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以这几天回家越发晚了。
从前是因为已近季末,公司各种事务应接不暇。但未以忙得焦头烂额也从不会把情绪带回家,只是每次深夜待袁雉睡熟,才蹑手蹑脚地起床去书房工作,天色熹微时才悄悄回来,不动声色。
无论多忙多疲惫,只要回到家看到面色带笑的她,一天紧绷的心也会柔软无比。她会接过他的外套,给他一个甜甜的啄吻,宣布着晚饭要吃什么,未以就会拿过食材和围裙给她做。有时实在赶不回来,深夜一推开门,她总是面前两碗泡面,趴在饭桌上睡得正香。面已经凉了,她听见动静,揉揉惺忪睡眼笑着说,怎么才回来啊,我都等你好久了。
袁雉知道他压力大,但总不会问东问西。只是在客厅茶几上放一盒安神的合欢花茶,下面压一张纸条:等你回来。
她很少说一些调情的话,写的字也是中规中矩,但连袁雉自己都不知道,这些纸条一直被未以宝贝着,夹在自己的笔记本里。在公司想她了就看看,再放回去,再拿出来,再放回去......
可这次。
袁雉知道现在才是月初,也知道他前些天从不这样。
门开。未以走到玄关处换鞋,顺手将大衣扔在沙发上。环顾一周,只有袁雉呆呆地站在茶几前。他笑着走过去:
“还没吃饭吧,我去给你做。” 转身要走向厨房。
袁雉拉住他的衣袖:“不了,你回来得太晚,我没有胃口了。” 不等他说话,她便上了楼。只剩下未以兀自愣着。
暗夜。袁雉捂紧了肚子,饥饿感让她久久合不上眼。
未以在卧室门口望了望,还是没有说出真相。他抬脚,走向对面书房。
“老板,路线我又重新规划了一遍,现在发给您好吗?” 一个温柔的女声。
他习惯性地点点头,才发觉她看不见:“麻烦你了。”
未以虽忙,但也算心思细腻。他慢慢地发现,茶几上再也没有合欢茶与纸条了......
今天可是我的生日啊。袁雉一边抓着衣服布料一边自言自语。长乐越发壮实了,尾巴轻扫过她的后背,乖顺地坐在她身旁。
她伸手摸了摸它毛茸茸的脑袋,将它揽到怀里。
“你说,他是不是忘记了......” 长乐忽然“汪”地冲门口叫了一声。她抬眸,正对上他充满匆忙神色的脸。
他拉起她的手就走。
袁雉刚开始还有些反应不过来,随他走到门口,便甩开他的手:“你到底要做什么?”
未以无辜的眼睛眨了两下,扬了扬手里的签证和飞机票:“我想给你一次蜜月旅行。”
是啊,自他们结了婚以后,没有婚礼,更别说蜜月了。
“欠你的以后会慢慢补给你,等我。” 他笑了笑,片字未提前些天的忙碌只是和秘书商讨一个旅行路线,只是想给她一个完美的蜜月。
但他眼窝上的青紫却代表了一切。
他却,什么也没说。
袁雉的身体一颤:“去哪儿?” 他微笑:“坐飞机直降罗马,然后......”
她却忽然失控大哭起来。
“袁雉,我们看这个好不好?” 少年时的未以指着广告牌,问她。电影刚兴起,又流行欧美怀旧风,他们攒了好久的钱才凑了两张电影票,手牵手一起走进电影院。那时的未以已初露美好容貌,冷冷清清的,又对袁雉贴心周到,所到之处无不侧目。
真长面子!袁雉想,活泼地围着他转,他也不气不恼,反而纵容她的小个性。
未以选了《罗马假日》,奥黛丽·赫本的成名作。他竟然肯陪着她看爱情片,袁雉抱着一桶爆米花,少女满怀,哭得稀里哗啦。
末了,她开口对他说:“我真的好喜欢罗马,如果可以,真想去一次。”
如果可以,真想和你一起把硬币扔进许愿池。
他还记得。
他真的还记得。
那也不过是袁雉的随口一提,不料被他多年铭记在心。
她的眼泪再也收不住,却找不到任何一个词语来形容他的完美。
他完美,完美到做事滴水不漏,最后让人惊讶到哭崩。
年少许下壮烈誓言,她深知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从相知的那一天一直走到最后,但有些人却始终如一,有些命运就是那么机缘巧合。
“我怎么......怎么配得上你,你怎么好......可我发小脾气连一点时间都不会放过......我和你的差距那么大,怎么办,我好难过......你对我坏点吧......” 袁雉语不成句。
未以笑着把她搂到怀里:“没关系,我负责赚钱养家,你负责貌美如花。我娶你就是为了宠着的啊。”
他们收拾好行李,坐当天的飞机离开本市,飞往罗马。
袁雉其实一直有晕交通工具的毛病,不过一看见空姐提供的航空餐,就把这些抛到九霄云外了。她要了个甜甜圈,没吃几口便放下了。
未以奇怪:“不可口吗?” 她轻摇头,有些眩晕。
他见状赶紧抓过她的小手,掐住中冲穴以缓解她的症状。旁边的外国姑娘注意未以很久了,借机搭讪:“你们感情不错啊。”
他柔声问袁雉:“好些了吗?” 她点点头,小女生一般抱住他的胳膊:“想喝水。”
未以转头用英语对外国姑娘“歉意”地说:“对不起啊,老婆缠人得厉害,不能陪你说话了。” 姑娘讪讪地戴上了耳机。
“你早就听到了吧。” 他弹她的脑门,袁雉吃痛搂头,挨他更近了些:“你知道,女人遇见情敌,都是厉害的角色。”
“我认为你没必要成为那样的人。” 未以认真地说。
“为何?” 她疑惑。
“因为你有一个很棒的老公,这些事情他都可以做。” 他不知从哪里学来这些自恋的话,一脸得意。
“过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袁雉凑近他的耳旁,“其实刚刚的你,真的很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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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未以的叙述中,袁雉大体知道了他们的航程:坐飞机到罗马,游玩几天再订票飞往英法两国,最后一站是马来西亚,只因她爱那里的海滨风光。
在飞机上睡过漫长的一觉,未以被时差弄得头痛欲裂,却发现这小丫头竟然没事,蹦蹦跳跳的,一点也不像结了婚的人。
在他的计划里,早已订好了酒店。贴心的秘书估摸着时间已经差不多了,打过电话来亲切地问候。
飞机抵达罗马菲乌米奇诺国际机场时,按中国时间已经深夜,他拉着行李箱,又怕袁雉会走丢,只好腾出一只手来牵着她。望着深紫色的天空,袁雉“哇”的一声,跑到天桥上转了几个圈,桥下车水马龙,最繁华的时刻将会到来。
未以微笑地看着她,眼睛里满是宠溺。她的长裙在风中飞舞,一如从前那个少女。人来人往,许多年轻的女孩子邀伴经过,却也忍不住回头望他,拿起手机拍照。
“饿了吧。” 未以过去把袁雉揽在怀里,并肩走下天桥,问。她轻点头。
他们打车来到罗马最著名的一家餐厅,名叫“Ad Hoc”,料理精致,正好可以饱一饱袁雉的口福。其实未以也没有来过,为此他找了许多资料,又问了不少公司里去过罗马的员工,才确定了几个比较好的餐厅。
走进餐厅,处处流露着古典的气息,却又不失精致,钢琴曲绕梁。他们选了一个靠窗的座位落座,透过玻璃可以清晰地看到捧着冰激凌说笑的西方年轻人。初来乍到,袁雉也不知该吃什么好,只好全凭未以做主,看着他修长的手指轻划过菜单,用流利的英语和服务生交流,举手投足之间, 是她从前从未见过的优雅。
末了,他点了一瓶拉菲,吩咐服务小生拿蜡烛点上。
“我想给你一个烛光晚餐,不同于从前在家里有过的。” 他笑,启开红酒,将她的空酒杯斟好。
“你是什么时候学会这些的?弹钢琴,说英语,管理公司,还有餐桌礼仪。” 袁雉盯着他的脸,想要看出什么来。
他及其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脸:“有些东西,并非自己想要了解。养母生前爱钢琴,而我的妈妈也曾经教过我,所以学起来很容易;至于其它,必须强迫自己去学习,必须强迫自己去变得优秀,生活就是这样。”
“袁雉,我会把你保护得很好,这些对于每个人来说都太过残忍,失去远比得到要多。” 未以认真地说。
“可我不需要你保护。” 她上扬着倔强的嘴唇,让人真想吻她。“我只需要你在过马路的时候,不松开我的手。”
“好,我答应你。” 他的眼睛里泛着点点星光,举起酒杯,“时光虽老,深情依旧。”
她的酒杯碰上他的,深红色的液体摇晃:“时光虽老,深情依旧。”
未以打了个响指,四周灯光熄灭,黑暗中服务小生推出一个蛋糕来,周围落座的顾客不由得朝他们望去,即兴唱起了生日歌。
袁雉惊讶得捂住张大的嘴巴,看着他从善如流地将蛋糕外的透明罩拿掉,将她牵到蛋糕前:“生日快乐,许个愿吧。”
她双手合十,闭着眼念着:“我希望未以可以身体健康,意薇可以开开心心,依兰和季辰呢,可以有情人终成眷属,亦歌可以有更好的选择,长乐可以胖胖的,阿路......希望他找个女朋友吧!”
未以皱眉:“不给自己许一个愿吗?” 她挠头:“我忘记了。”
未以微微心疼。但随即从蛋糕后拿出一个粉红色的小盒子,他打开,里面是一个漂亮的镶钻发卡,在烛光下闪闪发光。
他轻轻别在袁雉耳后,绾住几丝碎发,笑着说:“秘书说我不懂女孩子,过生日挑怎么普通的礼物。这是我在小女生的饰品店挑了好久才中意的,虽然很便宜,但礼物不分贵贱,这是我的一番心意。”
“袁雉,你是我的星辰,是我此生挚爱的小公主。祝平安喜乐,年年安好。” 周围欢呼声,惊叫声掺杂一片。袁雉的脸红红的,愣了良久,捧住他的脸,生涩地吻下去。
谢谢你,未以。
我的生命里,有你,真的很美。
谢谢你愿意陪我度过漫长岁月,我没有为自己请愿,是因为我觉得,拥有你就是最大的荣幸,我已足够幸福,不需要什么愿望。
罗马的夜,星空璀璨无比。回到酒店,未以将露台铺好厚厚的垫子,泡了从中国带来的杭白菊,两人躺在垫子上,盖着温暖的羊毛被,欣赏着夜空。
袁雉蜷缩在他的怀里,小声问:“未以,为什么说我是你的星辰?”
未以将他环抱在身侧:“因为你很重要啊,有些行星的质量是地球的十六七倍......”
袁雉白了他一眼,却止不住笑意。
他忍了忍,还是没有告诉她真相。
袁雉啊,我有那么一段阴暗的过去,已经不配走在阳光下了,唯有你,愿意照亮我黑暗的夜幕,唯有你,愿意成为其中的点点星辰。
还好有你陪我,漫长岁月也不感寂寞。
“你还记不记得,在扶苏寺里大师跟你说的话?” 她闷闷的声音传来。
那是袁雉还未做复健之前,未以曾一口气把她背上山,去找当初袁雉为他请愿的那位大师来还愿。
善缘大师一边摸着白须,一边分别给他们把了脉,未见有什么异常。他烧了一炷香,在烟雾缭绕中慢慢说:
“早先跟这个姑娘说过,你们也许并无缘分。但因为她的坚持,换来你们的结局。所以啊,你们需要每年都来庙里小住一段时间,可保长乐未央。”
“有些人,总是回头才能看见,有些缘分本微末,但总因为一些人的不懈换来壮大。珍惜眼前人,缘分便至。”
未以借了梯子,爬上菩提树,郑重地系上大师给的红色璎珞,看着相似的璎珞随风飘动,大概会有许多缘分本凉薄的人,因为坚持换来情深吧。
那次,大师悄悄将袁雉拉到隔间,说了这次诊脉的真相:“姑娘,也许这就是天意吧。”
她,也许不会有孩子。袁雉强忍着泪水:“我不怕,总会有人一边失去一边得到的......我拥有得够多了,失去一点也没关系。”
未以似乎认真想了想:“记得,他说,将来也许会有很多分歧,有很多偏见,都不要迁怒于爱你的人。这句话我一直记得。”
袁雉将从前的事一一和他细说了。
他将她抱在怀里:“就像蜗牛渴望吃到成熟的葡萄那样,即使未来并无结果,也要尽力而为,不辜负自己,不是吗?一切事情的发生都要有缘分,何况是有小孩呢。袁雉,这种小事无足介怀,做永远开心的那个你就够了。”
也许是看得太过认真了,都在彼此的眼里看见了温情弥漫,逐渐升腾。袁雉抿了抿唇,心想自己怎么这么不争气,才几天又想念那种熟悉的体温和节奏了。
她摸索着找到他紧致的腰肢,深深吻住他的唇。未以被这巨大的延伸空间砸得有些转不过弯来,但也回以她铺天盖地的亲吻。吻够了,他的手开始往她的睡衣里游移,袁雉的脸有些像红酒发作那样的绯红,凭着自己仅有的一点清醒意识,摸了摸他的额头,鼻梁,嘴唇......
未以好笑地问:“有这么好看吗?”
她眯着眼,像一只慵懒的猫儿伏在他的怀里,开玩笑似的道:“让我好好看看你,在这罗马我人生地不熟的,要是明天醒过来你不见了,好歹我还能用我的笔画个寻人启事。”
“为什么我要跑?” 他看着身下的某人,微微喘息。
“依兰说西方国家美女那么多,一个个身材又这么火辣,是个正常男人都会有点动容......我又没什么可看的,当然要未雨绸缪啊。” 折腾了良久,袁雉有些喘不过气来,但仍有力气回嘴。
他笑:“那是其他男人,不是我。我和他们不一样,我......” 他话还没说完,就看见她朦朦胧胧地闭上了眼,嘴角勾起一抹笑意,颇有一副得了便宜的样子。
未以将她环抱在怀里,又将她放在自己腰间的小手往上移了移,避免她会摸索到自己身上的伤疤。
我这是为你好,不能算欺骗,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