的声响。
过了一会儿,有一位女子迈着轻轻的脚步走近,然后推开虚掩的门,进到房里来。林立至侧头一看,透过蚊帐,见隐约是一位年轻的姑娘,手里正端着一只碗。
那位姑娘走近床头,把手上的碗轻轻放在桌子上,碗里原来是盛着鲜美的鸡汤,林立至早已闻到香味了。接着,那位姑娘轻轻撩起蚊帐,把它拢在挂钩上,低头时,忽见林立至正睁着大眼睛望着自己,不由激动地惊呼道:“朱先生你醒了!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脸上洋溢着无比的惊喜与欢乐,又道,“你已经昏睡很久了,现在感觉怎么样?可还有不舒服的地方?”
林立至没开口说话,他只是默默望着眼前的这位姑娘,只觉得似曾相识,而且还很熟悉!但此时,他不想知道自己是谁,也不想知道她是谁。
这位姑娘当然就是许文清了,她见林立至不说话,又道:“饿了吧,刚好鸡汤好了,我还是先喂你喝点鸡汤吧!”说着俯身用双手伸进林立至腋下,用力把林立至的身子叉起,让他后背靠高些。林立至没有挣扎,就像她儿时心爱的布娃娃似的,任凭其摆布。她的动作娴熟,叉起他的身子并不怎么费力,看样子,似乎已经做习惯了。
许文清端着鸡汤,先用汤匙搅动几圈,然后舀一匙吹吹气,在自己嘴唇上试一下,觉得已不烫,便喂到林立至嘴里。就这样,许文清一边给林立至喂鸡汤,一边跟他说着话。但林立至只默默听着,张口接鸡汤,却不说话,也许是饿了,他觉得鸡汤很香、很甜,他也很享受这种被细心呵护、温柔以待的感觉!
林立至抬眼望着许文清,只见她面容清秀,脸色温柔,或许是因为自己的醒来,令她过于激动和喜悦,此时她的双眼早已泛满泪光,然后泪水溢出眼眶,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林立至见状,不由想起了母亲,曾经只有母亲,才这么爱过他。从他懂事起,他一直害怕忘记了母亲的形象,只是任他一遍遍重温,记忆里母亲的音容笑貌终归还是渐渐依稀。此时,他虽竭力忘记自己的过去,却又不禁想起了母亲,鼻子一酸,眼泪顿时也跟着流了下来。
……
再说,一年后,正值赵青心忌日,华鸣洲带着于怀芳、龙千千和画儿到她坟前痛哭一场。祭奠完后,华鸣洲想多陪赵青心一会儿,独坐在坟前,久久不肯离去。
突然一阵风来,卷起地上的纸灰,在赵青心的坟顶上盘旋飞舞,转了好几圈方四下散开。华鸣洲痴痴望着赵青心的坟墓,心想:“如果赵青心确实死了,那她肯定不会保留自己的尸身,如果她没死,那她早晚会回来看我们的!”于怀芳见他坐在地上发呆,便过来握住他的手,问道:“华大哥,你是不是觉得赵姐姐的坟墓只会是一个空穴,所以在犹豫着要不要挖开看看?”
华鸣洲回头望了于怀芳一眼,发现此刻她的眼神里除了温柔,还藏着一丝谜一般的神秘与狡黠,与往日赵青心的眼神有几分相似,他突然想到:“或许只有她才的知道赵青心是否还活在世上!”
于怀芳一边搀扶着华鸣洲起身,一边劝道:“华大哥别想那么多了,赵姐姐若泉下有知,她一定希望你每天都过得很开心、很快乐!”听了这话,华鸣洲突然心中一痛,眼泪不由自主如潮水般涌了出来,他此刻忽然又悲观地认为:“赵青心正是利用我的生性多疑,让我以为她有可能是诈死,其实她是真的死了。她如此精心设计,只不过是想让我还有一点企盼,不会过于伤心。我虽然很爱她,但却不懂得如何对她好,还连累她伤身折寿,而她却处处在为我着想,或许当初我就不应该上前去结识她!”
回到湖畔,华鸣洲心情平复后,突然想起一事,紧抓住于怀芳的双臂,厉声质问道:“你怎么知道你赵姐姐的坟墓只会是一个空穴,你还知道些什么?”明知于怀芳不会明确告诉自己,但他还是忍不住问了。于怀芳神情自若,并不正面回答,只是叹道:“赵姐姐也真是狠心,说走就走,留下你一个人独自伤心!”答非所问也是一种回答,但她的话里除了埋怨,又似乎另有所指。
见于怀芳如是说,华鸣洲只好放开她的双臂,呆愣了片刻,转而又狠狠地道:“你赵姐姐不在了,看我日后怎么收拾你!”于怀芳听了,不禁莞尔,悄声道:“我倒想让你放肆一回,看你能把我怎样?”
龙千千携着画儿,在旁边听得不全,知一而不知二,便对华鸣洲嗔道:“你敢欺负于姐姐,我们就饶不了你!”华鸣洲一时不知该如何辩驳,只好讷讷叹道:“你可真是一位好妹子!”
……
故事至此便结束了,再无后话。我等且共饮一杯,醉梦仙乡,管它天地悠悠,江湖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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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