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城，石家有一女，名为石竹，石成仁将小女抚养长大已有十八余年。
石成仁每日见到小女健康快乐的样子，都觉得自己这辈子才没算白活。
人们常说，女儿都是赔钱货，为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可石成仁从来没有这么想过，他只知道，石竹是天底下送给他最好的礼物。
石成仁每逢初一十五都会特意把石竹支开，让小女帮他买药，而自己安安静静的在家里“修养身心”。
不过只是词说出来好听些，也只有他清楚，那两日，是每个月最煎熬的日子。
他把指腹放在舌尖轻轻触碰，湿润的指腹翻开易经，手里攥着刚刚卜算出来的卦象，心神无法宁静。
石家往上三代以卜算作为生计来源，石成仁和石竹这一代亦是如此。
不过石竹从不喜欢这些卜算这些东西，三字经倒是背的朗朗上口，但有关易卦、八字八卦、六爻、她从不涉及。
“火泽睽……十八年来，第四次抽到了。”
石成仁揉了揉眼珠子，每每那一行字眼钻进他的眼眸里都像针扎的一般。
“子女不和……有骨肉无情之不幸，且其子女六亲缘薄无靠……”
他再往下看了看其他的解析，连连摇头叹气。
只要问及有关石竹或是他自己寿元有关的事，出的卦象都不是什么好卦，甚至离谱至极，有多惨就说到多惨。
石成仁瘫软在椅背上，眼神空洞。
大概在他束发那年便得知自己命不久矣，浑身是病，而且家境贫寒，想治还没办法治。
慢慢的，他的情绪开始没办法控制，仿佛陷入了泥潭，有无数双手要把他魂魄薅走去。
“爹！爹！药买回来啦！”
外头传来清脆爽朗的女声他的思绪才被拉回原地，但这声音相比之前，似乎要大声许多，难道……
石成仁走到门前，缓慢打开房门，只见石竹乐呵呵的站在他的面前，无忧无虑的年纪让他心生羡慕。
“爹爹，给！”
石竹把几包药递到他的身前，余光时不时瞥过房内的桌子上那本易经，顿感疑惑。
以前也不是没撞见过，石成仁都是说自己挂念娘子了，想看看她至今在哪高就。
这次石竹也不例外，朝他开玩笑的问道：“爹爹，你该不会又在卜算娘亲的方位吧？”
边说着边把药包拆开，动作熟练地把药末倒进药罐里，石成仁面色不悦说道：“你又在嘲讽你爹爹了是吧？”
“我可没有，爹爹每次都是这样，每逢初一十五就把我支开，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我怎么可能会不懂呢。”
石成仁眸子一闪，接着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是了，石竹今年都十八有余了，早就不是小孩了，自己这副身躯还能伴她多久呢？
他突然严肃的说道：“闺女，你随我进房。”
石竹手里的动作并没有停下，困惑的问起：“爹，这药不是你说要午时煮起，等你睡完午觉起来再喝吗？”
“我喊你进来就进来，怎么就那么多废话？”
石成仁话语间有些不耐烦，这让石竹不得不紧张起来，吓的她被汤药滚上来的蒸汽烫了一下，又连忙把药罐子从炭火中取下来。
随后石竹神色慌张的随石成仁进了房内，屈膝坐在石成仁刚刚卜算的桌前，又拿起细细查看了一番。
火泽睽……她好像在哪见过？
石竹想起来，小的时候好像也有见到过，不过她一直对易经不感兴趣，当然也不明白个中含义。
只见石成仁拿出了一堆看起来年纪都要比他大不少倍的书，上面铺满了厚厚的一层灰。
“爹爹，这是？”石竹只觉得这些书意义不明，难道这些书？
是老天爷看石竹过的太苦终于能过上好日子了？
石竹有些激动的搓了搓小手，以为是什么名贵的宝贝，石成仁看闺女这么感兴趣的某样，心想为什么当时不早点拿出来，说不定现在石竹都能自立门户了。
“这些都是你爷爷，太爷他们留下来的……”
“留下来的家产吗！”
石竹兴致勃勃的抢答，石成仁不急不慢的说道：“是一代一代积攒下来经验。”
“经验？”
经验是什么，经验是能卖钱还是能当饭吃？
突然石竹就没有那么兴奋了，一开始还以为是什么房契田契啥的，没想到一路看老爹翻下来尽是全是他说的经验……
越看越无聊，石竹连打了几个哈欠，甚至想尿遁，可石成仁是谁，对自己的闺女那是了如指掌。
老爹居然拿出了竹尺朝石竹鞭打了过去，石竹被那一瞬间痛感席卷全身，痛到她直嗷了一声。
“啊！爹！”
本来昏昏欲睡的石竹顿时清醒了起来，瞧着面前严肃的不能再严肃的爹爹，发现跟寻常以往的爹爹不太一样。
石成仁眼眶湿润，一字一句的重复书上的几代人传下来卜算的经验，声线微颤。
“闺女，你好好学，将来我不在了，你也能独当一面。”石成仁异常真挚的跟石竹劝说道。
石竹能明白老爹的良苦用心，即使再不愿意听，也被爹爹劝说了去学。
“来，跟我重复，乾天、兑泽、离火……”
“乾天……兑泽……离火……”
……
石竹开始没日没夜的记下这些易卦，也从卦象中得知，原来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龙年大年初一，石成仁卧病在床，石竹坐在塌边寸步不离。
晚饭早已凉透，初一徐城不赶庙会，她外出摆摊也挣不到几个银子，不如回家照顾老爹，熬夜令石竹的模样有些颓废。
石成仁喝下汤药后便早早睡下，石竹翘着个二郎腿还在研究那些易卦。
明明卜算出自己今天能赚个盆满钵满，怎么今天的生意让她感觉快要凉透了。
石竹决定再潜心研究卦象，这一研究，直接到了正月十五。
父亲的病也好了不少，这几日每每睡梦中总能听到自己的女儿在研究易卦，倒是有些老泪纵横了。
这日，石竹为了验证自己的研究成果，早早的就带着摊子出门了。
徐城庙宇的元宵节比正月初一那日还要热闹些，庙宇香火盛鼎，无论男女离开庙宇时手上都带着个泥娃娃，形态各异，活泼俊俏。
离开时他们的嘴里还时不时的会说一句：“爹爹和娘亲带你回家啦。”
这是祈娃娃传统习俗，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在正月十五这一天去虔诚跪拜送子娘娘，以求家中夫人能早日得个胖娃娃。
石竹明白，徐城人虽多，但多数是上了年纪的人，年轻健壮的大多数都参加仙资大会碰碰运气瞧瞧能不能被选上。
如果没有仙缘的，则选择背井离乡某得一份好差事。
像石竹这样的还肯留在徐城的年轻孩子已经很少见了，如果不是自己的父亲旨意让她学习易卦，以她的天资聪颖，进宫当个女官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