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客气,随便坐。”苏惊棠用食指点了点自己附近的地面。
玉炎失笑,也不嫌弃,在苏惊棠旁边坐下,语气温和,单刀直入:“今日温寻来找我,非说我是闻人逊,在禺山辜负了你,我实在记不起自己什么时候在禺山认识了个姑娘。”
“你有跟别人说过你叫闻人逊吗?”苏惊棠直勾勾看着他,目光深入人心,仿佛只要对方说谎,就能用这双眼睛狠狠谴责他。
“不瞒你说,我活了两千多年,走遍大半妖界,为避免麻烦,用过的名字数都不过来。但我依稀记得,我没有‘闻人逊’这个名字。”
苏惊棠板着脸点头:“你骗过的姑娘太多,记不清也很正常,但被你骗过的姑娘肯定都记着你呢。”
“我从不会诓骗任何生灵,你当年遇到的男人若真是我,我们之间肯定有什么误会,让你觉得我骗了你。不如你帮我回忆一下,说不定能解开误会。”玉炎轻声细语引导,语气不徐不疾,细长的狐狸眼带着魅惑之意。
她静静看着玉炎,脸上带着迟钝呆滞的神色。缓了缓后,她慢吞吞道:“我也记不太清楚了,只记得他是我最爱的人,却伤我最深。”
既然是最爱的且伤自己最深的人,怎会记不清楚,这姑娘莫不是听了温寻的提议,故意不说真话?玉炎暗自猜测。
半晌,苏惊棠仍然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玉炎随意地笑了笑,双手撑在身后,看向远处的斜阳,目光透过光晕望向过往。
“这两千年来,我一心寻找父母的下落,无心情爱。虽用以假名,但从未恶意伤害并欺骗过哪位姑娘。”玉炎语调轻缓,周身带着讲述过往悲惨身世时必要的的凄凉气氛,连风都冷了几分。
“从我记事起,我便被父母抛弃,过着鸡零狗碎的生活,被小妖排斥、被大妖欺负。我一直不相信自己是被抛弃的,日以继夜寻找父母的下落,四处碰壁,甚至多次差点死于大妖手中。
“一千多年前,我在一个村庄找到了父母,他们不愿认我,说我这样的天生弱者,不配做他们的孩子。我被他们从村子里赶了出来,半路陆续遇到过几个姑娘,和她们讲了我的故事,分享我的苦处,并在她们的安慰下决定刻苦修炼。后来,我跟她们告别,住进了万妖寨。”
天边消散的最后一抹余晖为故事增添了灰暗的颜色,玉炎遗憾且带着苦笑的语气更是给他镀上一层不属于他的柔光,他转头看向身旁的苏惊棠,想从她脸上看到动容的神色,从她眼中看到溢出眼眶的心疼——
她左手肘撑着话本子,手掌拖着脸颊,头微微歪着,神色如常、无波无澜看着他,甚至还打了个饱隔:“嗝~”
天边陷入灰暗,月亮透过云层投以灰白色的弱光,鸟雀飞过,鸣叫声更显此时的沉默。
玉炎欲言又止看着苏惊棠,头一回在姑娘面前遭不住:“你若是记得我,再听我讲身世应当会有印象,你如何想?”
“嗯……”苏惊棠拉长调子,一副纠结的样子,怕说出来会显得不礼貌,想要委婉表示,“好像差点什么,又多了点什么。”
空气陷入沉默,玉炎不禁失笑,彻底无话可说。他此举不仅没有得到苏惊棠的信任,没摸清苏惊棠的底细,还差点把自己套进去了。
“如果……我知道你的所有过往,是不是就能证明你是我要找的男人?”苏惊棠不太确定地问。
“苏姑娘莫要开玩笑了。”玉炎笑眯眯反驳。他有些过往连窍云都不知,素昧平生的苏惊棠怎会知晓?
“唔……好吧。”苏惊棠翻开话本子继续看,不再搭理他,脑子里和眼中却是无数画面涌动,再也看不进话本子里的东西。
她的反应让玉炎感到奇怪,听温寻的意思,她是为了寻找闻人逊才离开禺山的,也认定自己是闻人逊,但是面对自己的时候格外平静。她究竟是什么身份,留在万妖寨是为了什么?
玉炎压下心底的疑惑,起身默默离开。
不一会儿,外头冲进来一道白色身影。
温寻在苏惊棠面前刹住,一把夺过她手里的画本子,她仍然低着头,一脸不解与迷惑地盯着手心。
“刚才我看到玉炎出去了,他主动来找你了?这么好的机会,你有没有让他说实话?看你这样子,不会是被他套了话吧?”温寻蹲在她面前,微微偏头看着她,嘴里喋喋不休。
她慢吞吞抬头:“他想打听我的事,我说不记得了,然后他给我讲了他的故事,说他从小被父母抛弃,很可怜。”
“然后你一感动,就把我们的事全告诉他了?”温寻急着问。
“没有。”苏惊棠慢悠悠回答。急性子的温寻按捺不住,催促道:“你到底试探出了什么?”
“他说的是假话,我怎么可能感动。”苏惊棠一脸理所当然。
“你怎知道他说的是假话?”
“我总觉得,他的过往应当不是那样的,没有那么可怜。”苏惊棠一边思索,一边起身,心不在焉往屋里走,“温寻,你进来给我研墨,我说不清楚,你让我写出来。”
温寻郁闷地揉了揉自己的后脑勺,暗道苏惊棠不仅性子慢,做事磨磨唧唧,连解释都不能用嘴说出来,自己继续跟着她能遇到好事吗?
纵使心中百般不愿,温寻还是进房间,乖乖给苏惊棠研磨,心里再次感叹自己知恩图报心地善良,对恩人格外照顾。
内心有个声音告诉他,他以前绝对没有这么好脾气,但苏惊棠总有种让他想帮衬的魔力。
房内夜明珠高悬,照亮整个房间。
两个人一站一立,贴近桌案。苏惊棠端坐着,随意从桌上拿出一张宣纸,提笔在第一行留下娟秀的小楷。
温寻站在旁边敷衍地研磨,斜睨宣纸上的字,以为她会写出一堆废话,瞳孔却因她写出来的内容慢慢放大,手上动作慢慢停下来,神情由不敢置信变得凝重。
“玉炎跟我讲完他的故事,我总觉得哪里不对,有多的地方,也有少的地方,此时写出来,一下明朗,他将自己讲得那么可怜,只是为了博取我的同情,降低我对他的防备心。”苏惊棠慢慢放下笔,指着纸上的内容,对已经呆住的温寻道,“这才是他的真实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