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皮剥 恶耀祖原形毕露
雾霾散 善曾期雪耻冤申
贺雷和张海鹏向连党支部汇报了调查曾期申诉信的情况,支部委员会进行认真讨论,最后沈指导员指示:
“贺雷和张海鹏二同志做了大量工作,调查得很细致,接下来有些问题还需要进一步查清楚,还要做更加细致的工作。我们重事实,重证据,不能感情用事儿,表态要慎重。你们再详细查一下父女的情况,着重查父女的工作问题,重点查群众反映黄耀祖的诸多问题,一一调查清楚。历史问题结合档案材料,多走访群众,收取知情人证言等,必要时可向有关单位去人或发函调查取证。我们把工作做好,做细,做踏实,做彻底,写出调查报告再向上级党委汇报。我们的原则:不放过一个坏人,也不冤枉一个好人,让坏人得到惩治,让冤枉的好人得到平反昭雪。”
贺雷和张海鹏按照沈指导员的指示,走进矿档案室和河淮市矿务局档案室,查阅曾期父女和黄耀祖的有关档案,找知情老同志、老领导座谈,给学校、公社、大队、外地的知情人士发去信函,很快把曾期父女和黄耀祖的情况调查清楚。
黄耀祖出身在皖西向阳镇黄家岗公社一户贫农家庭里。曾祖父黄德吉解放前是当地有钱有势的财主,在河淮市开有钱庄,家有四季穿不着的绫罗绸缎,家中的长工、丫鬟不计其数。黄德吉娶三房妻妾,生活过得糜烂奢侈。
黄德吉有三个儿子,大儿子叫法仁,老二叫法义,老三叫法礼。老大和老二是黄德吉的元配夫人姜氏所生,老三是黄德吉的小妾所出。黄耀祖的父亲是老三法礼的独根儿。法义长到一十三岁上得急病死了后,姜氏一直没再生养。黄德吉琢磨,我这田亩、钱庄、万贯家业就法仁一根独苗,这孩子整天像病秧子似的,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这份家业谁来继承,谁来为我传后续香火?他不顾姜氏竭力反对和寻死觅活地闹腾,硬是娶个远近闻名的美人儿,翠花楼的姐儿万氏做小老婆。万氏长得丰满、白净、颇有姿色。万氏过门后,黄德吉昼夜泡在西厢房斯守着万氏取乐,十天半月也不去姜氏房里一趟。黄德吉和如花似玉的万氏亲亲密密地过了三年五载,万氏也没怀上个崽儿。不管黄德吉多么努力,什么法儿都使过,万氏的肚皮就是鼓不起来。黄德吉灰心丧气,失去信心,把一切过错都推在万氏身上,又娶房妾。黄德吉娶这房妾是良家黄花闺女,乳名叫溪兰,她就是黄耀祖的祖母。当年溪兰年方十八,她家是黄家的老佃户,因缴不起租子,连年驴打滚滚帐,本加利欠黄家不少钱。正巧黄德吉看上溪兰,不但免去多年的欠账,而且又给溪兰的父母五百大洋和二十亩地作聘礼。溪兰的爹娘哪见过这么多的钱啊,何况那二老又是见钱眼开的主,不顾女儿死活,收下黄家聘礼。溪兰心上早有意中人,坚决反对去做小,开始死活不愿嫁黄家,后来见父母以死相威胁,又想到爹娘半辈子过的牛马不如的生活,面对黄家丰厚的聘礼,半推半就嫁过黄家。溪兰过了门倒很争气,不出月把光景已显怀,把黄德吉高兴得直念佛。十月怀胎,溪兰产下一个男孩儿,这孩子什么地方都不似爹娘,倒十分像溪兰没过门时的对象狗二娃。大家也在议论说这孩子不是黄德吉的种。黄德吉也发现孩子不仿父母,他曲指一算,溪兰过门八个多月生下娃儿,心里更加怀疑。转而,黄德吉又想,我这么大年纪,娶个黄花闺女,能添丁就是祖上的阴德,唉,管孩子像谁他都得管我叫爹。孩子满月那天,黄德吉摆十几桌酒席,请亲朋好友吃满月酒;又给孩子打个金项圈,起名字叫法礼。从此,全家人非常宠爱法礼,上下都娇惯着他。溪兰开怀生过法礼,以后再没怀上过孩子。不管黄德吉如何南里北里给瞧大夫,她也像姜氏和万氏一样闭户不出。
法礼长到八岁上,黄德吉为他请私塾先生教他认字。法礼虽聪明可不正干。他依仗着父母的溺爱,母亲又得宠,肆意任性胡闹。他长到十五六岁便成窑子里的常客。这时节,黄德吉也上了年纪,没精力管,也管不了孩子们的事儿,只好睁只眼闭只眼假装没瞧见,凭他闹去。黄德吉认为,他一旦闹出事来,家中有的是银子,花钱把事摆平就是了。父母不管,自己任意堕落,后来,法礼吃、喝、嫖、赌、抽、五毒占全。他仗着家里有钱有势,平常手下笼络一帮地痞无赖。这帮地痞无赖平日里都是为花他的钱,才前呼后拥着他,唆使他胡作非为。
法仁倒是个安分守己的人。法仁二十岁上娶妻,可结婚几年也没有后,人们议论说这是上天对黄家作孽的惩罚。
法仁见法礼整日里不干正事儿,倒是下劲相劝几次,可法礼哪听得进去,反而骂哥哥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从此他在心里嫉恨哥哥。
中秋节,家家团圆赏月,热闹非凡。更深人静,黄家突然闯进来一伙持刀蒙面人,把大少爷法仁绑走。蒙面人临走丢下话,三天内把一千大洋送到东村西头破庙里,否则撕票。
黄家遇到土匪绑票。法仁的老婆找法礼商议搭救丈夫的事儿,法礼满口答应想尽一切办法,卖庄子卖地也赎哥哥回来。那天晚上,黄家从上到下谁也没再合眼,诚惶诚恐地到天亮,法礼起身去凑钱。法礼这一去直到第二天中午不见回来,全家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好不易熬到掌灯时分,法礼烂醉如泥被人架回家来。
法仁的老婆见法礼搭救丈夫成这般光景,心想丈夫一准没救,不由得大放悲声。平常黄家的钱财由法礼的娘管着,没有法礼发话,谁别想拿出半个大子。
翌晨,法仁的老婆来见法礼,她未开口,法礼放声大哭,说他在收租回来的路上遇到土匪,收来的钱全被抢走,把他扣起来痛打一顿才放回来。
法仁的老婆对法礼的话半信半疑,心想,遇到土匪怎喝得烂醉,被土匪拷打怎未见有伤!分明是不想救丈夫他在拖延时间,想借土匪之手杀丈夫。她无奈,只好哭着去求公婆,公公哪当小妖精的家。不管谁如何说,法礼和他妈串通一气,欲独吞黄家的家产,救法仁敷衍消极。其他人想救法仁,拿不出钱也是枉然,法仁生死只有听天由命。
法礼开始确实想救哥哥回来,可他在收租回来的路上,背着沉甸甸的大洋,联想到偌大的家业,心里打起歪主意。他琢磨,如果三天后没有一千大洋,那么土匪就会撕票。如果哥哥没了,黄家万贯家业不都归我嘛。再说一千大洋,可不是小数目,白给土匪够心疼的。贪心使他忘却手足情,他拿定主意,随改道会友吃酒逛窑子去了。
三天内单凭法仁老婆的能耐,打死她也找不来一千大洋。没如期送钱,黄法仁的冤魂化为一缕青烟奔向黄泉。后来,家人在乱坟岗上找回法仁的尸首。
法礼为哥办丧事很大方。见拉运哥哥尸首的驴车刚进大门口,他飞奔过去伏在哥哥尸首上痛哭流涕,寻死觅活,痛不欲生。不知情的还以为法仁有个好弟弟呢。后来人们相传,说中秋夜来黄家的土匪是法礼花钱顾的,法仁是被法礼害死的。
黄德吉年迈,二儿子早辞他而去,如今大儿子又没了,听传闻大儿子是被小儿子害的,他一气之下,血压升高,一口气没上来也呜呼哀哉去了极乐世界。万氏没人给罩着,十分惧怕法礼娘俩,收拾些细软,趁夜深月黑出走了。法仁的老婆也没后,为搭救丈夫已和法礼娘俩闹得不睦,怕留在黄家受气,也抬屁股远嫁他乡。
法礼独霸黄家的万贯家业,可家业再大也不够他吃喝嫖赌抽大烟的。他整日烟雾缭绕,家里抽,窑子里抽,没几年光景,赌光了钱,抽干了万贯家产。
黄耀祖的父亲是祖父二十岁上所生,取名怀松。怀松记事时,父亲家业仅剩两间破房,家徒四壁,没钱上学,没了生计,他十二岁进城在一饭馆当学徒。怀松忠厚老实,吃苦用心,烧得一手好菜。加之,他一心帮老板经营饭馆,老板见他可靠,随把闺女许配给他当媳妇。后来,生意难做,饭馆利薄,难以养家,留下饭馆让岳父经营,夫妻俩携儿带女另寻生路。
解放后,搞土改,怀松家被划为贫农成分,分得四亩好地。
黄耀祖十岁才开始上学。上学晚有晚的好处,他比年纪小的学生理解能力强,又用心学,一九六一年秋考入西南师专读书。黄耀祖身上有不少与祖父相像之处,脑瓜子时常想入非非,低级趣味的话不离口。后来,发展到思想龌龊,偷窥女生洗澡,被同学捉住…校方怎容道德败坏之徒!一张纸要他退学回原籍。黄耀祖的运气不错,因祸得福,他被学校退回家乡,不久煤矿招工人,他有文化,又是贫农出身,竟被录取。
黄耀祖来到煤矿,分到技术科给曾期当徒弟。曾期是技术科长,带三个有文化的徒弟,一个女孩子汪雅丽,一个男青年甄理志,再个是黄耀祖。甄理志清瘦高个,憨厚老实,一副憨像。三个人中数黄耀祖最精明,文化程度高,虚心好学,接受能力又强,曾期很是喜欢他。
曾期的女儿冬华,一九六四年初中毕业进矿当一名普通工人。冬华长得秀气、漂亮,博得不少男人青睐。黄耀祖隔三差五地往师傅家跑,其因多半是为能见曾冬华。黄耀祖和冬华时常接触,相互产生爱慕之心。一次,矿党委派曾期去上海出差,黄耀祖没理由再往师傅家去,心里怪想念冬华。他熬到吃过午饭,再也耐不住煎熬,鬼使神差地来到冬华家。曾冬华值当晚夜班,正在补觉午休。曾期的老伴怕影响女儿休息,虚掩门上街买菜。黄耀祖站在大门外喊两声师娘,没人应,一推门门开了,他闪身进院内,走进屋见家里无人,他自己倒杯茶,坐下来慢慢地品茶。时至七月,天气炎热,他觉得心里闷得慌,就站起身走动,踱到西山墙处停住脚步,不经意地欣赏墙上挂着的大相框里的相片。整个相框里镶的全是曾家的生活照,冬华的最多。他眼盯着一张冬华在海滨沙滩上的泳装照发呆。相片上紧紧的泳衣裹住冬华青春丰那曲线优美轮廓分明的身段,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摸了摸冬华的脸蛋。突然,他听到哪里传来鼾声,竖起耳朵细听,确定鼾声来自里间屋里。他想,师傅出差不在家,鼾声不是出自师母便是冬华。他控制不住心中的好奇,心脏怦怦地狂跳,移步轻轻走进里间,见冬华穿了内衣,戴着抹胸,腰间搭条单子睡得正香。见冬华此番姿态要比相片上更美丽诱人,微醺的胴体气息扑鼻而来,撩拨得他刹那间难收心猿意马。黄耀祖像只吸血蝙蝠嗅到血气;饿狼看到羔羊,忘记道德,伸手触摸曾冬华……
曾冬华睡梦里被惊醒,睁眼一看是黄耀祖,处于女人的本能她抬手给他一个大嘴巴,把黄耀祖扇懵了。他回过神来,意识到闯下祸,吓得他夺门而逃,一口气跑回宿舍。
曾冬华没想到黄耀祖竟然是这种人,气得她哪还有睡意,坐在床上抹眼泪。须臾,母亲回来,老太太见女儿不睡觉坐在那里哭泣,心里咯噔一下像塞进块砖头。她还以为女儿做噩梦给吓醒了呢,急忙问道:
“这是怎么了?刚才我出去时还睡得正香,这才屁大一会儿,咋成泪人了!”她心疼女儿抬手为女儿擦去流到脸颊的泪水。
曾冬华哽咽着向母亲诉说刚发生的一切,气得老太太差点没背过气。曾冬华见母亲脸色铁青,埋怨自己气昏头,母亲身体不好,不该和她说这些。冬华慌忙扶母亲躺下,喂母亲些茶水,老太太才回过气来。老太太刚缓过来嚷着要去找黄耀祖算账。曾冬华拦住母亲说:
“妈,你身体不好,先消消气,这事不能张扬,还是等爸爸回来再说吧。”
过了一个礼拜,曾期出差回来,老太太把黄耀祖来家做的好事儿,一五一十地全告诉丈夫。
“这事可不能乱说,传出去女儿的名声要紧,等我先了解一下情况再说。唉,耀祖这孩子哪都好,就是有点流气。年轻人嘛,如果改了,冬华也不小了,以后处朋友也可以……”
“呸!要处你处去,我决不会让女儿嫁给这样的人!”老太太打断丈夫的话气愤地说:“你瞧瞧,这就是你带的好徒弟,臭德行,真丢死人了!女儿怎同这样的人来往呢,以后不准他再进咱家的门。”
黄耀祖挨曾冬华一记耳光,慌哩慌张地跑回宿舍,一头扎在床上,眼望着天花板发愣。刚才他只顾快些跑回来,没感觉脸疼,此刻倒在床上才感到半边脸火辣辣的疼。今天他才算真正认识了曾冬华,知她不是个轻狂软弱的女子。想想自己刚在曾家的举动,心里不但有些后怕,而且还有些后悔。他后怕后悔的同时还伴随着对曾冬华的憎恨,平常像情种似的眉来眼去的,像是对我有情,可没想到节骨眼上忒正经,打起耳光下手这么狠。想到此,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有些肿胀的脸。
“哎哟,……疼死我了。”黄耀祖感觉半边脸麻酥酥地像胖了许多。他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抓起桌上一面裂两道纹的破镜子,镜子里映出一副英俊的,暄起几道指印的脸庞。他望着破镜里的脸,心里又增加几分对曾冬华的恼恨。
黄耀祖躺在床上琢磨,冬华这么漂亮的女子,品行又好,矿上谁人不夸她,可今天我对她的不当行为,她岂能不记恨于我。转而又想,这也怪自己性子太急,想吃热豆腐,顾头不顾腚,忒不自重。搞女人嘛,要先慢慢来,先培养感情,讨得女人欢心,才能使其投入怀抱。既然事已致此,先撇开曾冬华不管,必须先想法讨得冬华母亲的欢心,估计我还有和冬华重归于好的可能。至于曾冬华嘛,只要老太太同意,一个女子好对付,到时候几句信誓旦旦的话语,准哄得她不辩东西南北。再不行就学西方绅士跪地向她求婚,多多许下彩礼不信她曾冬华不躺在我的怀里撒娇。黄耀祖盘算好,寻机会去曾冬华家负荆请罪求老太太原谅。黄耀祖计划好,好像冬华妈已被他拿下似的,刚才还无精打采的他,须臾又像一个过足大麻瘾的瘾君子,精神头十足了。
一个星期天,黄耀祖琢磨老太太的气也消得差不多了,师傅也该回来了,准备去曾家实施他的计划。
黄耀祖早早来食堂吃过早餐,心里忐忑着向冬华家走去。他边走边琢磨踟躇到家属院探得曾期全家人都在家,然后迅速来到一个小卖店买些水果,大摇大摆地去了曾家。他进门见曾期夫妇在客厅像在说事儿,不由得双腿一软扑咚跪在师傅师娘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痛哭不止,骂自己那天喝醉酒,爱冬华爱昏了头,做错了事儿,请二老原谅徒弟这次,以后永不再犯错误。竟然把他的流氓行为归咎于爱冬华爱得太深,才做出蠢事儿,真是恬不知耻可恶之极。
心慈面善的曾期面对哭得像刘备过江的徒弟,顷刻心软了,想原谅徒弟,可又担心老伴不依。他拿眼斜视老伴,揣摩她的态度。
老太太不为黄耀祖的眼泪、发誓所感动。她劈头盖脸地骂黄耀祖缺德、流氓、没教养,警告他以后别打冬华的主意,否则对他不再忍让!
曾期见老伴的话太重,怕徒弟受不住,忙出来打圆场:
“耀祖哇,你师娘是恨铁不成钢,言语虽重些但都是为你好。以后,你要严格要求自己,好好改造世界观,把精力用在工作上比啥都强,别整天尽想些歪点子。下决心一定要改掉你的坏习气,否则你会犯大错误。”曾期语重心长地说。
曾冬华躲在房里不肯见黄耀祖。黄耀祖面对老太太的痛骂,虽心里不愤,但表面上强装笑脸说:
“伯母骂得对,孩儿都记下,一定接受教训,痛改前非。”
黄耀祖对师傅师母的教诲,点头如鸡啄米,连声说:
“是…是… 二老说得极是,以后孩子一定照您说的办,决不辜负二老的希望。”
黄耀祖看师父师母说也说了,骂也骂了,好像胸中的气也消了许多,心里才算松口气。他不见冬华出来,再死皮赖脸地待下去也没见冬华的希望,就告辞师父师母怏怏而退。他边走边揣摩着曾家人的态度,师傅心底善良,似关心,似批评的话语,再和冬华恢复关系似乎还有戏;老太太的态度不好,好像对我抱很大成见,看来在她那阻力不小。他又想,以后曾期同意,曾冬华同意,一个孤老婆子有意见她也没辙。
一九六四年底,曾期被提升为副矿长,总工程师。
斗转星移,时光如梭,转眼至一九六五年秋。自从黄耀祖被师父师母教训后,他夹起尾巴做人,政治上要求进步,技术上刻苦钻研,精益求精,下班后从不乱跑,躲在宿舍里看书写心得。加之,他头脑灵,嘴巴会说,很会见风使舵,在职工中提高不少威信。经过黄耀祖这段藏爪埋牙地潜心伪装,大家认为他思想转变了,进步很快。在年中和年终技术科评先时,竟然把他选为先进。
黄耀祖被评为先进,曾家对他略转变看法。见曾家对他态度有所转变,他又不失时机地出入曾家,帮干杂务,向冬华献殷勤。起先,他向冬华承认错误,跪地求宽恕,冬华不肯搭理他。后来,她与父母一样心软意善,经不住他软泡硬磨,甜言蜜语哄骗和信誓旦旦地表白发誓,她又成了他的俘虏。
曾冬华和黄耀祖频频约会,时常携手一起出入影剧院,俩人的关系日臻密切。此时的黄耀祖春风得意,好像他已是副矿长的乘龙快婿,似乎有些忘形了。他一忘形不当紧,把上师范时的教训忘得一干二净,纵使旧习气死灰复燃。他不敢对曾冬华想入非非,可他又找到新的目标慰藉猥亵心态。职工澡堂后面堆着一人多高的杂物,一直堆到窗户旁,人躲在窗户边,以杂物作掩护,通过毛玻璃接缝间隙能窥视女同志更衣。黄耀祖利用这地形条件,干起窥视女人胴体的勾当。他隔三岔五地干一次,也确实饱了眼福。时间一长,他窥视成瘾,似乎已发展成病态,两天不见女人胴体心里发慌。有几次,澡堂里的女人隐约发现窗后有人影,出来找时,亏得他溜得快,只寻见窗户下一片脚印。后窗有人偷看女人洗澡,不管是真是假,先在女人中传开。一时间人心惶惶,女人们不敢去澡堂洗澡,似谈虎色变之恐惧。有好事的向矿领导汇报此事儿,可没有证据,只是扑风捉影而已,领导不好兴师动众去查办,只好交给女工部处理。女工部女同志的娘家,是专做妇女工作,当然对姐妹们的事儿很热心。再说她们也是女人,隐患不除,她们的隐私同样受到威胁。女工部的人找几个有心计的女同志商量,决定采取隐蔽轮流值班,非抓住淫贼不可。结果,黄耀祖熬不住又去窥视被逮个正着。正洗澡的女同志听说抓住窥视者,呼啦一下跑出来几十人,你一拳我一脚痛打缺德货。当人们发现被打者是黄耀祖时,谁都不相信他整天风度翩翩正人君子似的,怎会干出这等下流龌龊丢人的勾当!可事实就摆在面前,大家不得不信。有几个气愤大的人又带头对黄耀祖拳打脚踢起来,往他身上脸上吐口水。女工部的同志哪能制止得住,直打得黄耀祖鼻青脸肿,一身唾沫。人们折腾够了,押着他去找矿领导处理。
矿领导见捉到的窥视者竟是黄耀祖,也感到意外。矿领导见黄耀祖伤迹累累,满身污垢,不忍心再说他什么,派人把保卫科长叫来,要保卫科长负责调查处理此事儿。
澡堂事件一下子使黄耀祖名扬矿区。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黄耀祖的丑闻,很快传遍整个矿区。黄耀祖像只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不管他走到哪里,人们都用鄙夷的目光看他。
曾家得知黄耀祖的丑闻,曾冬华感到羞耻,告假在家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曾母血压升高,大骂黄耀祖是:“江山易改,秉性难移,狗改不了吃屎……”她骂着骂着把矛头指向曾期:“都是你个老东西对女儿的事不管不问…我说他靠不住不让女儿和他来往,你说小孩子改好了,已成矿上的先进工作者。评个什么鸟先进就能改好了?这可好,咱们陪着他丢人现眼。如果女儿有个好歹,看我不和你个老东西拼命……”老太太说着转身走进女儿的房间,来安慰宝贝闺女。
曾期脸色十分难看,一声不响地吸闷烟。他心里惴惴不安,心想黄耀祖是我带的徒弟,师傅不但要传授技术,而且还要教如何做人,他走到目前这步,当师傅的有很大责任。平常我也没少批评他,可以说在他身上我花的心血最多,怎么就改造不好他呢?上次,他来家调戏女儿,我还以为毕竟是年轻人,谈恋爱过火,这也没什么,改了就好,因此,我原谅他。前段小伙子各方面表现不错,工作努力,又评上先进,想他的思想已改造好了,就对他放松了要求,放松了监管。谁想,他竟然能发展到这一步,哎,我这个师傅失职啊!这让我这副老脸往哪搁!
曾母劝女儿一阵,强迫女儿吃些东西。母女俩从里间出来,见曾期满脸沮丧,桌上烟灰缸里已堆满烟蒂。曾冬华心里油然升起对爸爸的爱怜,她对爸爸说:
“爸爸,您也甭再伤心,谁的事是谁的事儿,他丢人也不会丢咱家的人,女儿又没嫁给他,为他伤心合不来。从今以后,再不许他进咱家的门,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我和他井水不犯河水,再无来往。女儿就是一辈子找不到爱人,也决不嫁他这样的人。”
“都是你这个老东西把他往家领,以后有什么事你去班上说去。他再来咱家,看我连你个老东西一块往外撵。”曾母气愤地质问:“你个老东西听到没有?”
曾期面对老伴的指责,一脸无奈地说:
“求你少说几句,让人消停会儿好不好?我心里已够乱的了。”
“消停,消停!你就知道自己消停!他犯错误,却把女儿弄成这样子,你还想消停?”曾母越说越气,老两口说话充满火药味。曾冬华急忙劝解,爸妈之间才算没发起战争。
曾期心里考虑的不光是女儿所得失,使他思考最多的是他作为黄耀祖的师傅应付的责任。女儿的事情好办,俩人只是处朋友阶段,不合适拉倒就是;可对黄耀祖所犯错误他心里感到内疚,是他没做好工作,愧对党组织,也无法向黄耀祖的父母交待。
矿领导对黄耀祖的处理是宽大的,让他写份检查,没给他处分。保卫科长代表矿领导找黄耀祖谈话,严厉批评了他的不道德行为,要求他认真检查错误,好好改造世界观,事情不了了之。
黄耀祖不是第一次犯这样的错误,心里没有太大的懊悔。不久,他居然恬不知耻地给曾冬华写封信,恳求继续恋爱,托人带给曾冬华。曾冬华不但不理他,而且信也不看,让转信人原封退回。他仍不死心,多次找到曾冬华上班的地方纠缠,跪在冬华面前,扬言如果冬华不原谅他,跪死她面前也不起来。曾冬华看透这个无赖的嘴脸,没被他的伎俩所蒙骗,任凭他如何信誓旦旦,甜言蜜语,她横下心不再答应他。
“你和我不合适。如果你愿跪你就跪吧。”曾冬华扔下话甩手走开。
黄耀祖看软的不行,就露出狰狞的面目。他威胁曾冬华说:
“曾冬华,你给我听好,如果你不和我好,我让你们全家都不好过。”
曾冬华并没被他的威胁吓唬住。她义正词严地说:
“黄耀祖,你也给我听好,啥时候都是邪不压正。法网恢恢疏而不漏,倘若你不怕坐牢,不怕毁自己的前程,你就胡作非为,我决不怕你!”
不久,运动开始了,黄耀祖看准时机,组织起一帮工人和社会上一些游手好闲之徒,成立个战斗队。他带领队员,打着红旗杀到当年让他退学的师专,煽动一帮不明真相的学生加入到他的队伍中,揪斗学校的领导、教授。他多次杀回矿上,先后揪斗矿长、副厂长、工程技术人员,把他们定为“走资派”,“臭老九”一个个关进牛棚。一时间,矿上的天空被他搞得灰蒙蒙,乌云满天不见日月。他把和曾冬华求爱不成的怨恨,一股脑地泄在曾期身上,把曾期打成“走资派”批斗。后来,他夺取矿上的大权,一跃成了矿上的头头。他造反起家,有舍得一身寡,敢把皇帝拉下马的闯劲,在矿上很有权势,跺跺脚,周围就闹五级地震。
黄耀祖当上领导,仗权势多次威逼曾冬华和他相好,他对曾冬华说:
“冬华,你依了我,我保你全家吃穿不愁外,还立马让你爸免遭批斗之苦。否则,你们都不会有好果子吃,孰轻孰重你掂量吧。”
曾冬华面对黄耀祖的淫威,肺快要气炸。
“黄耀祖,死了你这颗贪欲的心吧,就是刀架在脖子上,我也决不会和你同流合污。如果你不安好心,人在做天在看,相信将来你也决逃脱不了人民的惩罚!”曾冬华愤愤地说。
曾冬华软硬不吃,黄耀祖恼羞成怒,对曾冬华和曾期实施打击报复,以此逼她就范。他利用手中的权利给曾期扣上“走资派”的大帽子,批斗、游街、关进牢房。曾冬华仍不屈服,他又开除曾期的党籍和工职。可曾冬华不但不服软,而且更痛恨他,要向河淮矿务局告他。黄耀祖又以曾冬华不能和老爸划清界线为由,把她清出工人阶级队伍。曾家父女被整到这步田地,黄耀祖仍不放过,经常派人或自己亲自出马去曾家恫吓,威逼曾冬华就范。曾家都清楚,目前这一切厄运都由黄耀祖一人所造成。如果曾冬华同意和黄耀祖重修秦晋之好,那么这一切阴霾马上就会云消雾散。可是曾家看透黄耀祖的嘴脸,宁愿家破人亡,也不让女儿跟魔鬼同床共枕。后来,矿上成立革命委员会,黄耀祖摇身一变,成了矿副主任,继续控制着矿上的大权。自从解放军进驻矿上“支左”后,黄耀祖心里有些胆战心惊,肆意胡来霸道的行经才有所收敛。
招风耳和三角眼在曾期家受够了解放军同志的气,不但没能带走曾期,而且又把曾期从他们控制的势力范围中给划出去。三角眼心里很窝火,回去向黄耀祖把发生的一切添油加醋地做了汇报。黄耀祖明白解放军之意。这样以后矿上失去对曾期案子的审理权,他也失去了对曾期父女的控制。他心里很不服气,就去找陈革命,要陈革命把这一切给扳过来。黄耀祖心里清楚,他之所以老和曾期父女过不去是为了啥!曾期的案子一旦划走,等于把他的老婆划走了不说,还说不定会查出其它问题。他心里实在不是滋味儿,无论如何也要陈革命帮他。
陈革命道:
“你说得轻巧,全连那么多人分到各个单位支左,我找谁说去?再说他们也未必能听我的!”
黄耀祖急懵了,忘记问那解放军姓啥名谁。他赶忙派人叫来“三角眼”。“三角眼”想了想,眨巴着眼说:
“他们也没说是那个连队,我们也没敢问…不过…好像是叫贺什么来着…反正他们和司令您很熟,知您绰号…知您不少的事儿。”“三角眼”不敢说黄耀祖的绰号,话到嘴边急忙改口。
“噢,那解放军一定是贺雷,全连百十号人就他姓贺。”陈革命说。
黄耀祖见陈革命断定是贺雷,喜出望外,脸上挂着笑说:
“陈代表,既然知道是他,接下来就看你的本事了。”
“你以为那么容易,贺雷可不好惹,他出名的铁面无私包公在世,全连就他那难办事儿。自打他当上英雄后,烧得再不是他,连长的话他也敢顶。我俩虽是老乡,可我们从来尿不到一个壶里,他也没把我放在眼里,这事难办,他一准不会听我的,难办,难办。”陈革命面带难色说。
“你是军代表,管着矿上的事情,他不听你的指示,那是犯上。”黄耀祖怀疑陈革命不愿帮忙,在找借口搪塞,他心里极为不满。
“你懂个屁!我这军代表管不住他那军代表,他是干实事的军代表,支左的任务全靠他们来完成;我只是常驻矿上的军代表,起与地方单位联络协调的作用。一旦发现问题只有向首长汇报权没有处理权,说白了就是个传声筒,又好比大使馆似的,只起联络任务,如何解决还得靠国内首脑决策。”陈革命喷发出早憋在肚子里的不满情绪。
陈革命的一番话,黄耀祖顿感搭本钓到的鱼贬值不值得。没想到部队对军代表还有这分工,要不何不去钓贺雷这军代表。他心里懊悔不已,决定死也要牢牢地抓住这棵稻草,陈革命是一堆豆秸,我也要榨三两油出来。
“照你这么说已决定不帮我了?要我说,你想法得把曾期案子的管辖权给弄回来。之所以我非要你这样,其实也不光是为我,说不定那老家伙一急眼,他可什么都敢说,到时候等他说出事来咱谁都没好!”黄耀祖借曾期来威胁陈革命。
陈革命心里清楚这个流氓一番话的用意。他并不在乎黄耀祖的威胁,拔出萝卜带出泥,断定黄耀祖没胆量去告发他。如果黄耀祖执意撕破脸皮胡咬乱攀的话,他无非是飞蛾投火自取灭亡而已。
“等我向首长汇报后看情况再说如何办!不过,你得写个情况,我好有个跐脚,要不然我为何凭白无故的知道这些,插手要管这事呢!”
“这好办,我这就去写。”黄耀祖答应着去了。
傍晚,陈革命回到连队,找到何连长,先把黄耀祖的反映信交给何连长。何连长看后,阴沉着脸没说话,心里在琢磨陈革命是何用心。陈革命见何连长沉默不语,他说道:“何连长,贺雷依仗连首长信任支持他,他也太傲慢太目空无人,矿上领导大都对他有看法。他怎么能不许地方单位管地方上的事呢?我看他是以英雄压地方,是以权谋私,有人说他看上曾期家的大姑娘,所以……”
“陈革命同志,请不要再说了,不就是贺雷接管个案子嘛,扯这么远干啥?你是军代表不要把怀疑臆断无根据的事拿来汇报。特殊个案军管会接管,这也符合支左的原则,不能理解成地方不能管地方的事儿,还扯上作风问题。”何连长说。
“那是,那是。不过,曾期父女的事儿,属一般性子的‘走资派’案子,地方已经做出定性处理过,我们总不能收回地方上的办案权吧?”陈革命说。
“陈革命同志,刚说的你还不明白?一个人反映能代表整体,代表革命委员会吗?一个案子由谁负责处理,要看原先处理的公平不公平,违反不违反党的政策?无论任何人,任何案子,都可以向军代表反映,军代表都可以过问。在你接受军代表这个任务时,我已详细和你说了你的任务和支左的任务之不同,怎现在又糊涂了!支左不是给单位所有的事情撑腰,更不是支持所有的人。我们要支持正确的,反对错误的,对顽固分子,我们要坚决打击。你需要进一步明确你的任务,把协调关系,通报情况,传达支左政策、指示三大任务记牢,啥时都不要越界。具体的支左任务,需要其他同志共同来完成。在支左中,军代表发现了问题,又不能使地方上及时纠正、改正的,可以收归由军代表处理。当然,在收归由军代表处理后,地方上应积极提供证据、材料、协作调查问题,但地方上只是协助没有办案处理权。从这一点上讲,贺雷处理的,是以政策而行,”
陈革命听何连长的话意,在有意袒护贺雷,他心里极为不满。但他还是表现出唯唯诺诺的样子说:
“那好吧,我回去做做黄同志的思想工作,向他解释清楚。”
“陈革命同志,你住矿是代表整个连,代表着六连的形象,你的言谈举止,人际交往,可要注意。我和指导员比较相信你,认为你有外交协调的能力,又是党员,党的政策理解能力强,所以才派你常驻矿上。你要严格要求自己,思想改造时刻不能放松。你身处复杂的环境之中,周围的人员形形色色,如果放松思想改造,难免要犯错,希望你不要辜负全连同志对你的期望!”
“连长,请您放心,我一定按您的指示严格要求自己,决不给六连丢脸。”陈革命保证说。
陈革命把何连长的意见向黄耀祖说知。黄耀祖暴跳如雷,骂陈革命熊包,怕贺雷,怕连长,白占他的女人,不给他下劲办事儿。陈革命训斥说:
“支左政策你知多少!整天就知打倒这个,批斗那个,吃喝玩乐,玩女人图享受。如果曾期父女真把你的什么事端出来,那你一准玩完,还有心思在这瞎咧咧哩,还不想想自己后路去!”
“我能有啥事儿,你别听人瞎胡说!”黄耀祖底气不足地说。
“你没琢磨出何连长话里的意思,贺雷已发现你的狐狸尾巴,抓住了你在曾期父女的案子上存在的明显违规问题,要不怎会收归军代表处理!你如果没问题,曾期父女被整到目前这步境地,父女即使有罪也不致此,是谁从中使坏?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张婧婧这小妖精,把啥都告诉你,看我能轻饶她。她是陷害我,那些…那都是经过矿领导班子研究的,又不是我一个人的意见,不要企图敲诈我。”
“见鬼去吧!你骗谁呀!谁不知你操纵着矿整个领导班子啊。你玩的那一套在我面前是小儿科,老子来参军前是县级副主任!”
黄耀祖被陈革命训斥得心里发毛,情绪一落千丈,像秋后霜打的茄子似的。他意思到,也只有陈革命能救他。想到此,他不由得双膝一软给陈革命跪下,哀求陈革命看在张婧婧面上一定想法救救他。
面对熊包的黄耀祖,陈革命想起张婧婧的好处,答应尽力相帮。他为黄耀祖出主意说:
“从今以后,你不要再管那么多的事儿。对曾期父女要客气,尽量笼络人心,要夹紧尾巴做人。如果一旦查到你头上,在研究如何处理时,我会帮你说话,一定为你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陈革命哪是在帮黄耀祖,分明在帮他自己!他心里十分清楚,他的把柄在黄耀祖和张婧婧手里攥着,一旦黄耀祖倒台,一定会拔出萝卜带出泥。陈革命心里担心害怕,不得已时丢车保帅。
贺雷和张海鹏收齐所有的证据,写好调查报告,准备向首长汇报。关于曾期的历史问题,共收集二十份证言来证明曾期在各个时期都是一名忠诚的无产阶级革命战士。他忠于党,忠于党的事业,积极地为党工作,曾为革命坐过牢,解放后为国家的煤炭业发展呕心沥血,做出较大的贡献。曾期同志被停职后,还时刻关心矿上的生产,为改进采煤设备秘密绘图下井试验。据大量的证言证实,曾期父女和黄耀祖确有矛盾,黄耀祖存在迫害老干部行为。曾期被停职停薪,开除党籍,曾冬华遭株连,这些都因黄耀祖得不到曾冬华的爱而实施的报复、迫害。对曾期父女的处理依据,所罗列的错误,没有实质性的问题。处理的根据因为曾期不老实交代问题,死不认罪;曾冬华因为是“走资派”’的女儿和父亲划不清界线。可是,这些处理决定,程序上有问题,都是在黄耀祖的授意下出炉的。至于那开除曾期党籍的文件,更是不符合程序,党支部没决议,党委没签意见,是矿务局某个领导写的一个便条。贺雷汇报后,张海鹏汇报对黄耀祖的调查情况。
连首长听完贺雷和张海鹏的汇报,随即,决定召开党支部会议,专题研究曾期父女和黄耀祖的问题。支部成员间讨论激烈,最后表决通过决议:以党支部的名义写调查报告,择期向市矿务局和“军代表”汇报。
根据曾期父女的控诉,贺雷和张海鹏四处奔波,又对黄耀祖的家庭出身、社会关系、从他上学到矿上工作各段的政治思想表现,进行细致调查,一一取证,写好调查报告,准备报上级处理。
元旦假日过完,上班伊始,沈指导员带领贺雷、张海鹏和连文书去河淮市。他们不坐气车,步行沿火车道走,这是去河淮市最近的路线。走两个多钟头,他们进入河淮市区。
贺雷第一次来河淮市,眼前的景象使他感到既陌生又希奇。座座高楼大厦,条条宽敞四通八达的柏油马路,川流不息的车辆和如潮涌般的人流,使贺雷看得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前面不远处有一排挂在电杆上的红、绿、黄三色灯,贺雷不知用途,红灯一亮,只见正行进的东西向车辆戛然而止,南北向车辆开始行进,连自行车和行人也规规矩矩随灯示而行禁止;绿灯亮启,刚红灯停下的车辆、人群像开闸的河水涌来。柏油路很宽敞,路两边高耸的楼房,顺路的走向延伸过去,成为又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贺雷走在沈指导员的身后,好奇心驱使他东张西望。此刻,他似乎感到晕头转向。他边走边琢磨,这座城市太大太美了,如果把我一个人丢在这人海里,我一准摸不回连队去。想到此,他不由自主地紧跑几步,惟恐掉队。
沈指导员带队穿街越巷来到一个坐北朝南的大门前停住脚步。这座大门有两扇大铁门,铁门两侧各有一个水泥立柱,立柱上刻着仿宋体的大字,左联是“中国共产党万岁”;右联是“毛思想万岁”,字体都镀着金粉,在阳光下金灿灿闪闪发光。进大门,右边有间传达室,传达室门开着屋内没人。不远处有位穿工作服的老大爷拿把秃头大扫帚在扫院子,因天干地燥,扫帚到处尘土飞扬,呛得老大爷直咳嗽。老大爷见来几位解放军同志,丢下手中的扫帚来传达室。指导员说明来意,并在老大爷递过来的登记薄上登记过,老大爷这才放行。
这所院落深阔,院内三排主楼,东西各有两所配楼,都属东方新式建筑,气势宏伟新潮。东南角有个篮球场,篮球场南面一排到传达室十几间平房,从宽宽的房门看像是汽车库。此时正值上班时节,步行的,骑车的,坐吉普车的,人流车流不断地向大院涌来。
贺雷随指导员来到前主楼二楼最西边两间办公室前停住脚步。陆主任和几位“军代表”正商量事儿,抬头看见沈仪急忙起身打招呼,热情地与每个人握手致意。沈指导员和陆主任是老相识,俩人互问对方的近况。
陆主任叫陆秉诚,六零年参军,中等微胖的身材,四十开外的年纪,穿套褪色的军装,说话满口胶东腔。
陆主任和指导员聊会儿家常,把目光转向其他人说:
“老沈,今天来这多人,是有事吗?”
“噢,是有事儿,向老伙计汇报支左情况。”他从挎包里拿出一沓材料递给陆主任说:“是关于一零二矿一位总工程师兼副矿长平反的事儿,我们已调查清楚,连党支部有调查报告。”
陆主任接过材料,认真地看一遍调查报告,又抽看几份其它的材料后说:
“前天有三个矿来人也反映类似的问题。现在整个矿区技术力量薄弱,工程师、技术员大都以有问题被靠边站了。目前整个矿区的状况是当领导的不懂技术,指挥生产者是外行,只看出煤量和进度,这哪行啊,时间一长不出问题那才怪哩!前段接连好几个矿发生了大小事故,现在井下井上仍然存在诸多事故隐患。上次一个矿冒顶伤人的事故,好像就是一零二矿吧?”
“是我们矿出的事故。”沈指导员道。
“最后经专家勘察认定是不懂技术,瞎指挥造成的。好像是因冒进太快,缺乏技术监督,设备老化等因素。这些问题,在各个矿都不同程度的存在着,矿务局正准备力量进行一次全面的安全大检查。”陆主任说。
沈指导员说:
“全面检查很有必要。不过,光检查也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关键要有懂技术的人员指挥生产才行。我们矿在出事后,重视安全问题,重视解放技术人员,壮大技术力量,在现有的技术队伍中组织人员进行拉网式排查,消除隐患,决不能再有大的闪失。当时是他为救工人兄弟被埋在里面。”沈指导员指着贺雷说。
“啊!你就是救人英雄啊!没认出来,失敬…失敬。”陆主任握住贺雷的手说。
贺雷不好意思地涨红脸说:
“我是赶到点上了,只是奔过去呼喊工人师傅撤离,并没做什么。”
沈指导员叹息说:
“如果没有技术,没有专家,安全生产是空谈。事故使我们思想清醒了,连党支部研究决定解决靠边站技术人员的问题,把那些没有问题,证明搞错的,或是没大问题,属人民内部矛盾的人员解放出来工作。”
“矿务局也是这个意思。我们正着手落实这事儿,其他矿也正组织人员搞调查,你们报得很是时候。这样吧,我们看过材料后,及时向团党委汇报,然后再和地方上沟通,提交地方‘革命委员会’研究。”陆主任说。
“有劳各位,我们等着矿务局的消息。”沈指导员说。
“一零二矿像曾期工程师这样的专业技术人员,没出来工作的还有几人?”陆主任边翻材料边问道。
沈指导员略加思索说:
“还有两个,一个是掘进队的王进才工程师,一个是负责安全生产的陈广连工程师,中层和一般技术人可是不少!”
“你看看,负责安全生产的总管就不在岗位,安全生产岂能有保证!”陆主任风趣地说。
贺雷说:
“王陈两位工程师的材料,正由四排长负责调查,估计很快就能报上来。”
陆主任说:
“这很好!你们回去抓紧时间调查。师首长和团首长的意见是:先把全矿区靠边站的技术人员造册登记,然后一人不漏逐个调查清楚;把那些问题不大的,或已做出结论属人民内部矛盾的人员分批解放出来。你们要抓住这个契机,把这项工作做好,做扎实……”
告辞陆主任,沈指导员一行走在大街上,个个心里觉得轻松。完成一件大事儿,贺雷心里感到很愉快。他愿多做这样的事儿,为“四化”建设解放更多的技术人才。此刻,贺雷不由得想起家乡的白大爷,如果家乡也有这政策,也有人为白大爷奔波调查落实问题,那该多好啊!
春节后,战士们开始正常工作。一天上午,刚上班不久,驶来一辆吉普车停在矿办公楼前。从车里下来三个人,一位是陆主任,一位是戴黑边近视眼镜的矿务局“副主任兼人事处长王同仁,还有一位是二十来岁,一副白净面皮的军代表小张干事。三个人来到矿办公楼走进主任的办公室。王同仁向主任介绍了陆主任和小张干事,说明来意,主任按要求通知人员开会。很快班子成员,还有驻矿军代表,各个部门的负责人都到齐了。矿主任主持会议,先由王同仁同志宣布矿务局革命委员会决定:“经调查,曾期同志的问题属人民内部矛盾。曾期同志过去也曾犯过一些错误,可经查证是属于认识上的问题,其本质是好的。经研究,恢复曾期同志的工作,建议曾期同志负责一零二矿技术科的工作。”王同仁接着传达矿务局党委的决定,恢复曾期同志的党籍。与曾期同志一同被解放的还有其它矿的两位工程师。
陆主任宣布一项“军管会”和矿务局联合下发的决定,宣布黄耀祖停职,接受组织上的审查。
陆主任的话音刚落,会议室里嘘声四起,人们议论纷纷。再看黄耀祖的一张脸苍白得像张白纸。他被这突来的,意想不到的情况搞蒙圈。刚才王同仁宣布曾期出来工作时,他感到很意外,憋一肚子的气,准备质问领导,曾期没问题,谁敢保证?他在心里盘算好,还没等他发作,陆主任宣布的决定把他打出元神,汗水从他白净的脸上滚落下来,一直流入脖颈衣领里也没擦一把,他好像一切都麻木了。黄耀祖拿眼斜陈革命一眼,心里骂道“你个王八羔子,你就是这样保护老子吗!事先连个风也没给老子吹一点,看我不好好给你个狗娘养的算账。”此刻,黄耀祖心里很窝火,想大闹一场,但他瞥见陆主任一张严肃的面孔,心里直发毛,不敢轻举妄动。他在心里琢磨,要不是陆主任在场,我怕谁呀!无非是再造一次反,再革一次命罢了,今儿一准闹他个天翻地覆慨尔康。可是有陆主任在,那军装上的两面红旗和头顶的红五星的威严,使黄耀祖不敢造次胡来。黄耀祖十分清楚和军代表对着干是什么结果。他心里痛恨陆主任,痛恨王同仁,痛恨所有要他停职的人。他暗暗告诫自己,不能鲁莽,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先想法躲过眼前这一劫再说。
陆主任宣布完毕,见大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黄耀祖闷在那里不吭声,就单刀直入地问:
“耀祖同志,你对上级的决定有什么意见,可以谈谈。”
黄耀祖见陆主任催他表态,把阴险狡黠的脸藏好,用十分内疚的眼神望了望陆主任和大家一眼,连声说道:
“我没意见……没意见……领导决策很英明,我愿接受党组织对我的考验。我年轻,没经验,工作中确实存在着诸多缺点,希望同志们多帮助我。”他鼻涕一把泪一把的检讨起来……
“耀祖同志,今天你的检讨就不必了,改天再开会你再检讨吧。”陆主任制止住黄耀祖,扫一眼与会的同志说:“今天的会,不是检讨会。黄耀祖同志的问题很严重,希望大家各自检查各自的工作,也希望黄耀祖同志,能正确对待自己的问题,从灵魂深处挖根源,找原因,只有认识到错误,才能改正错误,争取组织宽大处理。如何处理?这取决于黄耀祖本人,取决于他认识错误的态度和改正错误的决心。”
黄耀祖听陆主任讲话胸有成竹,句句紧逼的架势,像是对他过去诸多不光彩的事儿已了如指掌,倘若是这样,那一切都玩完。想到此,他不由得打个寒战,在心里暗暗叫苦…大骂陈革命十八辈老祖宗……
黄耀祖和陈革命闹翻,两个人大打出手。陈革命靠不住,黄耀祖没了最后的救命稻草,不得不改变策略,痛哭流涕地作深刻检讨。组织上决定给黄耀祖记过处分,调离一零二矿。陈革命也因矿上风言风语地谣传他的风月事儿,连党支部研究,调陈革命回连队参加军事训练。
曾冬华的问题,连党支部决定,责令矿“革命委员会”进行复查处理。不久,一零二矿革命委员会决定撤销对曾冬华的原处理决定,重新为她安置工作。