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陈家。今天分外冷清。
陈氏抱着个婴儿,呆呆的坐在床上。两只眼睛直勾勾的。孩子在她的怀里哇哇大哭,她楞是一点反应也没有。眼睛还是直勾勾的望着门。
“娘。”门一开,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冲进来。三步并作两步的跑到她跟前。看到她的样子,吓了一跳。大声叫着:“娘,娘啊!”孩子更大声的叫着她。呆滞的目光,缓慢移动到孩子身上,僵硬的表情一时还没完全更改过来,从眼神里已能看出恢复了一线生机。
“乖豆豆,你去哪儿了?我回来看你不在,好担心啊。”
“娘,我去卢府找你了。”啪的一声,豆豆脸上有了一个巴掌印。陈氏气恨恨的说:“你,你?怎么不听话,不是说好了,千万别去找我,每月十五,娘回来看你吗?”
“豆豆想娘啊,问了李婶婶好几次,都说今天就是十五,我是去接娘的。”
“傻孩子,那儿不是你去的地方。”陈氏又是心疼,又是生气,手上揉着豆豆的脸,嘴上继续说着:“就是今天,娘也是背着人,回来看看你。”
“娘啊,刚才您是怎么了?豆豆怕!”
“以后不许乱跑,娘回家,看不见你,吓得。生怕你有个好歹的。怎么对得起你爹啊?!你弟弟命苦,来这世上没几天就走了。咱陈家现在就靠你呀!”
“娘,您抱着的小弟弟,还在哭。”
“噢,可能饿了吧。吃点奶就好。你别乱跑啊,娘再呆一会儿就回去了。”
外面一阵嘈杂,一个少年的声音传进屋里。
“卢府外好多官兵围着,听说全家大小都让人给杀了,一个活的都没有。”
“怎么会?”
陈氏正喂着怀中的娃娃,听到屋外的对话,吓得一震。奶头滑落,刚吃到的甘甜奶水,一下子又没了,娃娃可不管天大地大的事儿,没奶吃?就哇哇哭给你听。
“谁知道?反正现在官兵围着府,只许人进,不许人出。是有些怪。”
“卢老爷?京城官多,死一个半个的倒也没什么。说不定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报应呢!”
“听说,一共五百多口人呢,哪能是都做了孽?”
听着屋外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陈氏的身子禁不住的抖成一团。要不是天一亮就偷着出来,要不是,……天啊,越想越怕,突然,眼前一黑,晕倒在床上。豆豆看着刚才还和他说话的娘,一声不吭的倒在床上,身子半天一动也不动的,吓得哭喊起来“娘啊!娘!”一时间婴儿的啼哭,幼儿的哭叫,连成一片……
说起这陈氏是乐土奉天人氏。十岁父丧,与母亲方氏、弟弟陈玉相依为命。那一年飘泊至中京,走至城南,母亲突然晕倒,姐弟俩哭天喊地,束手无措。恰遇陈怜坤路过,心生恻悯。帮着他们把母亲,送到医馆。大夫,看了看,把了一下脉,用鼻子哼了一声。“这就是病人呀?没什么大事,几个馒头加碗热水,当时就能好。”
“沈大夫,日常用吃什么药吗?麻烦您受累,给开点。”
“哈哈,陈怜坤,你是不是别有用心啊?这讨饭的叫花子,你也往我这医馆里送?再说她是饿的,吃饱了,什么事也没有。”
“沈大夫,谢谢了。我们这就走。”
“陈怜坤,也就是今天你来,我给看看,可是没有下次。记住了!别什么人都往我这里送。开医馆的开销大,没功夫陪他们玩。”
母女三人,就这样住进了中京城南的陈家。母亲看怜坤与自己女儿年岁相当,心肠又好,不由动了念头。有一天,趁他不在,与女儿商议。
“儿啊,娘不能跟你一辈子。你弟弟还小,以后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连个给你作主的人都没有。趁娘还在,你要是愿意,等怜坤回来,我就拼着老脸不要,给你说和说和,日后你也好有个依靠。”
“娘,陈大哥是个好人,心也善,我能有那个福气吗?要是人家给个软钉子,咱还方便住他家嘛?不如先就这么糊涂着过吧。”
“你只说,你是愿意呢,还是有别的打算。如果不愿意,就认个干哥哥。不沾亲带故的,迟早有人说闲话。这人言可畏的,你想好了,别错了主意。娘这身子,自己心理有数,是支撑不了几天了。我要是真去了,按礼,你守孝三年不能嫁人,可就真耽误了。”
“娘,这些事,当然是听娘做主。”
“好。”
在母亲的搓和之下,他们草草的办了婚事。一家人,你谦我让的,过得倒也和美。可惜好景不长,又过了三个月,母病重辞世。
葬了母亲后,小弟陈玉提出要去终青山拜师学艺。
“娘刚去,你就要走?”
“姐,人言儿女可分工,一守业孝顺父母,一学艺为国进忠。”
“你,你还小呀。”
“姐,父亲在日,常常对我们说,终青山上的高人,他是最佩服的。身为男子汉,应该为光耀门庭做打算。姐,我也不想离开你们。”
一听以后要光耀门庭。陈氏心中一酸,想着父母都已不在,唯一的兄弟还要远离,眼泪不由自主的连成线似的往下掉,九岁的弟弟说话行事,自小就与旁人不同,现说已经再三阻拦无效,还是由他去罢,跟着自己。虽然不致于挨冻受饿的,但终究出不了头。
四个人的家,现在就只有陈氏小俩口。一下子冷清不少。好在日子过得快,不觉已是次年,豆豆的出生。让两个人都特别高兴。一家子虽不富贵,但也其乐融融。然好景总是不长,两年后陈怜坤外出途中,遇到两伙人火拼,命,胡里胡涂的没了。陈氏此时已二次有孕八月余,连惊吓,带悲伤,孩子早产,生下来气息微弱,活了没几天,就夭折了。连日来丧夫丧子,陈氏已起求死之心,泪眼环顾家徒四壁,是豆豆一声:“娘!”把她拉回了人间。
街坊四邻的这家来看看,那家来坐坐,陈氏这才能勉强度日,也是全靠众人之力。豆豆从小吃百家饭,穿百家衣,看人脸色,讨人喜欢的招术无师自通的学了不少。比一般人家的孩子要懂事早,懂事多。虽说才五、六岁,一些简单的活计已经能帮大娘婶子们干了。
陈氏次子虽死,并没去销了孩子的登记材料。倒不是藐视中土的人口登记政策,而是一直被生存所迫,官员们的办公时间和她的劳动时间高度一致。再说,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办,报生的手续还是别人代劳的。这才几天,也不好再麻烦人。在中土的人口档案,陈氏一家三口,户主:陈氏,长子陈英奎,次子陈英阑。
说来也巧,次子生日与这卢府十四郎刚好相差一个月。卢府找奶娘的广告天天在公告栏里帖着。要求:年二十至三十五岁之间,奶水充足,相貌端正,品行端正。单身入府,三年内不得探视家人。待遇从优。王婶的儿子,是卢府的长工,知道那儿奶娘的待遇确实不错。除了不让和家人见面,其他的都还过得去。奶娘在下人里是吃喝最好的,也没有什么繁重的劳动,对陈氏来说,应该是目前能找到的最好工作。王婶来劝她应聘,她也就去了。十几个人里并不显眼。面试时,让每人挤一碗奶水,由专业婴儿保健师来评定。她是全优。毫无争议的她是最佳人选。当知道,三年不准回家时,无声的泪在眼框中涌动,阳光下,她的眼睛是那么的晶莹透亮,卢老爷一世阅人无数,见到她清纯的目光还是为之一振。破例一下子给了三年的劳务,让她回家交待一声,特意叮嘱:“你再回来,就是三年不准离府,家里的事,交待好了。我的十四郎,由你喂养,长大了也还是叫你奶娘,卢府是不会亏待你!”
她不知道怎么回的家,不忍心告诉豆豆,这一别就是三年。不忍心,也得告诉:
“豆豆,好孩子,每月十五,娘回来看你!”话都不知道怎么说出来的,然而说出来也就收不回去了,对孩子的承诺,必须遵守。
豆豆很懂事的应了。
她把工资分为三份,想了想,又分成了大小不同的九份。一份放在枕头下,告诉豆豆,不到不得已时不能动用。一份藏在自己随身的小梳装盒里,自己帖身带好,一小份让豆豆随身带好,其余六小份分别交给了邻居,托付大家照看豆豆。
做完这些事,她一狠心,单身进了卢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