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妃这里是又一夜未眠。
皇后元君那里,岂止是又一夜未眠?
说起这位皇后,很是不简单。
七岁能诗。八岁开始助父判案,无一出错。九岁告御状为父申冤。十岁被先帝钦定为太子妃。十六岁大婚,二十岁封后直至今日。看起来顺风顺水。
先帝在日,对她常常赞不绝口:“元君,女中豪杰也!必为威国之福,威国之幸也。”还曾与几位妃嫔戏言:“吾后位空悬十几年,今心中已有所属。待日后,此女长大成人必将迎娶。”众妃遍猜不着。先帝得意之色映于眉间,频频摇头不语。
恕妃干笑道:“万岁今天高兴,连这殿内的大柱子也跟着红了几分。封后是件大喜事,您就破例先告诉我们吧,哪家的闺秀?我们姐妹心理有数,也好早些尊敬起来。若怠慢了皇后,……”
先帝开怀大笑道:“不急,此女现年才刚九岁,胸有大略,天生是治世的材料,能生于威国,是威国之幸也。若朕他日能如愿娶之,朕之天下,朕之基业,甚至朕之子孙后代的事,都不愁了。”众妃面上和悦,心内各自乱猜。独庆妃似有满腹心事,低头不语,双眉紧蹙,好象并没着耳朵听,身边笑声阵阵全未在意,先帝看在眼里,心中暗想,真是煞风景。不由一皱眉,略微带出点不高兴的神色问:“庆妃啊,又为那个不争气的东西挂心呢?”庆妃不敢多言,只点头笑笑,想想又不对,急忙摇了摇头,陪笑道:“回万岁,臣妾是想起了妹妹。扰了万岁爷的雅兴实在不该,容妾妃告退。”
这庆妃(也就是现在的太后)的心病正由此始。
她心想:才一个不满十岁的女孩子,皇帝如此倾心,竟然放言等她长大迎娶?她有什么得能之处?不过是告了一状御状。天生的反骨,还什么威国之福?分明是威国之祸!太子生而丧母,一直由我照顾。这后位空悬已经十几载,满以为,早晚是我们姐妹的囊中之物。想不到,原来万岁,根本没把我们姐妹放在眼里。一样是只拿着当玩物了。高兴了,来逗弄一番。可怜我的二妹了!咱庆氏一家姐妹兄弟十二个,我十七岁充盈了后宫,不想三年后,你又中选。已然这样,只能往好处想,一对苦命姐妹,能在这个见不得人的地方有个照应,也算是老天有眼吧。妹妹体弱,象个美人灯笼,风一吹就坏了。偏皇帝喜欢赢弱,常常召见。奈何妹妹耐不得折磨,现在只剩得一口气罢了。
天有不测风云,这事过去没几天,威国国君病危。太医们,都说要准备后事。
先帝此时虽然病得形容易憔悴,掌控大局的心思仍在。想着自己不久于人世,万念俱灰。奈何太子不是权谋之士,性太纯,易被人欺骗。让他掌控这天下大事,实难胜任。叹惜连连,身后事放不下,一时也想不出良策。两个大臣跪于榻前,手中执笔要录遗旨。
先帝犹疑不决,只干瞪着眼。好几个时辰过去了,大臣已经跪不住了。拿笔的手,开始颤抖,先帝突然开口:“封元君为安平公主,十六岁成年即与太子成婚,成婚之日去除公主的封号改称太子妃。”这算那门子遗旨?两个大臣面面相怯,不敢不记。先帝说完这两句后,仰面朝天,再无声息,大臣举目望去,已然直挺挺的躺倒在龙床。太监们乱成一团。
太医,哆哆嗦嗦的号脉。手指僵直,半天找不到脉门。宫眷们正要放声大哭。先帝气息微弱的吩咐:“朕累了,想睡一会儿,你们退下吧。”
说来也怪,遗诏一留,先帝的病竟一日好似一日,最后竟无药而愈。不过月余,已恢复常态。
这些事,元君当然是并不知道的。
她大婚后,夫妻们也曾如胶似漆。
四年后,先帝驾崩,太子称帝。
称帝是件大喜事。然太子执意要尊庆妃为太后。这下皇后可急了。
庆妃是先帝的妃子,先帝驾崩,进位为太妃顺理成章。说到底只是先帝的一个摆设,用不着特意的侍奉。尊为太后,就是先帝的妻子,也就是我元君的婆婆了,这可有本质的区别,其境地也是大不相同。
帝后第一次较量,相持不下。元君碍于皇后身份敏感,不好多说。奈何不得,皇帝执意要尊。最终威国国君宣告天下,尊庆氏有余为太后。其余先帝妃嫔,有子的,随子而居,无子的陵园守节。
被尊为太后,本是意外之喜。但庆太后心理先有前因,后有此事,对元君是更加的不喜。
婆媳不合,在百姓家也就是油盐酱醋茶的事。在皇家,可没那么便宜了。
按规矩,皇宫以皇后为尊,是后宫的执法者。威国以孝治国,太后的特权极多,皇后却是不便干预。
太后喜欢打牌取乐,常传几个宫嫔陪侍。皇后禁赌。以为赌搏之风不可长。
有一天,元君花园赏花无意听到几个宫女嚼舌根子。
甲:我那好主子,昨天又输了。回来就知道拿我们撒气。
乙:可不是,我们那位,倒是赢了,脸色还不是铁青着回来?
甲:这可奇了,输了发发脾气,这赢了怎么会呢?是不是什么人惹了她。
丙:咱们伺侯谁那是上支下派的,她不过是个嫔妃,拿咱们出气,是因为惹不起让她生气的人。
甲:看你说的什么?要是让人听到……。
乙:难得今天咱们几个都不当值,说些高兴的事。
元君无意间听了这几句去,心下留意,让贴身的侍婢去查是谁在聚赌。隔天得了回报,马上施惩。却不想打过之后,才知道,这三位原来是陪太后消遣。偶有争执,才不欢而散。各回各宫拿自己手下的宫女出火。
元君不明所以出手施惩,得罪的是太后。
从这以后,太后与皇后不和,成了放在桌面上的问题,谁都知道了。
又过了六年,帝后的关系微妙,渐渐僵化。
元君的脾气,随着年月的流逝而大大的增长。对宫女太监动不动的就大打出手,甚至赐死。好在皇家的仆从多,一年里死个百八十个,也显不出来。
只是她旨在以人痛苦为乐,罚的千奇百怪。一个笑脸让她看了不爽都会招来杀身大祸。宫内人人自危。太后却是天天吃斋念佛,对这些不予理会。两相对比,太后的人缘和威望倒是增了不少。
这天早上,一个小太监,提心吊胆的来到皇后寝殿送日常用的鲜花。
元君刚刚起身,正要出去走走,看到一个影子一晃。心内起疑,叫人拉到近前。仔细一看,气不打一处来。开口责问道:“豆丁儿,好久不见!还敢来我的寝殿,你找死!”
那小太监早已吓得体似筛糠。听得皇后称他为“豆丁儿”,不住的摇头,高声辩驳:“皇后娘娘,我是小三子,不是豆丁儿。”
哪里容得他再开口,在皇后的目光示意下,小三子嘴里被塞进一个苹果,只能张嘴,说不出话来。皇后恨道:“豆丁儿,当日我待你不薄,你做过什么?自己心理应该清楚,今天自投罗网,愿不得本宫狠心治你。”
小三子,此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语。想来“豆丁儿”长得与我相象,做过什么让皇后咬牙的事,看来今天我小三子性命难保。想到此处,心下倒坦然了不少。死,死了以后再不用想家里的高堂老母,再不用想入宫前妻子生下的娇儿,也不用为妹妹发愁,凡世间一切事都不用再理会了。只等皇后一声令下,自己身首异处了。
见他不再挣扎,一班奴才也懒得管他。身子反倒比刚才自由许多。
皇后吩咐:“豆丁儿,罪大恶极,今天撞到本宫手中,不能轻饶。先绑到许愿池,放干他体内的血。”还没等小三子被带出去,皇后又吩咐:“等等,这样让他捡个便宜去!死,得罪了本宫,哪里能容他死得痛快?”众人心内一冷,想来皇后又要别出心裁了。
上次,命人把一个宫女送到市集之上。捆个结实,头朝下吊起来,从鼻子里灌油。天黑后,用棉被一裹,点了天灯。国人围观上千,热闹的象过节一样。街上飘了许久人肉烧焦的味道,那个宫女的惨叫声也持续了很久,让人不寒而栗。其实她不过是替皇后梳头时,弄掉了一根头发。
这个小子,更是倒霉。也没见他做什么,不知道会怎么处罚。小三子,心知必死,眼神里透出悲凉。
皇后一笑,进媚千娇地看着他,这意味深长的一笑,让人心头又是一紧。皇后吩咐:“把苹果取出来,让他说话。”
取出了苹果,小三子,闭口不语,静静的等待着发落。
皇后大奇,用手指着小三子的鼻尖:“你不求饶?”
小三子:“皇后娘娘,小三子,听凭发落。”
“嘴硬!你就是豆丁儿。不过不要紧,只要你承认是豆丁儿,我留你一个全尸。”
“娘娘,我是小三子,并不知豆丁儿是谁。”
“哈哈,豆丁儿,就是变成灰,本宫也是认得你的。”
一刻沉寂之后。
小三子哀求:“娘娘,求您下令赐死吧!”
“你,想死?”皇后恨恨地说:“你以为死那么容易吗?何况还想拿你玩玩呢。”
“凭娘娘处置。”
“偏让你到悔过房里等候发落。”皇后呷了一口茶,吩咐道:“无忧,把他带到悔过房,一点一点的告诉他,咱们是怎么处罚太监的。”
无忧领命,带了小三子下去。
这一折腾皇后没了去散心的兴致。无愁上来,柔声劝道:“娘娘,万事都想开些,不过是个太监,不值得跟他生气。”
元君仰天大笑:“怎么能和他一般的见识。”
一个小宫女来报:“娘娘,万岁爷传下话来,说是马上……”话没说完,元君大怒道:“他说什么,自与本宫无关。”
无愁又劝:“娘娘,万岁这心理还是有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