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风吹不倒大树,但是飓风可以。
飒!
春柳临风,万仞无情。
残臂男人单手持刀鞘,他手上的刀甚至没有出鞘,可对面那个海贼却觉得处处都是刀。
万仞!
当风吹过的时候,刀刃已然过身。
咚!
那海贼已然倒下,无数道刀锋穿透了他的身体。
残臂男人名叫春柳,他出生在美好的春天,他也该葬在寒春。
那一天,雨下了,枪响了,火着了,人死了,家没了。
幸好有个身着重甲的男人,他伸出手,重甲“硌硌”响,抱起了那个不到十岁的小男孩。
太粗暴了啊!
没人告诉你这样会硌到人吗?
可是春柳还是抱着他,身体已经被硌出了血,他却越抱越紧。
呜呜——
是谁在哭吗?
不,是雷公在怒吼,无边的神雷在轰鸣作响,终于要清除这不净的人间了吗?
“等到放晴的时候,坏人就会死光了。”
男人放下了春柳,对他说。
当男人再次举起刀的时候,他的眼神变得恐怖,像是黑夜中的恶兽睁开了泛绿的双眼。
那年男人十九岁,也是他第一次遇到海贼,而春柳在他身后,沉默的抱着刀鞘。
天晴了,阴冷的雨终于停了下来,那是一抹长虹出现在天边。
太美了。
春柳呆呆的望着那抹长虹,男人卸下盔甲,那上边太多血了,穿着很粘稠,很不舒服,他拉着春柳的手,一起看起了美丽的长虹。
他陪着春柳看那七色的长桥,看着它从出现到消失,终于时间到了,男人要离开了。
他刚想走,春柳拉住他的衣角,笨拙地取下他的刀鞘,抱在怀中不肯撒手。
男人误以为他喜爱那把斩杀了仇人的刀刃,将这把刀送给了春柳,只是春柳还是亦步亦趋的跟着男人回到了大船上。
那一日后,郑芝龙领回了一个名字叫春柳的小男孩。义父李旦总是取笑郑芝龙生了个小儿子,他却每次都认真地摇头说不是,春柳只是一个孤独的人。
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可有些人,需要一些小小的帮助。
当道理讲不通的时候,只能取其人之道,于是郑芝龙成了混海龙王。
春柳却再也追不上那个男人的步伐,当年见面的时候男人就已经初窥先天。
等到春柳好不容易踏入后天的门槛时,那个名声鹊起男人已臻宗师之境。
现在他成了后天巅峰,那个举世闻之色变的男人已经步入大宗师之境,甚至有传闻道他要冲击无上大宗师的传说之境,已成长为了一方擎天巨擘。
那个男人的天赋数百年未曾听闻,是自武道开辟以来的武神之资。堪比上古追求仙、神之道的那些圣子、道子。
春柳拼了命的追逐那个男人的背影,自从那夜看到铁刀断魂的场景后,他这辈子都再放不下刀。
丢了刀,好像就丟了一条命一样。
他疯狂的练刀,每天都对木桩砍出上万刀,遇花折花,遇木断木,直到有一天郑芝龙语重心长的和他坐谈了一番,让他不要在破坏城里的花草树木了,那都是人家精心照料的珍惜品种。
春柳找上了砍不断的东西,比如说——瀑布。
当那利刃出鞘时,水流为之斩断,却也很快接上,他很喜欢这个新玩具。
可是当一天,他照常劈出上万刀之后,那一日,奔流湍急的水流不再奔跑了,他眼中的水流停滞了下来。
一刀挥出,
瀑布,断流了。
扬刀一挥,漫天水花暴起,天河逆流,汹涌直冲天空而去,看不清的小水花飞舞在空中,随后他又看到那一日雨后横越青空的一抹长虹。
太美了。
后来,他爱上了斩瀑布。
每日“常规活动”从斩木桩变成了斩瀑布,直到郑芝龙又找上他,“小春柳啊,最近城里的居民在聊一个话题,就是最近总是缺水......”
于是春柳的刀也被郑芝龙收起来了,把他丢在家中的房间里,让他哪里凉快哪里待着去,只是不要再打扰居民的日常生活。
失去了刀的春柳呆坐房间中,他的刀不见了,每天都坐在房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郑芝龙数次几乎忍不住将刀还给春柳,担心他憋出病来,只是每次想起集团中那些亲信左右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控诉,又会硬起心肠的不去理他。
时间过去了很久,
一个月,
两个月,
半年,
住在城中的居民都快忘了当初的那个混世魔王。
这一天还是下着淋淋小雨,春柳自刀被收走之后第一次走出了房门。
郑芝龙仅是看了他一眼,就对着施福说,“把他的刀还给他吧。”
施福脸色大变,想起莫名被削飞的房顶,莫名变成两截的名贵金竹,还有自己珍藏好久的名刀——看到莫名断掉的名刀他几乎压抑不住怒火,不是郑芝龙拦着他非要将这混小子揍个满面开花。
“万万不可啊,他——”施福还没说完,郑芝龙摆了摆手,眼神中多了一股莫名的意味。
“手中有没有刀对他已经没有意义了,你看。”
随后他指向春柳。
“有什么好看的,这混小子——嗯?”施福雄厚的声音突然断截,他看到淋淋小雨刚要落在春柳身上,随后就被席卷为水雾,“怎么可能!他只是一个通了三窍的后天境啊!怎么可能通晓了万仞的境界。”
“没什么不可能的,这句话我早就在别人嘴里听腻了。”郑芝龙已转身离开,“把他丢进陷阵营吧,我要看看他的潜力。”
施福大吼,“你不一样,你就是那乱世的妖孽,你以为谁都可以和你比?等等,你说什么?陷阵营,你想害死小春柳的命?”说到后来,施福的眼珠几乎通红,这春柳同样是他看着长大的,就是郑芝龙发话他也不答应。
被揍一顿后就答应了。
就这样,春柳进了陷阵营。
他很喜欢这里的生活,每次出战手中的刀锋都能沾上海寇的鲜血。
当然,也并不是不存在危险。
有一次他见到了一个身披和服的东瀛人,那个东瀛浪客可真强啊,他被直接斩下来小半截左手,那飞在空中的小臂瞬间被纷飞的剑气剃为骨粉,要不是施福叔叔狂蟒出击一手轰死那个浪客,他现在已经死了吧。
郑芝龙和施福二人几乎给他找了整个大明最顶尖的医师,就是被火铳顶在后腰处,那些医师也只能两股战战的说接不了。
开玩笑,你见过谁能把一摊骨粉接到人的手臂上啊?
接不了!
春柳却毫不在乎,失去了左手,他反而能更好的握刀。
心中的刀刃磨得更加锋利。
他的万仞打磨的愈来愈锋利,却始终突破不了那一层先天迷障。
他勘不破那一层胎中之迷,始终找不回他自己。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去,郑芝龙也放弃了对他的考察,曾要将他调出陷阵营,却被他拒绝了。
杀人,还是杀人,他却越来越迷茫。
有一天,出现了一个有趣的人。
营中的那个叫韩周的小子照例试探了他两箭,
第一箭被他躲开,第二箭却被他直接劈开了,用的是破锋。
破锋?
自己也曾经有触及过,只是后来就放弃了。多久以前的事了,已经很久了吧?
那个人果然有趣,斩开了那一箭后来还要斩了韩周,只是后来杨七公拦住了他。
切,没意思。
今天又是一次对海寇发动的突击,或许对王桂来说还是第一次经历,对春柳来说却已是家常便饭了。
那韩周射爆了舰船主炮后就力竭了。
随后他就没有再关心了,投入到了对海寇的虐杀中。
是的,这正是虐杀。
他手中的刀不用挥出,对方就已经被万仞斩过。
春柳摇了摇头,今天怎么回忆起了那么多以前的事,想的脑子都烦了。
正当想着此事时,眼前却出现了那两人的身影。
王桂仍是拄刀而立,环绕韩周一圈尽是断肢残骸,鲜血已经沾满了他的盔甲,粘稠的血液从雁翎刀上滑下。
恍惚间,春柳好像看到了当初的那个自己站在郑芝龙身后。
他的呼吸已经紊乱,他手中的刀甚至已经握不太稳,他在颤抖,但他仍未离开。
海寇的船长遥遥一指,今日定要在这里将这有名的神箭手彻底绞杀。
杨七公、国字脸中队长都已被人死死缠住,就连春柳这边都有源源不断的杂兵前来送死。
但是人太多了,杀了一批又是一批。
王桂双手举刀劈下,却被眼前那人直接架开,太软弱了,这一刀已经没有那无坚不摧的威势了。
那人反手便是一刀劈到他胸甲上,王桂却是不管不顾,只攻不守,硬是拼着重伤换掉了那人。
春柳看到王桂已然力竭昏迷,即使倒下,双手仍然握在刀上,护住身后的韩周。
他想起来了,自己究竟是为何而拔刀,为何而杀人。
他的刀,是为了守护而出,为了家人而留。
他自领悟万仞刀意后就再没有拔出过刀,今天他再一次拔出,利刃,再度出鞘。
在那瞬间,万仞刀意灰飞烟散,取而代之的是某种更温暖的东西。
他与王桂中途相隔十五米远,中间相隔十一个海贼,其中不乏有后天巅峰的存在。
旁人近乎看不清他的身影,只看得到在他收刀入鞘的一瞬间,十一个海贼全部枭首。不为人知的是,无形的壁障也被他斩碎。
他轻声对着王桂说,“辛苦了。”又像是对着当初的郑芝龙说一般。
一刀,入先天。
周身翻滚着凌冽的气流,无形的威势震慑的人寸寸生寒。
十年归刀潜龙伏,
一朝出鞘入先天。
不为血刹生死故,
只缘一日明正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