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生月和黄裳提早回转北天观星海,路上却不紧不慢,两人也如往常一样说笑逗趣。
黄裳行踪飘忽,微生月任其自由,但又如何不好奇,“阿黄,你可知在你离开的这段时间里,我是茶不思饭不想呐!”
黄裳脆声应道,“茶饭本就不是用来思想的。”
“唔,这话你就说差了。”微生月辩道,“孟子有云,‘食色,性也。’要知这便是从吃饭里头想出来的。至于茶就更不用说了,陆羽贵为茶圣,是活生生的茶思者…”
“哈哈,那这就怪了。”黄裳却一笑。
微生月皱了皱眉。
黄裳又道,“那你倒说说,茶圣为什么能专注于茶思之道?”
“为什么?”
黄裳歪头略作思考,忽尔笑道,“因为茶圣身边没有女人!”
微生月诘道,“这与我们的话题有何关联之处么?”
黄裳笑道,“如何没有?可引为据,我不在之时,你应入茶思之道才对!由此可见,你说茶不思饭不想,便是在撒谎!”
微生月悠然笑道,“你又错了。”
黄裳不让道,“你要如何狡辩?”
微生月扶了扶药篓肩带,笑道,“何须狡辩?我只须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即可。你好生听着。”
“洗耳恭听咯。”
“九日山僧院,东篱菊也黄;俗人多泛酒,谁解助茶香。”微生月悠悠笑道,“茶圣思茶,不是因为身边没有女人,而是因他身边有个茶僧皎然谢清昼。当今之世,茶道之妙至巅毫者,明卷僧也。天可怜见,他不在我身边,因此我说茶不思是…”
“快打住,我信你了。”黄裳认败,又笑道,“阿月居然出来寻我,我很…”
“我出来主要是采药…”
“你!”
“莫生气!”微生月抓住黄裳玉腕,笑道,“不过我很是好奇——你怎会走得这么没有预期?若是可以告诉我,我很想听听。”
黄裳挣开手放下,顺势牵住微生月,道,“我如果说…说是为你们提到过的那个什么大宗师办事的,你信不信?”
微生月闻言停下脚步,转头看着黄裳,忽笑道,“如果你不是开玩笑的,我信。”
黄裳扑哧一笑,又有些着恼道,“那我说了,你怎么知道我是不是在开玩笑?”
微生月皱了皱眉头道,“我也许会知道。”
黄裳眼中掠过一丝忧伤,刚想掩饰,却已被微生月捉住。微生月用手弄了弄黄裳额头的乱发,笑道,“你又这样了。”
黄裳笑道,“怎样了?”
微生月道,“我想吻一吻你的眼睛,你把眼睛闭上?”
黄裳不依,“你吻就是,我不怕。”
微生月便吻过去。
黄裳怦然一动,不觉便将眼睛闭上。
“有我在,你当然不用怕。”
“我没事呢。”
微生月和黄裳如此行走,花卿两人只要快些便能赶上,却因一番谈笑误了。若微生月两人过了歧路城…
微生月和黄裳都经过此地多次,却未拜访过名域山庄。这次机会正好,正走间,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道,“稀客,小神龙及夫人。”
微生月和黄裳循声望去,只见眼前并排站着三个人,中间说话的正是月灵风。
月灵风见微生月两人看来,又道,“小神龙寻美功夫了得,小生好生佩服。”
微生月摆手笑道,“不敢居功,是我被找到了。”
黄裳欲戏微生月,脱口道,“阿月…”
微生月闻言低头一眼,月灵风三人也看过来,看着微生月。
黄裳微张双唇,突然道,“灵风,我叫你呢。”
月灵风一愣。
尘多海即笑道,“阿月不错啊,好听得紧!歌诗姐姐好像叫明月哥哥来的,都好听,嘻嘻。”
余者听到前半句都以为尘多海要戏弄月灵风,待后半句一出,忽都一愣,旋即齐笑。
“哎!”微生月长长叹道,“阿~黄~哟!”
月裳二人原已约好不泄露略带戏谑的专称,黄裳一时口快,破了约定,此时见微生月报复,也只得吐吐舌头。
尘多海此时却一个劲地笑,也不管他人莫名其妙。
月灵风收回玩笑,询道,“你们可是从客栈而来?”
微生月点点头,又道,“不过我们回来之前,剑子诸人还未回返。此时应已回到客栈了。”
名逝烟笑道,“现在不管此些,先到庄里歇息为妙。”
微生月应道,“正有拜访之意,还请逝烟带路。”
尘多海跳出来笑道,“裳姐姐,上回你要比轻功,忘了么?哈哈!山庄的路我都走得滚瓜烂熟了,我带你如何?”
黄裳登时道,“我在你前头,你怎么带?”
尘多海哈哈一笑,自信道,“裳姐姐要能追上我,我今天给你揉肩捶背!”言罢足尖轻轻一点,人已上了房顶,更不作停歇,即往名域山庄方向飞去。
黄裳不见示弱,卯劲一蹬,即刻追了上去。
名逝烟伸手欲说何事,已是不及,回头又见月灵风和微生月相视一笑,也摊手一笑,莫可奈何。
尘多海先行,回头时黄裳已步步赶上,两人碰头时,尘多海向前一指,笑道,“就是那里。”
黄裳不语,猛然发力,向前疾驰。
尘多海一愣,更慢一步,恍然喊道,“裳姐姐,你使诈。”
黄裳也不回头,在前头笑道,“是你轻敌不说,倒说我使诈来了?我何时说过我用了全力?输了你不可赖账!”
“裳姐姐的轻功还是很高明的。”尘多海暗暗一笑,嘴上却喊道,“裳姐姐你倒看看是谁轻敌!”
尘多海一言既出,急急发力,施展幽魅传奇,倏忽已赶超黄裳,回头笑道,“裳姐姐还有压箱功夫不?”
黄裳岂料尘多海自称幽魅无影,脚上功夫却没半点夸张,与飞仙竟有一拼,心中暗自赞叹一句“好个幽魅无影!”即笑道,“没有了,你等等我,姐姐认输。”
尘多海闻言开怀而笑,放慢脚步,待黄裳赶上,得意道,“怎样,吃惊么?”
黄裳见尘多海得胜模样,忍俊不禁,点点头道,“吃惊吃惊,丫头有这等轻功,姐姐输得心服口服。”
尘多海美道,“哎呀,无心姐姐也夸我。”
黄裳又是一笑,难抑钦佩道,“哪里是夸,实话实说。”
尘多海嘻嘻笑道,“裳姐姐是第二个跟多海比试的,我是一输一赢。”
黄裳淡然道,“输给无心也是正常。”
尘多海闻言,当即摆手道,“不不。明知会输,我还非要跟无心姐姐一较高下么?”
黄裳道,“灵风?”
尘多海摇头,即又甜甜一笑道,“是洛大哥呀。”
黄裳闻言笑道,“你不敢跟无心比,却敢找上弱…洛大哥?”
“为什么不敢?”尘多海嘴一嘟,犹不服气道,“谁叫洛大哥也称‘无影’?这俗话说得好,一山不容二虎。我偏要把洛大哥挑下马来…”
黄裳眉头一皱,心道,“这丫头嘴上嗔怪着弱大哥,却从不肯用一个‘他’来代称,果真好玩。”想罢笑道,“最后反倒是你摔了一个跟头?”
尘多海惋惜道,“我太鲁莽了,我应该跟洛大哥比速度的。”
黄裳奇道,“你们不比速度,却比什么?”
“我们比步法!”尘多海笑道,“以一分钟为限,我和洛大哥轮流在画好的小圈里子疾走,对方要数出对手走了多少步,谁的步数多谁就赢。洛大哥数出了我的步伐,我也数出了洛大哥的。”
黄裳道,“你输了几步?”
“我赢了一步。”
“你说一输一赢…”
尘多海俏皮一笑,道,“哎呀,洛大哥中间有一段太过迅疾诡异,我没数出来。”
黄裳扑哧一笑,又道,“也是你活该!弱…弱大哥剑法超绝如斯,必定要奇诡的步法配合,你却偏偏要比步法,若是轻功的话,可谓…”黄裳忽然想起初遇洛白衣情景,猛地改口道,“也难说。”
“咦?”尘多海奇道,“裳姐姐,你见过洛大哥全力施展轻功呀?”
黄裳不置可否,笑道,“姐姐见过弱大哥施展轻功,是否全力我没问。但很快,快得姐姐都没反应过来。”
“这么厉害呀?”只见尘多海一叹,抬头望天,忽忽遐思起来。
说话之间,两人已来到庄门口,黄裳突然觉得有些不适,却说不出来,一时竟想改变主意不进庄里头了。
尘多海察觉,关心道,“裳姐姐,你怎么了?”
黄裳微微苦笑,道,“没事,我们进去吧。”正要走入,却被门人拦住,又见走出来一个女子,正是琼柯。
尘多海一醒,即道,“我差点忘了,名夫人是不接待武林中人的,这是规矩。”又对琼柯道,“琼姐姐,麻烦你去通报一声,就说我带着北天观星海的黄裳求见。”
琼柯作为名域山庄第一门人,与尘多海接触多了,也是爱极这姑娘。其时琼柯已经想自作主张放两人进去,听到尘多海不想坏了规矩,转而柔声道,“好,你们稍等。”
黄裳虽觉不适,还是抱拳一揖。
琼柯点点头,便回身进去通报。
黄裳见琼柯转身进去,心道,“非是主人便如此大气,那传说中的名夫人岂非?我可逊色不得!”
名逝烟本是欲说规矩之事,但转而一想,有多海在,她二人必不会被拒之门外。于是悠然起来。
果然,琼柯不久便出来了,笑道,“多海,黄姑娘,快快进入吧,名夫人正在会客亭等着呢。”
尘多海跟黄裳对视一眼,又跟正想带路的琼柯笑道,“琼姐姐,你忙吧,我带裳姐姐进去就好。”
琼柯点点头,又跟黄裳施了个礼。
黄裳微微一笑,也回了个礼,心中却是有些不适,但总不知为何,心道,“这琼姐姐也算是个美人,面相又善,怎么我看着她总是觉得尴尬,这可奇了。”
黄裳跟着尘多海,越接近会客亭越感不适。
尘多海看在眼里,关切道,“裳姐姐,你怎么了?你似乎不太舒服。”
黄裳略略一笑道,“无碍,兴许是初来乍到,有些不适应。”
尘多海迷迷糊糊地“哦”了一声,挠挠后脑勺,忽笑道,“裳姐姐,有我在呢,莫要拘束。况且名夫人平易近人,跟外面传言的冷冰冰的形象那是大相径庭啊!”尘多海张开双手很夸张地做了个手势,忽又气道,“都怪那些人,见不到名夫人就说些诋毁的瞎话,害姐姐顾虑!”
黄裳闻言扑哧一笑,道,“好了好了,姐姐好多了,你不要骂他们了。”
尘多海一乐,笑道,“我不想骂的。”
“多海是不想骂谁呀?”这个声音柔和舒缓,沉静涵介,正是名嫣出言。名嫣明明已听到谈话内容,却故意去逗尘多海。
尘多海抬头,奔过去拉着名嫣笑道,“名夫人快来,我给你介绍裳姐姐。”
名嫣也任尘多海拉着,黄裳看在眼里,心下暗笑,脚下却加快几步赶到近前。尘多海喜道,“这是裳姐姐,方才琼姐姐一定跟您说过裳姐姐的名字了。”
黄裳施礼道,“见过名夫人。”
名嫣其实早已从洛白衣口中就听过黄裳之名,笑道,“不用客气,但凡是权儿多海的朋友,都是我的朋友。”
黄裳本以为琼柯大气非常,名嫣应如外头所言极冷,不料与尘多海所言别无二致,当下虽犹有些不适,却笑道,“名夫人,您对所有人都是这样温和的么?”
名嫣闻言稍稍有些吃惊,她未料眼前女子更比尘多海无拘无束,旋即应道,“是呀,我还以为你会客客气气呢。”
“这话怎么说得跟小孩似的?”黄裳暗暗一笑,又摇头笑道,“不会不会,太客气了连个谈笑的空间也无,岂不是太过糟糕?”
名嫣点头赞同,转过来看着尘多海。尘多海也是第一次看到名嫣说话如此活泼,不由得有些诧异,脸上的笑容便有些不尴不尬。
名嫣问道,“多海,灵风和逝烟呢,怎么没有一起回来?”
“哦!”尘多海猛一回神,即又恢复嘻嘻,道,“他们和明月医在后头,我跟裳姐姐是飞回来的。”
“明月医?”
其实名嫣也早就在洛白衣口中听说过明月医。
“噢!”尘多海恍道,“就是小神龙。”
名嫣道,“小神龙也来了么?这么说来,阿黄是跟小神龙一道的。”
黄裳闻言忽地一尬。
尘多海已噗哧笑出声来。
名嫣皱了皱眉道,“怎么,我猜错了么?不过便算猜错,也应没有如此好笑呀?”
尘多海却只是笑。
黄裳尴尬之余,忽也一笑,道,“名夫人没有猜错,是唤我唤得比较喜庆,所以多海忍不住要笑。”
名嫣却是莫名其妙,皱着眉头。
“名夫人竟美得如斯不可雕琢!”黄裳暗叹一句,不忍名嫣被闷在葫芦里,认真解释道,“因为大家都不知道阿月唤我阿黄,多海方才在街上不小心知道了,觉得阿黄唤得很有趣罢,因此一听到有人唤阿黄,便笑个不停。”
尘多海已笑止,道,“名夫人别听裳姐姐胡说,我哪有一听到便笑个不停?我是因为名夫人不期而至地唤裳姐姐阿黄,才觉得有趣的。”
名嫣笑道,“你这丫头啊,我看也就你觉得有趣。”
尘多海不服,“哪有!风大哥和逝烟也笑了。”
“这名呀,真是折腾人呢!”
名嫣闻言点头赞同,又见黄裳装出一副世故老成的样子幽默自嘲,不觉笑出声来。
黄裳自也在笑,而且是看着名嫣在笑。黄裳又一次觉得名嫣实在太妩媚太可爱,完全不似一庄之主。却也没有人会比她更胜任这一庄之主。
十年后的名逝烟或许可以。
名嫣早已察觉黄裳偷偷的打量,却不戳破,又想起方才尘多海的嗔怒,便道,“方才多海问阿黄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了么?来,让我看看。”
黄裳在与名嫣谈笑之时已不觉膈应,应道,“我没事,谢谢嫣姐姐关心。”
“你叫我姐姐?”名嫣忍不住想笑,黄裳意识到说漏嘴了,正想抽自己一嘴巴,却听尘多海急道,“喂裳姐姐,你要我叫你姑姑啊?”
黄裳难掩尴尬,“我…”
名嫣解围道,“不碍事,难得从无心的话语里听出年轻的味道,很受用。”
“…名夫人本就年轻。”
尘多海点点头,附和道,“这说得是!若非逝烟从中作梗,我也改口叫嫣姐姐了。”
名嫣咯咯一笑,道,“就丫头嘴甜。”
尘多海嘿嘿一声,又道,“不过方才名夫人提到了无心姐姐…呃!我也很久没有见过无心姐姐了…还有洛大哥。”
黄裳闻言哑然失笑,戏道,“多海,你老是洛大哥长洛大哥短的,你难道是想弱大哥想疯了么?”
“哪有!”尘多海当即一羞,驳道,“你胡说!我,我想洛大哥,可没疯!”
名嫣却突然地静静不言,原是听到尘多海直言不讳想念之情,又是羡慕,又是嫉妒,又怕被看出心思。
暗自酝酿一阵,才轻轻一笑,接上尘多海话头道,“阿黄想是误会了,多海曾跟白衣假扮兄妹来我这里,感情很好。”
名嫣吐出“兄妹”二字,一时竟开朗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